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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富顺宝斋?!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
    他放印子钱的赌坊背后是山匪!?
    陈老五不可置信地抬头。
    男孩将放在桌上的笔墨和印泥推到陈老五身侧,示意他快一些。
    陈老五久久未动。
    从里间传来锋利刀刃驶出刀鞘的声音。
    陈老五浑身一激灵——他忘了,他正在和谁撒野!
    那是山匪啊!
    杀人不见血的匪类啊!
    如今就算把他拖进里间,一刀抹了脖子,在这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没人给他出头、为他鸣冤!
    陈老五唰唰写完后,再浑身哆嗦将大拇指摁满印泥盖在纸上。
    待陈老五回过神来时,他正站在安乐酒肆的大门口,素日看不起的下里巴人正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对他指指点点。
    三千两啊……
    还有之前贺显金诈他的二千两……
    送给山匪的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五千五百两……
    他……他全部的身家……
    全部的身家!
    陈老五颓然地扶住了脏兮兮的墙壁,不自觉地埋下头,头痛欲裂。
    二楼包间,里间的门被一下推开。
    “哑儿”抖抖抖,将怀里的本子和银票献宝似的递给案桌后的主子,一开口分明是个小丫头的声音,“姑娘姑娘!给您!”
    小熊姑娘笑眯眯地接过本子,扇风似的将本子内页浏览一遍,又温婉轻笑着将本子丢到桌面,“……你是真的胆子大,造假只造三页纸,但凡他心思重,多翻两页,咱们这局就演不下去。”
    小熊姑娘身侧伸出一只纤细长茧的手,将本子重新接过,手的主人显金不满地“啧”一声,“时间有限,既要和你搭上线,找个面生的童子,又要写锦囊、又要造假账册,还要提前假装山匪买通打更的人……”
    “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我昨晚一晚上没睡啊!”
    真以为她做局,都做成工业化一条龙了!?
    她一个人又是编剧,又是导演,必要是还是声音指导——显金将红蓝宝弯刀匕首珍重收起。
    这可是这场戏的重要客串,杀青时务必奖励一只鸡腿。
    小熊姑娘抿唇笑起来,眉眼间非常愉悦,“怎么把出借人写成富顺宝斋,不怕他直冲冲地找上门,三言两语间就把咱们这局给破了?”
    显金轻笑一声。
    陈老六,这种老六可能会冲上门做这个事。
    陈老五,呵呵,他不可能。
    三个字,他不敢,他怕死!
    千年的狐狸,熬得不容易,最珍惜皮毛。
    如果他拿得出来这笔钱,他一定宁可破财消灾。
    而根据显金对桑皮纸作坊的利润推算,这么十多年了,陈老五手里大概也就是五六千两的存货。
    她已经赚了他二千两了,那还不如让剩下的银子,在她这儿团聚得了——但愿钱长久,千两共婵娟嘛。
    小熊姑娘再笑,“如果他死撑着不给,怎么办?”
    显金笑道,“那就把条子递给富顺宝斋呀。”
    术业有专攻,她不相信一家源远流长、素质过硬的赌坊会轻描淡写地放过到嘴的三千两。
    小熊姑娘笑着摇摇头,“三千两诶,你也舍得。”
    显金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我爱钱。”
    “但我更爱陈五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个局,演到如今,无非两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陈老五明天送银票来。那么他几乎被掏空了,一个兢兢业业半辈子揽财的人,临到五十岁快要功成名就了,嘿!存款全没了!你猜他会怎么做?必定是卷土重来,甚至得寸进尺地进一步敛财呀!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一旦他一动,就在宣城的显金抓着把柄往外拽,还怕斗不过他?
    第二个结果,他扛住了,坚决不送银票。那么打手富顺宝斋出场,富顺宝斋找上陈家,瞿老夫人或许会帮他善后,可善后容易,东山再起难,一旦陈老五失去瞿老夫人的信任,陈老五留下的位子,自然而然就是她的。
    显金再低头喝了口茶。
    小熊姑娘想了想,笑容婉和,“他想杀你,你就是拿刀捅他五十下,也并不为过。”
    显金手轻捏茶盅,微微摇头,“我不是山匪,更不是狗急跳墙的陈老五。”
    她只想安安分分做生意,在搞事业的宏图伟业中,清晰看到自己的想法与价值闪闪发光。
    她的思维,若被这种人同化,那岂不可悲?
    第153章 原生家庭
    陈老五头重脚轻地摸到家门,又不敢在陈家内外表现出什么,只能憋着一口气回二门。
    一进去就看到长随陆儿着急火燎地迎上来,“被烧了!”
    陈老五一巴掌拍上头,“什么烧了!”
    “宝禅多寺被烧得透透的了!”陆儿手舞足蹈,“山下的农户说,前几日夜里山中突然起了山火,一直到子时才灭干净,他们隔了两日上去打探,才看到宝禅多寺连佛像都烧化了!”
    “人呢?里面的人呢!里面的人哪里去了!?”陈老五升起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那个哑儿是来诈他的呢!万一山上的匪类都死绝了,一个哑儿有何可惧!
    陆儿赶忙摇头,“寺里值钱的东西都没了,人也不见了!寺庙里黑黢黢的,到处都是黑灰!没看到一个人!”
    陈老五肩头陡然一耷,值钱的东西没了……一个人也没了……那必定是人带着值钱的东西搬了呗……
    这说明啥?说明那个小哑巴所言非虚。
    陈老五颓然地胡乱点头,挥挥手,一股浊气闷在胸口发不出来,“……收拾收拾咱们的现银,让霍氏他哥把这些年背着我压榨庄户、吃料偷钱的私房吐出来!再把城郊的庄子和田拿出去抵了……另找一个私钞兑票子!找……德昌升号!”
    这票号传言是户部侍郎单开的,后台十分硬,佣金也高,好处在于嘴也硬,绝不会重蹈覆辙!
    陆儿目瞪口呆,“那咱们……就没剩什么了!”
    陈老五一巴掌拍响陆儿后脑勺,“还能剩条命!”
    老六是怎么死的,没人比他更清楚!
    开了祠堂,直接拿宣纸浸水,糊在脸上,憋气憋死的!
    他亲眼看着他弟弟像一条被捕捞上岸的鱼,轮廓五官死死印在纸上,张大了嘴,像活动两颊的腮一样,身下屎尿失禁糟蹋了一地。
    家法,可比王法残酷多了。
    家法开了祠堂,耆老赞同、族长赞同,便可以割了你一条命。
    陈家给了你的命,陈家随时有权利收回。
    陈老五紧紧眯眼,睁眼后向前快走两步,转身继续交待,“那几个车夫的情况,给老夫人回一声。”
    陆儿连忙点头,“是是是!”
    几个车夫都是滁州人,滁州孙顺在青城山院时便十分厌恶贺显金,他不过在暗中搭了条线,孙顺便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好几个听话的车夫过来——‘只求叫那贺显金不要死得那么痛快!’
    这是他摆在明面上的障眼法,一旦东窗事发,也有替罪羊顶缸。
    如今连消带打,顺势交出去,至少能保他赔了银子、不赔命吧!
    断尾求生,无异于此!
    第二日,陈老五将银票交到哑儿手上后,三下两下欠条撕碎,深看了眼紧闭的门板,“如今,老夫也算散尽家财了!若山中大王还缺一少二,老夫也着实一颗银子都拿不出了!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走的,你们抓住把柄黑吃黑,我陈老五认这一次,但凡还有第二次,那就索性拼个你死我活!老夫这条烂命不要了,也领熊知府上山剿匪!”
    陈老五走时,一个踉跄,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到地上。
    木板门后,熊呦呦端庄地手掩口鼻,笑得眉眼弯弯,在十分注重仪态的同时,艰难地保持住了五品官堂小姐的水准,“……他还想带着我伯父去剿匪?!我伯父人在家中坐,匪从天上来!”
    显金伸手将银票丢给锁儿,随意道,“带回去锁好,以后还有大用处。”又转头同熊呦呦打听道,“还是没有乔山长的消息?”
    熊呦呦叹了口气,“未听伯父再说。”安慰显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还活着不是?”
    显金低落地点点头。
    二人又叙叙旧,方蒙上面罩,各回各家,各找各监护人——两个小丫头谈笑之间诈了老狐狸三千两,这故事若是把笔交由秦夫子来写,下一季宣城话本子的爆款,必定名唤《五少丢财之回家的诱惑》。
    辞别熊呦呦,显金进城后未回陈家,反方向去了绩溪作坊。
    嗯。
    三环外了。
    每天耗费在上班路途,就得一个时辰。
    典型的事多钱少离家远,非常不划算。
    显金靠在街边的柳树旁,双手抱胸,安静地观察近一个时辰以来绩溪店子及作坊的进出——没有进出。
    甚至连只迷了路的苍蝇都没有。
    要不是门开着,门框上的幌子被风吹着,显金还以为这地儿趁早关门收摊,赁给隔壁的煎饼摊子,可能生意更好点。
    “咕噜噜”身边的锁儿肚子打鼓,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煎饼摊子,“闻着贼香了。”
    显金:……
    看吧,煎饼摊子又收获了一颗煤球顾客,而绩溪作坊还是个零光蛋……
    显金站直身来,抬步朝里走,“走吧,出来给你买煎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