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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翠姐斜眼看她,手一摊。
    “不是给过你钱了!”
    “那是前一件事,这是新活计。”翠姐逢上钱,脑子挺活,“再来二十两。”
    景横波啪地把一张小额银票拍她脑门上,“给我去查!现在!马上!立刻!”
    翠姐把银票从脑门上撕下来塞进怀里,“哦。我立刻就可以告诉你。人是不在原地了,但是好像在三水县城里。”
    “嗄?”景横波一惊。美人国师来了?找到地头了?怎么办?
    “一晚上跑了几十里,我要补觉,出去。”翠姐将发呆的景横波推出门外,顺手捋下了景横波手指上新戴上去的韭叶金戒指,砰一声关上门。
    景横波正沉浸在噩耗里,茫然未觉,一路游魂般晃荡,经过一个门,给点碎银子,经过一个门,说两句闲话儿,再经过一个门,顺手救了个被打得要死的小丫头,把每天几乎都要干的亲民事儿干完,回到自己房内,就开始收拾细软。
    准备跑路!
    .
    ☆、第十章 得见一人倾国色
    美人国师逼近,保不准很快就能找到她,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景横波把细软都放在妆台抽屉里,到时候好拿,收拾妆台首饰时,她特意用油将黄铜镜台的边缘抹了抹。
    镜子是暗门,暗门后有个小间。
    这是凤来栖的特别设计,每个姑娘房间都有,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家有悍妻打上门的情形,那边母老虎一来,这边就把恩客赶紧推进暗门躲藏,凭这一手狡兔三窟,凤来栖就多了三成生意。
    时常不用,机关有点发涩,得润滑润滑,她可不希望事到临头出岔子。
    入夜,一辆华丽马车载来了恩客姚老爷,被老鸨喜笑颜开迎入了景横波的阁楼。
    银红茜纱窗被淡黄的烛光晕染得绮丽,倒映出女子起伏的身姿,和男子肥硕的大肚皮。景横波咯咯咯的笑声,在夜色繁华喧闹中的凤来栖中依然清晰,脆亮,满楼里萦绕着她青春的华美和嚣张气息,楼上楼下,每间香闺里的男人们,忍不住便要停下动作,竖起耳朵,羡慕地听一听。
    笑声没多久就止了,灯火扑地一声被吹灭,听墙角的男人们摇摇头,羡慕妒忌恨地咕哝一声:“老姚好艳福……”抱着自己的女人继续寻欢。
    老鸨反手闩上门,喜笑颜开地下楼,将走廊里的灯一盏盏灭了,这是景横波的规矩,她接客时,周围不能有光。
    顶层阁楼上安静下来,一个人也没有。
    景横波的屋内,似乎有点响动。
    又过了一会,黑黝黝的走廊里,忽然出现一个人。
    如果有人在,此时会吓一跳,因为这人没有来处,凭空出现,好像从楼板中生出来一样。
    那人还抱着一个人,从垂落的裙子来看,是女子。
    人影左顾右盼,咕哝一声:“又跑错了……”
    楼下微光反射,映亮她猫般荧光流动的眼睛,是景横波。
    她放下怀中女子,将她往自己屋内推,“快去,老姚等着呢。”
    “你把他兜里银子都掏出来了?”女子进门前问。
    “放心,保证他出门连条内裤都买不起。”景横波打个响指,身子一闪不见。
    下一瞬她舒服地躺在一间卧房内,开始补觉。
    这大半个月的“接客”生涯,就是这么过来的。她给客人大灌迷魂汤,骗到钱财后熄灯,熄灯那一霎假称去帘后卸妆,瞬移去别的没有生意的姑娘屋内,将人带来替代自己。事后她所骗来的金银礼物都归那姑娘,她则躲在人家屋里睡觉。皆大欢喜。
    对于楼内姑娘们来说,多了生意和意外收入,对景横波自然感激,见识过景横波的瞬移手段后,她们更认为景横波拥有大神通,或者是官府供奉的高人,或许是哪家海外神仙门第派出来体察民风的弟子,越发不敢得罪。时间久了,姑娘们隐然已经把景横波看成自家的风月班头。
    景横波小睡了一会起来,叼了一根炒米糖,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在大堂看见的某位长相不错的公子,想着那位应该是进了红香的房,便蹑手蹑脚地摸到红香房门口。
    趴在门上听了一会,没听见什么有趣的,她身子一闪,穿过了门,蹲在妆台边仔细观摩。
    哎……时辰不够……力度不够……身材不行……白瞎了一张好脸皮,银样蜡枪头!
    她悻悻地咬一口炒米糖,咔嚓一声脆响,床上的男子浑然不觉,红香恼怒地抬起头,砸过来一只袜子。
    男人被惊动,抬起头问:“谁?”隐约看见床前一条黑影,再一眨眼又不见,他揉揉眼睛,还是没有人,地上一只袜子,还有一块啃了一半的炒米糖。
    “有鬼啊!”男子一蹦而起,惨呼声响彻楼内。
    景横波早已无趣地换个地方偷窥……
    天快亮的时候,她房间里的活计干完,她将代劳的妓女送回去,把软成烂泥的姚老爷揪起来送出门。把床单换掉,继续心满意足睡大觉。
    她心满意足,红香却十分懊恼,昨晚客人受了惊吓,请大夫折腾了半夜,客人的娘子闻讯赶来,还赏了她一顿巴掌。
    红香脸上有伤,短期内不能接客,便戴上帷帽,出门去看大夫。
    看完大夫出门,她看着天气晴好,便起了逛逛的心思,青楼女子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很少有出门游乐的机会。
    白日里集市热闹,玉水坊闹市区一溜排的胭脂摊子成衣店,向来令女子趋之若鹜,红香一路逛了过去,眼看衣香鬓影,红粉如流,人潮流水般泻过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所有人,不管在做什么,往哪个方向,脑袋都转向同一个方向。
    集市的气氛似也有点不对,红香想了一会才明白,刚才一直很喧闹,现在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汹涌的人声被一阵窃窃的低语所取代,像奔腾的潮,在柔和清亮的沙滩前忽然温柔,不断欣喜回旋。
    姑娘们的抽气声很明显,隐约还有低低的尖叫。
    红香转过头,明明四面人极多,偏偏一眼就看见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背影,高而挺秀,白衣质地精洁,并无暗纹花饰,却在日光下闪耀着奇异的淡银光彩,帏帽下一截乌发垂落,光泽却更盛几分。
    只是一个背影,便叫人移不开眼睛。
    他在集市缓缓而行,四面人潮俱迎他而来,人们看见他便忍不住打量他,打量他却又不敢靠近他,不敢靠近他却又禁不住想多看一眼,不断有人发出惊呼,因为边走边回头,撞到了人或者撞到了树,震落一树淡粉桃花,簌簌落如天雨。
    那些浅粉樱红,娇艳无伦的花瓣落在他肩头,他并没有伸手拂落,也没有停下步伐,花却随着他前行的步伐,慢慢向后飞起,粉瓣盈舞,似被透明丝线拖曳,在他身后翻飞如桃花氅,衬那一身暗光流转的白裳,清极艳极。
    集市寂静,连那些惊叹私语都彻底消失不见,人们张大嘴,满目炫彩,倒映这一刻奇景,这一霎风华。
    得见一人倾国色,天雨飞花动半城。
    红香也被震得忘记呼吸,想着凤来栖不乏清贵名流的翩翩少年上门,可无论是谁,也难有这般神采,一个背影便足以颠倒众生。
    她痴痴看着那背影离集市越来越远,渐渐看不见。此时集市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人们各自找到了自己,该做啥做啥,红香做梦般地吁出一口长气,忍不住喃喃道:“这般风采,要是给大波瞧着,八成立即便扑了过去,或者半夜穿墙,直接掳了来……”
    话音未落,她忽觉眼前一亮,似有一道白影如电光穿至眼前,带起一阵清逸清爽的风,随即她忽然觉得全身不能动了。
    仿若在做梦,梦里人潮汹涌都成静态,身周有雪色衣袂似淡云,冷香氤氲如般若。
    梦里,一个声音在她耳侧,清晰而平静地道:“她在哪里?”
    ……
    红香浑身发颤地往凤来栖走,脸色青白。
    刚才发生的事,梦一般在她脑中回旋。
    不过是一句无心的喃喃自语,竟然引得那个已经离开集市的白衣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隔了足有十几丈远,她无意的叨叨,这人也能听见?是人是鬼?
    白衣人神鬼一般出现在她身侧,下一瞬已经带着她越过集市,集市中竟然没人发现。
    后来的事就更奇怪了,白衣人把她带到僻静处,统共只问了她三句话,然后交代了她一件事,便让她回来了。
    红香慢慢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掌,掌心里一颗红宝石熠熠闪光。
    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这神秘的美人,说赏就赏了。
    她一直不敢抬头,连那人垂在下颌的帏纱也不敢看,只看见他扣得紧紧的衣领,领上一颗银色的珍珠足有龙眼大,润泽晶亮,美而尊贵。
    那是他通身上下唯一装饰,可是就是连红香这样的风尘女子,也禁不住觉得,就这点装饰,正合适。少了,担不住他的清贵气质,多了,便是一种亵渎。
    那一颗珍珠,价值只怕还远在这颗宝石之上。
    对方问话时,四面有护卫把守巷口两端,她偷偷瞄一眼那些人,只觉得杀气透体心惊。
    红香想着对方的嘱咐,打了个寒战,抱紧了双臂。
    大波,你自求多福吧……
    ……
    又是华灯初上时候。
    景横波今晚接待的是城北王守备家的公子。
    和弱鸡瘦柴一般的王公子拼酒三轮之后,景横波如愿将对方灌倒,摸尽他身上金银,一半塞在自己藏私房的箱子里,一半放在桌上。
    随即她吹熄烛火,身子一晃,已经出现在红香门前。
    红香傍晚的时候和她说,遇见了一个知情着意的少年郎,她想从良,正在攒赎身银子,求多让些机会给她。景横波向来性子随意,当即应了。
    红香的房里没点灯火,床上隐约有人,房内香气浮动,却不是红香常用的欢合香的浓郁香气,分外的清雅。
    景横波嗅了嗅,觉得好闻,却没有多想,格格笑着扑到床上,双手去抱红香,“香乖乖,香妞儿,香妹纸,姐姐昨儿坏了你的好事,今天带你去宰肥羊……”
    她的狼爪忽然顿住。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黑暗里看不见容貌,只看见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景横波确定红香绝没有这样明亮清冽的眼神,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
    她想向后退,却发现全身忽然都僵住,只能维持着双手前伸,弯腰屈膝的猥琐姿势,定在床前。
    看起来好像她正准备向床上人跪地求饶一样。
    给她定了个这么猥琐的姿势,床上的人好像还有点嫌弃,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虚虚点在了她心口。
    景横波只觉得心口一窒,整个人不由自主缓缓向后退去,直到退到三尺之外,才以躬身姿态停住。
    那人坐起身,扇扇袖子,后墙的窗户忽然开了,一股清风卷入。
    床上人手指抬了抬,桌上红泥香炉里幽幽暗暗燃着的香块,红光便亮了亮,清雅香气弥散。
    景横波看他动作,忽然明白,这丫敢情是嫌她气味太浓,推开她,再开窗熏香散味!
    这人从出现到现在所有动作,都在诉说一个情绪。
    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