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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 第267节

      沈毅点头:“晚辈明白。”
    老相国叹了口气,开口道:“去年朝廷跟齐人打仗,一共伤亡了三万五千余人,而齐人那边……”
    “应该只有这个数目的一半。”
    “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伤兵,真正阵亡的,最多五千人。”
    张敬每说一句话,沈毅的脸色便不自然一分,等到他这番话说完,沈毅已经忍不住闷声道:“这是大败!”
    张相微微摇头,面色平静道:“这是驱退强敌。”
    沈毅沉默了。
    他坐在凳子上,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老相国说得对,我不该问,问了之后,心中更生愤懑。”
    “平白生了股子闷气。”
    老相国笑了笑,开口道:“年轻人心里就要有这股子愤懑之心才成,不然举国都以为我陈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哪天不定说亡就亡了。”
    沈毅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张敬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晚上留在家里吃个饭?”
    沈毅摇头道:“不了,老相国,晚辈刚回建康,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等哪天得了空闲,再来叨扰老相国。”
    “好。”
    张敬微笑道:“知道你不太愿意跟老夫这种糟老头子一起吃饭,等易安回来了,再请你过来。”
    沈毅向张敬拱了拱手,然后告辞离开。
    走出张家大门口之后,沈毅开始在心里估算。
    他在估算皇帝对赵阀的愤恨程度。
    赵家在两淮吃了败仗,又被朝廷嘉奖的事情,沈毅是一早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也就不知道皇帝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现在,他从张老头这里拿到了数据,已经可以比较精准的估算出来皇帝对于赵阀的憎恶程度了。
    淮河水师面对齐人,不需要他们大胜,也不需要他们小胜,只要他们能把齐人赶回去,哪怕有一些小败,皇帝也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但是现在,淮河水师在付出近两万禁军以及一万淮河水师的伤亡之后,只给齐人带来了这么点战损,甚至逼的朝廷不得不给齐人缴纳“岁币”,逼的皇帝不得不纳了齐人的郡主做妃子!
    更重要的是,事后皇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嘉奖赵大将军,嘉奖淮河水师。
    这一来二去,皇帝心里的憎恶,便可想而知了。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这么急着把目光放在沿海倭寇身上,想要通过倭寇组建一支新的武装力量,代替淮河水师。
    拿捏了皇帝的具体想法之后,沈毅接下来做事情的时候,就可以大胆一些了。
    从张家离开之后,沈毅便回到了自己家里,跟媳妇儿见了一面之后,他就钻进了书房里,提起毛笔,开始炮制文章。
    第二天一早,他去邸报司上班的时候,便把这篇文章塞进了下一期邸报初稿里,并且上交了内侍省,交给内侍省审定。
    当天下午,这份初稿就送到了高明手里,高太监看了这份初稿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带着这份稿子进了甘露殿,找到了正在甘露殿里批阅奏书的皇帝陛下,高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太监退下,然后他顶替了这个太监的位置,毕恭毕敬的站在了皇帝身后。
    皇帝陛下头也没有回,只是淡淡的说道:“平时这个时候,你应当是在内侍省处理事情才是,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伺候了?”
    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面色平静:“怎么?有事?”
    高太监微微低头,不动声色的奉上了一个马屁。
    “陛下圣明。”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有事说事,朕不爱听这一套。”
    高太监微笑着从袖子里取出那份初稿,递在了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您看,奴婢在新一期邸报初稿里,见到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高太监的手,指指了初稿上其中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有一个很长的标题,足足有两行。
    “禁军北上拒齐折损过半,天子亲军尽显颓势!”
    “水师踞淮阻敌只伤皮毛,大陈北疆固若金汤!”
    看到这个有些阴阳怪气的标题,小皇帝立刻挑了挑眉头,来了兴致。
    他饶有兴致的看完这篇明明是叙述事实,但是却隐隐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文章,目光变得兴奋了起来:“沈七写的?”
    高明点头微笑:“虽然署名不是他,但是九成九是他写的。”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单凭这个标题,禁军知道了之后,恐怕就要大为恼火了。”
    “恼火也是对淮河水师恼火。”
    “再说了,淮河水师拒敌有功,‘夸一夸’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看了看这个标题,越看越是高兴,笑道:“这篇文章一字不改,让邸报司立刻刊印,明天,最迟后天,朕就要见到它传遍建康!”
    他又扭头看了看高明,目光里都是笑意。
    “朕要赏沈七,替朕想想,赏什么好!”
    第四百零九章 皇家大饼
    沈毅这篇文章,说是讨好天子,那肯定有讨好天子的成分在里面,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媚上。
    因为他本人,也很讨厌赵阀,在现在没有办法将赵阀清理掉的情况下,即便是能恶心恶心也是好的。
    这篇文章递上去之后效果拔群,当天晚上,宫里就派人送来了一对玉璧,乃是旁人送到宫里的贡物,不说价值连城,价值连村至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算是皇帝送给沈毅夫妇的新婚礼物,夫妻俩可以各佩一块戴在身上。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在内侍省的催促之下,邸报司得以迅速刊印,终于在两天之后,把第一批邸报刊印了出来,印发建康。
    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很大,不仅仅是让禁军的人看淮河水师不爽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识字并且能够看邸报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平头百姓可能看不出来沈毅文章里的阴阳怪气,但是这些读书人就不难看出文章里带着的一些嘲讽意味。
    毕竟禁军当初北上,也是听从赵大将军指挥的。
    这无疑是在说,赵大将军爱惜羽毛,只让禁军送死,而不让淮河水师打硬仗。
    传递消息的过程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你直接告诉他结果,他可能会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但是如果你让他自己“猜”出来,他便会自以为聪明,然后对这个自己猜出来的结果深信不疑。
    因此,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淮河水师或者说是赵家,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就又败坏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赵家还没有办法报复邸报司。
    因为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夸淮河水师作战如何如何凶猛,如何如何精锐。
    没有一个字是在说他们的坏话。
    即便是蛮横的赵家,也不得不吃下这个暗亏,但是赵家人暗地里也在查这篇没有署名的文章作者到底是谁,多半也是想私底下对这个人感谢一番。
    好在这篇文章,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舆论,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沈毅也跟从前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的去邸报司上班,一转眼三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四月。
    四月的建康,温暖中已经带了一些燥热的味道。
    而在四月,建康朝廷出了一件大事情。
    那就是……孙皇后怀孕了。
    这对于朝廷来说,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孙皇后乃是天子的发妻,她这一胎如果生下个儿子,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只要不是傻子,就多半会继承大陈将来的帝位。
    一时间,整个朝廷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孙皇后的肚皮上,就连太后娘娘,也对自家的这个侄女颇为上心,三天两头把她请进坤德宫,恨不能亲自伺候这个儿媳妇。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皇后肚皮上的时候,沈毅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在四月初七的这一天,也有大夫到沈宅请了喜脉,经过沈老爷几个月的不懈劳作,年轻的沈夫人也终于怀上了身孕,根据大夫所说,已经有一两个月的身子了。
    沈毅很是高兴,带着沈家人去邀月楼大吃了一顿,庆祝了一番。
    第二天,因为陪老婆告了一天假的沈毅,就又收到了江都老家的家信,说是沈恒已经考完了府试,准备过些日子到建康来看一看。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二月份沈恒参加江都县试,被县老爷张简点了案首,到了府试那里,知府老爷一般不会拂知县的面子,因此各县的案首理论上来说是稳过府试的。
    也就是说,沈恒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参与今年建康院试的资格,到建康来瞧一瞧,也是理所应当的。
    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沈恒能来建康,沈毅心里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他拿着家里的书信去给陆若溪看了看,小夫妻俩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青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公子,宫里来人找您。”
    沈毅伸手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轻声道:“夫人先休息休息,为夫出去看一看。”
    陆若溪红着脸,轻声道:“刚有身子,显怀都还要许久,哪里需要什么休息了?”
    “妾身跟你一起出去看看。”
    沈毅微笑点头,小夫妻俩便一起走出了卧房,然后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邸报司的太监孙谨。
    孙太监上前,对着沈毅夫妇行礼,然后神态恭谨道:“司正,陛下召您进宫。”
    沈毅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无奈:“怎么才告了一天假,陛下就有事情找我了?”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司正,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高公公说的很急,您还是快些进宫罢。”
    沈毅无奈点头,回头跟媳妇儿交代了两句,然后坐上了孙谨给安排好的轿子,一路毫无阻碍的进了宫城,然后被带到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里,小皇帝见到沈毅之后,表现的比从前亲切了一些,他示意沈毅坐下,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后有了身孕,百官都上了贺表,怎么不见沈卿的贺表?”
    沈毅低头苦笑道:“陛下,臣品级低微,没有资格给陛下上表……”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你私下里给朕写的东西还少么?便不能私下里写一份递上来?”
    沈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是,臣今天回去之后,便立刻给陛下起草贺表。”
    看沈毅这个模样,努力绷着个脸的皇帝陛下,终于忍耐不住,他对着沈毅哈哈一笑,笑得很是爽朗。
    “朕与你说笑的。”
    他笑着看向沈毅,开口道:“听说你家里也要添丁了,你我君臣还真是有缘分,同年出生,也差不多要同年为人父了。”
    听到皇帝这句话,沈毅面色恭谨,但是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他是昨天才发现媳妇儿有了身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