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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怪不得许多买家都说他们的纸有股子“水臭味”……原来缘故在此呀!
    瞿大冒满脸通红,“实在是作坊人少,顾不过来……”一开口,喉咙粘腻,好像有三百只白胖肥蛆在喉头蹿动,“我们马上换!马上换!”
    显金一眼扫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皆低下头。
    “一刀纸,不便宜。”显金朗声道,“就算是中等的玉版,也需一个小吏半月的工钱才能买上一刀。更不要提家贫家寒的读书人,他们付了钱,就要收到对等的货!钱货两讫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们吧!”
    李三顺看着这一池子略有发臭的纸絮水池,气得老头儿想跳起脚脚骂人,“一群废物!”
    李三顺到底没憋住,蒲扇大的手拍在水池旁。
    有伙计低头嘟囔,“……我一个月就一吊钱……我对得起我工钱了……”
    显金耳朵灵光,“谁说的!”
    一个穿着灰色褂子的小伙计明显向后缩了缩。
    显金看了眼瞿大冒,指了指他,“再给他一个月的工钱,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瞿大冒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水球是老伙计,在陈记干了八年!怎么就不要了?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点钱过活。我们……我们岂不是成铁石心肠的恶人了!”
    妈的,末世先杀圣母!
    再逼逼,喂你苍蝇三吃!
    第156章 操持引荐(3000)
    显金一脸一言难尽地看向瞿大冒。
    咋的?
    你是觉得自己很稳了?
    甚至还有闲心给别人求情?
    显金默了默,脑子里过了许多条思绪——关于怎么当高管这件事,她还真是人生第一次。
    在泾县时,与其说谁领导谁,不如说术业有专攻,大家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显金没操心过纸怎么做出来,李三顺没操心过纸怎么卖出去,董管事没操心过账怎么平下去。
    所有人各司其职,及时补位,营造了一种非常好的搬砖氛围。
    如今,显金乍看整个店铺像个筛子,但说不上具体哪里漏,再一细看,才发现……其实哪儿都在漏。
    补漏,则要拿硬货。
    显金眉锋微扫,看向瞿大冒,“他不走,你就走。老夫人处,自有三爷去说。”
    显金毫不犹豫祭出陈敷大旗。
    在远房没出息侄子,和亲生没出息儿子的关系户比拼中,不用权衡就能得到答案。
    瞿大冒利索转头看向水球,“你走时,记得将作坊的钥匙留下来。”
    显金:您这属于病,阵发性圣母综合症,得佐以三两阴阳怪气、二钱直球打脸、五钱如若枉闻,方能治愈。
    郑老二自觉接棒周二狗武力大旗,一扭一磕,便将企图闹事的水球扼杀在摇篮中——一把夹在充满男子汉气味的胳膊窝向外拖去。
    “3q”兄弟战损减员一人,剩余两球面面相觑之下,自觉挺了挺胸脯,作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黑莲花姿态,甚至连精气神都像被临时补扎了两针。
    虽然穷途末路,但好歹能看出一分挣扎的痕迹。
    显金抿抿唇,手背于身后,再扫了眼横梁下方。
    挂着的蜘蛛网比她的感情史还密。
    显金未置一词,甚至连店子的账簿都没翻,转身便带着陈敷回了宣城。
    瞿大冒十分无措,“……好歹留下吃个饭啊!”
    陈敷脚下顿了顿。
    瞿大冒赶紧道,“昨日特意叫人买的羊羔子,腿肉片片来涮,肋肉焖在炉子里蒸烤,胸肉拿粉子蒸碗……还特意莼菜做三鲜……”
    陈敷默默咽了口水,片刻后如壮士断腕般,驻足的双腿拔地而起:金姐儿的宏图大业,岂能被一只色香味俱全的小羊羔耽误!
    再者说了,若是金姐儿成了事,就是他想在南天门炸油条,也有天兵天将给他架油锅。
    ……
    夜色初降,陈家正堂摆了四桌接风酒,陈家几代爷们儿坐一桌,太太姑娘坐一桌,几个铺子的管事、账房坐一桌,手上本事过硬的大师傅坐一桌。
    其余学徒、小伙计拿了银子在外面吃菜喝酒。
    显金的位子安排在了陈家爷们那一桌,主位自然是瞿老夫人。
    右边是陈猜,左边是陈老五,陈老五的左边是陈敷,陈敷左手边依次下去便是亲生子四郎和几个隔房的、在铺子里任职的陈家堂侄。
    也就是说,显金如今在陈家的地位,仅次于陈猜,甚至在这场接风宴上,比陈老五的地位都更高一些。
    陈四郎蒙着脸和显金打招呼,“……金姐儿,哦不,贺掌柜的,来年好呀!”
    显金朝他遥遥颔首。
    这才对嘛。
    能清清爽爽地说话嘛,哪里有必要喉咙里含着一口痰似的装深沉嘛!
    隔壁桌的三太太孙氏面色如同撞了鬼,低头喝口茶,着急避开显金从容不迫的姿容。
    二太太许氏笑得如同一根棒槌,十分贴心地恭维孙氏,“弟妹,你们房头当真是人丁兴旺,主桌上除却四郎,连金姐儿也很是受宠。”
    孙氏面部五官快要皱成一团了:二嫂诶,其实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谁理棒槌,谁是狗!
    孙氏秉承着这一原则,直接无视掉许氏发自内心的缺心眼恭喜,转头与寡嫂段氏笑道,“……也不知二郎何时回家?但凡二郎在,那位子也轮不到贺显金那小娘养的坐!”
    段氏低眉喝了口茶,眉目清浅,语声平缓,“若论对陈家的贡献,贺姑娘坐在你头上都应当。”
    孙氏喉头一滞。
    许氏却憨厚笑起来,“那不行,弟妹出生时,约莫被夹了头,这脑顶门忒尖了,金姐儿坐上去戳屁股!”
    孙氏气得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砸!
    你才被夹了头!
    你全家都出生时被夹了头!
    孙氏快要被气死了:两个妯娌,一个妯娌像鸡群里的鹤,日日踩着高跷,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说话比鹤顶红还毒!
    一个妯娌像鸡群里的蚯蚓,压根没长脑子呀,嘴巴连接肠子呀!生命力又贼顽强,只要不是竖着被割,割成八十段也能重新长出八十张嘴,八十张嘴同时说蠢话!
    孙氏被两个妯娌一夹击,只能埋头喝茶。
    在孙氏灌了差不多两壶茶,跑了三次净房后,瞿老夫人与陈老五姗姗来迟。
    终于开宴。
    八冷八热,两个锅子,另四道蒸菜与两道白案,并一碟时令果子。
    说是给陈敷接风,诸人敬酒却总落脚到显金处。
    养生之人不喝酒,显金喝的枸杞水,大家伙都眼明心亮,但谁也不敢逼显金换酒。
    趁气氛尚好,瞿老夫人笑着拿公筷给显金夹了一块素鸡,“……今日去了绩溪作坊了?”
    显金双手捧碗接过,笑盈盈地回了句“是”。
    瞿老夫人笑道,“大冒那孩子农家出身,没见过大世面,为人处事要学的很多,却胜在心地纯良,你是老管事了,去了多带带他。”
    三十岁的孩子,十六岁的老管事。
    显金笑着应下,未置一词。
    陈老五的话适时响起,“今日去看了如何?绩溪作坊可是咱们陈家在宣城地方最大的一处产业,地方虽偏了些,却很有可大展拳脚的机会。”
    老破大,足以一言概括。
    显金仍旧未置一词。
    陈老五笑眯眯地弯了眉眼,继续道,“这不,咱们贺掌柜的一去,便开了为陈家辛辛苦苦做了八年工的老伙计——这拳脚展得,真是不错。”
    显金低头咬了口素鸡。
    还不错,很劲道,酱香味很浓厚,像吸满汤汁的海绵在口腔的压力下迸发出未知的潜力。
    待一口吞下后,显金方抬头点头,“开人不算什么……三爷预备将整间铺子重新推翻装造,该拆的拆,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陈敷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这……是我的主意吗?
    显金继而道,“我们前店预备用较好的梨木,后院要修一间控温干燥的库房,水池与引水渠也要重新拆了再建,还要打井,再修几排平房以做后用——基本上可算作平地起波澜了。”
    拆铺子?
    重新装?
    瞿老夫怔愣片刻后,先看向陈老五,再看向显金,斟酌之后方道,“辞个伙计是小事,重新建铺子,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
    资本家,哪怕乡镇资本家,都企图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
    推铺子重新修,本质上就是在消耗主家的存粮。
    陈老五笑了笑,“小姑娘年轻,为人上进是好事。”
    陈老五擦了擦嘴,一副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口吻,“小姑娘呀,爷爷我教教你——做生意要算账的!这一来一往,一进一出,照你的预想,至少要花销三四百两——修缮房屋可是个无底洞呀。”
    瞿老夫人心底里,其实不想批这个钱。
    好好的,动什么?
    树不能老动,轻易挪窝,树根子容易死。
    还未待瞿老夫人说话,显金从袖兜里拿了张干净的丝帕轻拭嘴角,抬眸笑道,“不止如此,我们甚至考虑要重建水渠,直接将龙川溪的水引流至绩溪作坊,这个活儿更大,所以,我们预备拿出七百两出来干这事——三爷手眼大,这笔银子不走公账,直接从三爷的私房里出。”
    陈敷手上抖了抖。
    他那神秘莫测的私房……简直是洗-钱的最佳温床……
    显金看向陈老五笑得很感激,“您知道的,三爷最近得了笔意外之财,属于偏财,需要立时用掉。”
    陈老五当然知道她说的哪一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