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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钱观潮说完这些话,用力捏着她的手,含笑竖起一指搁在唇上。
    那一刻赵令悦身子一抽,悲从中来。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让她先不要说出去。
    就连最后一刻,他也还在帮她打算。
    这样一个顶顶好的钱观潮,钱学士,却在势力争斗中枉死于异乡。他是她的恩师,慈友,故交,他当然受得起她的跪拜。
    邵梵曾对她说过,生存是很难的。
    赵令悦藏起那枚残留温度的带血竹片,回顾自己亡国后所走的这条路。
    她自雪山一别,被迫与亲友分离,在邵梵那里仰人鼻息数月,费尽全力想要渡河却被追回,退而求其次的回宫又半夜遇刺。
    邵梵纵然有千错万错,唯有此言为真,令她信服。
    生存是真的太难了,难于登天,难于遁地,特别是在这样的乱世里,赵琇还在与赵晟以军队隔岸而敌,水火不容,如今她与父亲赵光夹在中间,已经进退维谷。
    如若自己再不成一只鬣狗而只成明佛,迟早也会被世间的杀人之心所吞噬。
    尸骨无存。
    第26章 床影暗斜(五):开战  雷雨过后,便是长晴。
    赵令悦等人进建昌城的那日已至浴佛之时。
    她掀开了车帘,发现一路上,街民空了巷地挤到北开的清明桥上去,要看那河边商户迎佛和抬佛的仪式。
    且男女老少人人簪花,自焚三支香熏完自家门前的一里路,致使她鼻尖全是明净丝华的寺庙香气,建昌好似什么也未曾改变。
    平民百姓不会识得国亡,只知换了个天子与一些官僚,但他们家长里短的日子还会照常过。
    独独深处旋涡的赵令悦此时一身缟素,面容憔悴。
    她身上服了缌麻,在车队的最后头,不声不响地拉着一掩布的棺椁。
    过去的十七年里,她都可以在这日簪花、戴闹蛾,在家插花挂画、焚香煮茶,持着汤瓶与家中姊妹兄弟一起给佛像洗浴。
    行生日宴时,便听着宫里头和宫外头一批批来的人报上生辰礼的名单。
    赵琇每次必定会送她一套坠满宝石珍珠的璎珞珠宝项链,一套髹漆的磨合罗古代班芭比娃娃,还有一对盛满酒酿的经瓶就是我们熟知的宋代梅瓶。梅瓶不是插花的花瓶哦,是装酒的酒瓶。因为口部细小只可插一梅花,得了个雅称—梅瓶,宋代自己是叫它经瓶的。,那时官家赵洲所送之物也都颇踩得准她的口味......
    马车一晃就行至了御街,集市的烟火人声渐褪,金红色的宫门在远处若隐若现。
    赵令悦自行散掉脑中这些零散的回忆,放下了手中帘布,任凭那马车经过了正宫门,将他们从偏门拉入了宫中。
    钱观潮的棺椁一进宫就被一些宫内的小黄门急忙地换了木轮车,盖了厚厚两层布,推着反方向走了。
    赵令悦心中虽然很不舍,却没有问任何事。
    皇宫如今易主,宇文平敬想要除掉她不成,必然还有后招,她和高韬韬不仅再没什么当主子的权利,连性命也难保,只求能早些见到赵光,暂时报个平安。
    他们停在外朝群殿,靠右长庆门的角楼一处。赵令悦往高处望去,自己实在渺小,这四周白墙亘壁,只有些隔距而站的守戍禁军,和在门边值守上下钥的一些绿衣黄门。
    那总管太监递了几道子名牌,出来了个御前公公做了交接。赵令悦暗地里又撇去几眼,不出意料,全是陌生面孔,这批人敛眉耷目,看样子,都是些平日里嘴巴严又当差谨慎的。
    御前公公看见赵令悦与高韬韬,浅笑着行了个礼,“今日佛诞,官家此时正在资政殿讲筵,臣先带郡主去观文殿等候,官家忙完了就会过去。”
    讲筵是要皇帝与大臣们以儒学讲经论史,赵令悦听罢明白,大概是在王献的主持之下,朝廷又将这赵洲已经丢了几年的文节捡起来了。
    她上前一步,先是斟酌了下用词,才道,“那......请问内贵人,旧太子少保,我父亲赵光可在宫中?”
    这些人面上全都客客气气,但她的心中一直落不到实处,也知道这些全是表面功夫。
    那公公略思索,“赵大人今日确实也在,不过,您还是先等官家吧。”
    他朝她身旁的高韬韬看去一眼。
    “嗳。臣差点忘了,官家说,这高团练一路上照顾郡主多有劳顿,要臣安排人先将团练带到内庭去休息,但有几句话还要跟郡主问问,就劳烦郡主打起精神,再到观文殿走一趟了。”
    高韬韬也上前一步,微笑:“郡主脚上还有伤,我还是陪着郡主去好了。”
    “臣知道,臣都会安排好的。高团练放心,自去休息便可。”说罢已经一挥手,得了令的三人将才靠近,赵令悦便立刻挡在高韬韬身前,横起一手,不让那些人碰他。
    “郡主这是做什么?可叫臣为难了。”
    “他一路与我都在一处的,你们如今要是将他带到哪里?”
    “自然是......去内廷皇宫分前朝,内廷,后苑三个大板块。。”
    “内廷何处?哪个宫,哪个殿?”
    她还没有被囚在宫中过,一开始就被邵梵带走了,确实不知情。此时急得问出这句话来,耳边浮现的自然就是邵梵说的那句:“你,好自为之。”
    他早就料到她即将要经受这些狼狈,所以告诫她,好自为之......她恍了一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