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汝京笑了：“方总，在科大和在冰芯可是两个概念，你真会扯虎皮，还说把胡教授还给台积电，你咋不说把邱慈云还给我们中芯呢？”
    “嘿，张总，我在这种事上骗你干嘛？”方卓也笑了，“胡教授是在科大，也有竞业协议，但他是怎么从美国来科大的？他为什么要来合肥？为什么不到上海、北京？”
    “因为合肥有冰芯，冰芯能给他施展的空间。”
    “胡教授的竞业协议是今年年底就到期，到时候他就会加入冰芯。”
    “这是我和胡教授已经沟通确认好的。”
    张汝京兀自不信，合肥有冰芯，冰芯能施展？
    他质疑道：“冰芯有什么施展的空间？不是我说，方总，你可能对finfet工艺不太了解，那不是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台积电也施展不出来。”
    finfet工艺是着眼于未来，一时半会的不可能在产业界得到验证，这也是正是胡正明离开台积电的原因之一。
    张汝京的话说到了点子上。
    “finfet工艺不就是把控制电流通过的闸门做成类似鱼鳍的叉状3d架构嘛，胡教授和我讲过。”方卓如此说道。
    张汝京忍俊不禁，这样一句话概括确实简单粗暴，但一想到如此一个大教授和外行方总聊业界最先进技术的场面就有点……古怪。
    他忍不住说道：“这是要加大栅极对沟道的控制面积，增强栅控能力，可以有效抑制短沟道效应，减小亚阈值泄露电流，它的亚阈值……”
    方卓摆手打断道：“张总，张总，可以了，可以了，你讲得再好能有胡教授当面和我讲得好？”
    张汝京哑然。
    方卓继续回答这位张总的疑问：“冰芯的空间就在于我能做主尊重技术人员，不只是薪酬，还有股份期权。”
    张汝京继续哑然，这也挺简单粗暴。
    晶圆厂说是资金和技术并举，可拿中芯来说，它建立之初是全球知名投资机构掏的钱，那些人怎么可能允许把股份给技术人员？
    连自己这位董事长的股份都没多少，更别提其他人了。
    但冰芯确实不一样……只能说有钱任性。
    张汝京变得将信将疑，要说胡教授因为股份期权——这个不可能太多，那也似乎没那么大的说服力。
    他沉吟着说道：“方总，你是搞商业的一把好手，我可不敢多相信你的话。”
    方卓急了：“哎，这有什么不信？不光胡正明教授，还有他的弟弟胡正大，胡正大你知道不？以前台积电的行销副总，他现在出来创立了一个公司叫敦泰电子，你猜这公司在什么位置？”
    张汝京知道台积电的行销副总胡正大，听着方总这意思，他匪夷所思地猜道：“不会在合肥吧？”
    方卓使劲点头：“张总，聪明啊，就在合肥！就在冰芯不远的位置！这公司是搞ic设计的，不信你去查，哎，也不用查，我现场就能给胡正大打电话！”
    张汝京干脆地说道：“你打。”
    方卓真打。
    他还按了外音。
    于是，一个区长，一个副秘书长，一个中芯总裁，一个易科副总裁，大家一起听着方卓和胡正大聊天。
    电话打也打了，顺便也就聊聊胡正大先前介绍的晨星半导体，那是长虹采购电视芯片的备用方案，如果没法撼动飞利浦的代工选择，冰芯或在具备产能后拉着新公司合作。
    一通电话二十分钟。
    饭菜都凉了。
    张汝京的心却热了起来。
    好家伙，这方总不光把胡正明拐来，还把人家弟弟也一锅端！这特娘的都什么本事！
    方总没骗人！
    他真的一视同仁！
    挖其他家的力度可能还更狠！
    “方总，你这都怎么挖来的？合肥那地也不是什么热土啊。”张汝京搓了搓手，一边在心里考虑着胡教授，一边匪夷所思地问道。
    “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胡正大觉得我能处，稍微一商量就把公司安在了合肥。”方卓轻描淡写地说道。
    张汝京心中存疑，但又觉得这位内地首富可能确实存在过人的人格魅力。
    不管怎么样，他对于胡正明这位大教授的去向算是信了。
    既如此，那……那便是巨大的浪费啊！
    胡教授的研究号称延续了摩尔定律，是奔着制程极限去的，想要落实在产业界最起码也得40/45nm往后谈，他在冰芯能干什么？
    这完全是对人才极大极大极大的浪费！
    “方总，你、你这……你能请来胡教授真是让人意外又惊喜，可是，他的finfet工艺真的特别前沿。”张汝京思虑着说道。
    他觉得冰芯和胡教授压根不适配。
    冰芯连130nm都搞不定，真的不可能给胡教授施展的平台。
    虽然中芯也够呛，可是人才和技术储备对于将来绝对有极大的益处。
    张汝京不知道方总到底是如何打动的胡教授，只思考当前已然存在的现实，冰芯绝对没有金刚钻。
    “我懂，张总，我全懂，但是，冰芯要着眼于未来啊。”方卓连连点头，“胡教授都和我聊过，他知道，我知道，张总，你也要知道……”
    “如果胡教授不来冰芯，他可能继续finfet工艺的学术研究之后会在制程技术合适的时候再重返台积电。”
    胡正明先前就帮助台积电在130nm的节点上击败英特尔，等到台积电可以满足他的学术研究之后必然会是验证自身研究的第一选择。
    张汝京犹疑了两秒：“你和胡教授有什么约定吗？”
    “也没什么约定，但冰芯做不好，让他看不到研究化为现实的希望，那他终究会走的，我也不可能拿什么协议去绑住一位科学家。”方卓平淡地说道，“非要说约定，也可以算是有个君子之约吧，我好好搞冰芯，他相信我能搞成，可能这个时间会久一点。”
    张汝京恍然。
    他沉吟着把忽然被翻出来的胡教授信息和前面的要求勾连，方总看似贸然的举动还是有备而来的。
    前沿技术的研究，纵使胡教授到时真的走了，总归会留下什么。
    又或许冰芯未来真的发展的不错，那时会有更多的技术。
    冰芯可以和中芯在未来有技术互补的空间吗？
    张汝京从目前的发展来看觉得不太现实，冰芯就像是步履蹒跚的小朋友，中芯则是步伐矫健的运动员，不论规模体量还是人才技术，两者都没法比。
    但是，finfet工艺确实充满着未来技术的魅力，这是任何一家晶圆企业都无法忽视的。
    张汝京简直嗅到来自院士的香味了。
    他回过神，低头一看，哦，什么时候把菜式翻新又上菜了。
    “这块羊肉又肥又大。”方卓把羊肉转到张总面前，“张总，吃，吃。”
    张汝京夹着羊肉，也不吃，沉吟道：“方总，你也知道，我们这一年的情况都比较急，现在又是用人的时候，90nm的试产是上半年必须集中全力的任务。”
    “这样吧，等我们的90nm试产能顺利下来，看看能不能抽调一批人帮帮忙。”
    旁边的江上洲微微点头，觉得这很能彰显两家企业友好的关系。
    只是，方卓仍旧不满意，现在的冰芯进度已经推迟过一次原计划，中芯的试产什么时候搞定又是一个未知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张总，别人怎么帮我，我就怎么帮别人。”
    他先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说道：“张总，我相信你能看出来咱们国内经济发展的趋势，电子产品、家电产品都会是一个需求越来越旺盛的领域，这势必带动咱们晶圆的产量。”
    “电子产品，我自己的易科就是搞这一块的，当然，还只是很小的领域。”
    “家电产品，别的不敢说，长虹和康佳的老总，我都喊一声哥，那到合肥也是一起吃肉喝酒的交情，刚才电话里你也听到了，我们正联合长虹寻找电视芯片的替代品。”
    “张总，这些都能谈，有冰芯的一份，也可以有中芯的一份。”
    方卓越说越激动，拉着张汝京的胳膊，扭头看江上洲：“张总，江博士，还是那句话，130nm在咱们手里是个宝，但不论台积电、英特尔、格芯、联电、特约半导体，这特么随便哪家都搞完90nm，奔着65nm了！”
    “好，你130nm是商业秘密，你中芯搁这讲商业，我理解！”
    “我特么就是不理解我自己，大家都讲商业，我为什么不讲商业，我为什么费劲巴拉的来搞冰芯，是我方卓从其它项目上赚不到钱吗？”
    张汝京皱着眉头不说话，这方总借着酒劲耍起来了。
    江上洲想叹又没叹出来。
    方卓不盯别人，就盯着江上洲，说了一句：“江秘书长，你说句话，你也跟我讲商业，那咱啥也不说了，就当没有今天这顿酒，江湖路远，爱咋咋地！”
    江上洲苦笑，这方总，这第一次见的方总……这时候不喊博士，喊职务了，看样子酒精压根还没占领高地。
    但话说回来，方总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中芯量产的130nm工艺也许不用太久，今年要是随着各大厂家拿下65nm，冰芯或许就可以拿到授权和指导。
    站自己的立场上，国内半导体企业当然是彼此帮助、一起进步的好。
    可是，中芯也有中芯的难处。
    方总确实不容易，张总难道就容易了吗？
    包厢里气氛凝固。
    江上洲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慢慢开口道：“张总，咱们能不能发扬发扬精神，挤一挤，我相信方总的冰芯也不是都从零开始，肯定都有基础了嘛。”
    张汝京面现难色。
    江上洲这时候又对方卓说道：“方总，我相信你知道中芯的难，他们上半年的压力也很大。”
    “这样，这马上临近春节，看看中芯里能不能做做工作，取消一部分专家的年假，就这些时间，多的也没有，你们冰芯也别放假了，你多给发发奖金，大家一起奋战春节，看看能不能攻克难题。”
    “张总，方总，你们看怎么样？”
    两人同时思索。
    “发扬精神，奋战春节。”裘迪乐呵呵的倒上酒，“秘书长这番话讲得好。”
    话说到这份上，张汝京也就点头答应下来：“那行，就春节七天假，我回去做做工作。”
    方卓松开了张汝京的胳膊，推开小官来倒酒的手，亲自给张总倒酒，大声地说道：“好，春节九天假，我方卓领张总这个情！我先干为敬！”
    “哎，哎，法定假日是……”张汝京没听岔，但眼见着内地首富咣咣咣的连干三杯酒，只好无奈地说道，“好，九天，九天，多一天都没了！”
    “要专家，要精英，张总可别糊弄我。”方卓强调道。
    “放心吧。”张汝京点头，也说道，“方总，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我等着你那胡教授的技术工艺呢。”
    方卓端起酒杯，说了八个字：“一言为定，感激不尽。”
    然后，他把这杯酒也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