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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节

      说什么秦王领兵打仗,西境战事未平定,不适宜谈婚论嫁。议亲之事,再缓一缓。
    还说什么他会给她找个好郎君,让施氏不必操心她的婚事。
    呵呵哒,他给她找郎君?
    找的莫不是自己吧。
    去年离京前往雍州,顾九卿便在路上对她提过一回,她当时还误以为他贼心已死,没想到又是在暗示她。
    见天色不早,顾桑与谢宝珠约了下回请客听曲的时间,便回了秦王府。
    回到碧玉轩时,顾九卿又送来了几样精挑细选的发簪,每一样都流光溢彩,不输当初送与顾桑的那支鎏金如意簪。
    只可惜,鎏金如意簪并非真的承载着吉祥如意之意,早已遗失在了湖底。
    顾九卿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昂贵的金镶玉凤簪,桌边的匣子里全是各式各样的步摇簪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顾桑拨开珠帘入内,他抬眸睨向她。
    小姑娘穿着鲜妍的衣裳,雪肤花貌,光彩照人。衣裳穿着他送的,却未穿戴他送的首饰等物。
    他的目光落到顾桑头上,曾经被削断的头发早已长出来,虽未及腰,却也未短,足可绾发。然而,那一头乌黑秀发仅用一根五彩斑斓的发带束着,也未曾佩戴他送过的任何一支发簪。
    目光顺势移至那抹纤细的皓腕,曾经不离身的琉璃手镯也失去了踪迹。
    顾九卿轻问:“妹妹,可是不喜欢我选的簪子?”
    第115章
    静寂的室内, 男人清冽的声线又低又轻,几若不可闻,顾桑心头倏地一震。
    自己虽不及顾九卿腹黑深沉, 但自小爹不疼娘不爱的经历教她学会了用谎言伪装真实的自己,逢人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她在顾九卿面前, 实在太过弱小,不论是以前的顾九卿,还是脱离了伪装变得宛若如翡君子的顾九卿,她从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她的一切都被他所掌控。就算她曾经远离他, 他对她的行踪,对她的生活轨迹,依旧了如指掌,
    她之于顾九卿,犹如蚍蜉对大树。
    两人从未对等过。
    但她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骨子里趋利避害,即使她不愿佩戴顾九卿赠送的首饰发簪,但也不会表现出厌恶与不喜。
    顾桑下意识抿了抿唇角,睁着澄净无辜的杏眸,摇头道:“没有不喜欢。”
    瞧,这就是她的回答。
    她继续瞄补道:“我已经习惯使用发带,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一旦适应了某种喜好,就很难改变。”
    这话意有所指,暗指顾九卿或许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了她围着他打转,习惯了她事事追捧着他, 习惯了她在面前插科打诨,习惯了她在面前卖弄小心机,习惯了她时刻奉上的彩虹屁,也习惯了她的殷勤巴结。
    当他将她推开,当她不在他身边,他就变得无所适从,不适应没有她存在的生活,误以为离不开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是爱。
    顾九卿握着发簪的手指微紧,薄唇紧抿。
    习惯吗?
    她以为他只是习惯有她而已?如果他连习惯和情爱都分不清楚,还真是白活一场。
    顾桑看了他一眼,慢慢走了过去,莹白的指尖抚上精致无双的梨花木匣子,啪嗒一声,木匣子合上,遮住了精美发簪的熠熠金光。
    谁不喜欢俗气的金银首饰,她略有不舍地将梨木匣子推还给顾九卿,低声道:“以后就不必送了,我用不上。”
    他知道她喜欢俗物,就差直接拿银票砸她了。
    日日如此攻势,她真怕自己哪天抵制不住诱惑,就真从了他。
    毕竟,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一俗人。
    顾九卿黑眸深幽地凝视着她,骤然从椅上起身,顾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如蛇蝎的动作,他眉峰倏忽凝起,胸腹间淤堵不畅,抬手就要将金镶玉凤簪强制插在她头上,然顾桑偏头一躲,他的手顺势落了空。
    他看着发簪,啧了一声:“看来还是我没选到合乎妹妹心意的簪子。”
    顾桑蹙眉:“我真的习惯了以发带束发,比发簪方便好用,不必担心勒疼头发,也不必担心发簪随时会掉落。”
    对上顾九卿晦暗幽邃的狭长眸子,顾桑又强调了一遍:“我没有不喜欢簪子,真的。”
    只因是他所送。
    她会不受控地想起他送的那支鎏金如意发簪,他亲手为她簪发,贺她吉祥如意,送她璀璨灯海,她戴着他送的鎏金如意簪,看着他送的灯海,却被他推入了冰冷的湖水。
    她要淡忘,不愿想起这段犹如噩梦般的经历。
    但是——
    难道他以为,他对她坦诚过往,告诉她,他是个男人,告诉她,他的血海深仇,他们就会回到从前吗?
    如果他以强势相逼,她也可以让这一切回到从前,与以往一般无二地待他,但终归是不一样的。
    顾九卿也知道,不管他是以利或权相诱相逼,她定会像从前那般虚与委蛇,巴结讨好,但终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能以侯天昊利诱她住在秦王府,也可以强势将跑路的她带回燕京,但他如何能强迫她的心,如何能强迫她爱他。
    “既然,不喜欢买的簪子,我亲手做便是。”
    良久沉默,顾九卿将那枚金镶玉凤簪放在桌边,扫了一眼闭合的木匣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妹妹随意处置便是。”
    看着那抹消失在眼帘的白衣身影,顾桑轻叹一声,将簪子收进木匣,又将木匣子塞进见不得光的橱柜最底层。
    里面堆了一大摞首饰匣盒,全都是顾九卿送的。
    他送了许多金银首饰,送得最多的却是发簪,素的艳的,金的银的玉的,样式各一,无不是价值不菲。
    她意识到,他执着于让她戴上发簪。
    这次不欢而散后,顾九卿一连几天都未出现在她面前,也未再送她发簪。
    顾桑依旧该吃吃该喝喝,看似没心没肺,没事就出去跟谢宝珠胡吃海喝,有时也会回顾家探望施氏和顾兰两姐弟。顾桑虽未在家,该她的例银一分也未曾少过她的,施氏甚至将离京后短缺的分例,连同去年的及笄礼和今年的生辰礼一并补给了她。
    不止如此,施氏还将她的名字记在自己名下,顾家的族谱也被改了,她的身份由庶女变为嫡女。去年离京时,施氏便有此想法,顾桑并不意外。
    按照嫡女的规格给她补的分例,比庶女时期高出几倍有余。
    目前也不可能远离燕京谋生,她便拿出一部分,买东西送给施氏和顾兰两姐弟,偶尔也给顾显宗这个便宜老爹买一样聊表孝心。
    这日,顾桑陪施氏略坐了坐,便打算滚回秦王府。
    顾九卿近日闭门不出,前儿个顾桑便回顾家住了一晚,哪知顾九卿派陌花给她传话。
    三月之期少一日,便往后顺延十日。
    从她搬入秦王府,迄今已有一月有余,本来住满三月便可离开秦王府,结果硬给她延长了期限。
    顾桑气得想找他理论,又怕那厮趁机跟她谈条件,就忍了。
    施氏看了一眼顾桑,说道:“桑桑,昨日南安公主去白云庵吃斋念佛,离京前派人给你送了一份厚礼,我让人给你归置在芳菲院。”
    “南安公主应是谢我那日送侯天昊。”顾桑说,“不过,南安公主似乎病了许久,如今可是身子好利索了?”
    南安公主毒死丈夫后,便一直缠绵病榻,早就定下的行程,直拖到昨日才动身。
    相比施氏与顾显宗的夫妻情,施氏曾经无比羡慕南安公主和侯向翼的感情。
    南安公主和镇国公一直都是燕京妇人眼里的模范夫妻,哪怕是成婚多年,侯向翼仍会亲自给南安公主买她最喜欢的小食,会陪公主买胭脂水粉,天冷也不怕被人笑话老夫老妻,也要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公主披上。
    南安公主也会留意侯向翼喜欢的吃食,堂堂金枝玉叶,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添香侍墨,当真是夫妻情深。
    任谁能想到,最恩爱的夫妻最后竟走到了这一步。
    镇国公府覆灭以来,施氏与官眷们探讨最多的便是,这份夫妻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演戏?
    施氏叹气道:“我听来人说,南安公主身子虽好,但却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
    或许,南安公主对夫君的感情是真的,但狠心无奈也是真的。
    顾桑并不愿评判南安公主的抉择,她要保下儿子不得不为之。
    “母亲,我先回秦王府了。”顾桑福了福身,施施然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施氏忽然问道,“桑桑,九卿对你当真如传言那般要好?”
    真如传言,那可是好的超乎于寻常姐妹情,远比顾九卿出阁前的姐妹情谊还要深厚。
    然而,顾九卿却几次有意无意阻碍顾桑的婚事。
    顾九卿自个儿的婚事不让施氏做主,如今连顾桑的婚事也不要她插手。
    “母亲,妹妹未来的郎君由我替她挑选,我定当为她挑个全天下的郎君。”
    这是顾九卿拖延顾桑议亲的原话。
    顾桑眸光微动,点头道:“大姐姐是挺照顾我,但也没有传言那般夸张,不过是外人捕风捉影。”
    听到这般回答本该放心的,但施氏总觉得哪里古怪,偏又想不出缘由。
    施氏曾问过顾九卿推顾桑落水一事,顾九卿只说了一句,不过同妹妹开个玩笑罢了。顾桑也将此事定性为玩笑,某种程度,两人算的上心有灵犀。施氏却直觉二人有问题,像是两姐妹合力隐瞒了什么事。
    顾九卿将顾桑接到秦王府的做法,也让施氏大为费解,哪有尚在新婚期的姐姐,就将娘家妹妹接到夫家暂住的,既不合规矩,又不合常理。此事处处透着诡异,顾显宗却说她想多了。
    嫡长女已是秦王妃,身为长姐,说不定只是为提携家中姐妹,意图让顾桑以后找个家世门第更高的婆家。
    见顾显宗三句离不开政治考量,施氏也懒得同顾显宗说。
    不过,眼见顾桑对秦王属实无意,施氏倒也放心不少。
    施氏迟疑一瞬,又道:“可是,因为……心中有愧?”
    顾桑莞尔一笑:“母亲多心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施氏并不希望顾桑和顾九卿生分离心,叹了口气道:“但愿是真过去了。”
    *
    金乌西斜。
    顾桑看了一眼紧闭的揽月居,略微犹豫,便回了碧玉轩。
    顾九卿已经多日未曾踏出过房门。
    这些天,当她早上出门时,揽月居的门户紧闭,待她下午归府,依旧闭着门。
    她知道顾九卿将自己关在屋里做什么,他在做发簪,准备亲手雕刻一支发簪。顾桑以为他只是临时起意,制作不出像样的簪子,便会放弃了。
    然而,也不知雕废了多少玉料,可他仍然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