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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虽是这般想,司郁疆舒展的眉心还是不知不觉慢慢蹙了起来。
    一盏茶时间后,炎之与炎陵皆鼻青脸肿地回来了,双双向司郁疆行过礼后又各归了各的位,然还不待炎之坐稳便听得司郁疆语气沉沉道:“炎之,带上这块玉佩回青碧县,和影罗一起查清怎么回事再回京。”
    司郁疆说着,将手中的白玉佩递给了炎之,炎之一怔,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司郁疆的眼神和面色终是什么都没敢再说,只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白玉佩,应了声“是”。
    马车外的炎陵听得出司郁疆语气不对,本想取笑炎之要再跑一回青碧县也没敢笑。
    良久良久,司郁疆的心都烦躁得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马车依然驶往京畿的方向,没有扭头,也没有要扭头的打算。
    *
    青碧县,羿王府,寂药。
    未及辰时,夜里下过霜,院里的草木上均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霜水,空气湿冷透骨。
    冬暖故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烧柴,火光很暖也很亮,映亮了她若有所思的眸子。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见司季夏的身影。
    灶台上燉着的陶锅里鼓着白蒙的水气,有黏稠的白色液体从锅边溢出,看来是锅里的白粥已经煮得开了过了,然冬暖故似乎没有发现锅里的粥已经煮好了,还蹲在灶台前将灶膛里的柴火拨得旺盛。
    当她发现该是看看锅里的粥是否煮好,正要站起身时,她的身侧正停下一个高挺的身影,伸出左手开了锅盖,再用放在一旁的长柄木勺搅了搅锅里已经煮糊了的白粥,继而蹲下身,将灶膛里还在燃烧的柴禾拿了出来。
    冬暖故侧头看着司季夏动作娴熟地做着这些事情,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明显青灰的下眼睑,浅声问道:“刚回来?”
    司季夏拿着柴禾的手微微一颤,点了点头,“嗯。”
    冬暖故没接着再往下问什么,而是站起了身,“我拿碗来盛粥。”
    昨夜那只传信用的黑鹰她瞧见了,司季夏也没有打算要在她面前刻意隐瞒什么,只是将她慢慢松开,走到院中蹲身取下绑在黑鹰腿上的细小铜管,再在黑羽背上轻轻抚了抚,那黑鹰完成任务后才振翅而去。
    那之后,他便让她早些休息,他自己则回房去了。
    他并未与她说什么解释什么,抑或说他还没有打算要与她说这些,她亦不追问,她知只要他想说,无需她问,他也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就像她与他说她嫁给他的原因与目的一样。
    尽管她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夜半,她披衣穿鞋起了身,如昨夜一般又走到他屋前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他几声,只是回答她的除了无声还是无声,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确定,他不在屋里,昨夜也亦然。
    而她之所以如此确定他不在屋中,因为若他在屋里的话,就算他不便开门也不会对她像现下这般死寂无声无应答,这些日子,但凡她唤他,他从没有不应声的。
    而他去了何处,她不知也猜想不到,她只知他并不是从这扇门离开的,因为她方才躺在床上没有听到门外院中有任何动静,并且——
    她还试图推了推门,门是由里上了闩的,更能证明他方才回屋后并未走出过这扇门。
    她甚至又在小楼前的桂树上看到了那两只机甲鸟,一只面向月门方向,一只面上小楼方向,就好像……替他在看守院子守着小楼守着她一般。
    她还站到桂树下定定观察了那两只机甲鸟良久良久,发现它们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除了色泽及大小与真正的鸟有差别外,其模样可谓栩栩如生,便是两只眼睛都做得极为逼真,只是不会转动眼珠子而已。
    正当她细细观察着那两只机甲鸟时,她的红斑小蛇嘶嘶着信子从屋里爬了出来,只当它才爬过门槛,后半边身子还在门槛里侧时,一道白芒倏地闪过她眼前,飞般射向红斑小蛇的方向,只听“叮”的一声,一支手指长短筷子一半粗细的小小型弩箭竟是钉穿了红斑小蛇的身体,将它稳稳地钉在了门槛上!
    只见桂树上那只面朝着小楼方向的机甲鸟微张着鸟喙,廊下摇晃风灯的昏暗光线中还能清楚地看到藏在鸟喙中的尖锐白芒!正是点染在锋利箭簇尖顶上的白光!
    那一刻,她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机甲鸟身体里竟还暗藏机关。
    那做得出这样机甲鸟的人——
    她本就无眠,如此这般更是难眠了,索性也不睡了,处理了那条被弩箭钉死的红斑小蛇后收拾了上西山需要用到的衣裳。
    卯时,还不见司季夏那屋门有要开的迹象。
    他似乎……出去得有些久了,是有事,还是他夜里都会出去?
    罢,愈想愈觉心里烦躁,便到厨房烧早饭来了,然不打算再想的事情总是无端地就兀自浮上心头来,竟使得她险些将粥都熬烂了去,若非他没有出现的话。
    冬暖故没有心思再烧给小菜,尽管她的手艺惨不忍睹,司季夏本已坐下,却又站了起来走向一旁的矮柜边打开柜门边道:“给阿暖煎只鸡蛋如何?我记着柜子里还有鸡蛋的。”
    昨夜的相拥似乎没有存在过,因为他们还是像之前每一天一样安静相处着,谁也不问谁什么问题什么话,可司季夏出口的“阿暖”没有任何的迟疑却又说明昨夜的相拥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不再像之前一般似近又似远的感觉,一切看着与之前一样,其实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不用麻烦了,我还没有这么娇气,白粥就可以了,又不是天天都这么吃。”冬暖故伸手拉住司季夏,将他拉回凳子上坐好,这举动似乎是那么自然而然,尽管司季夏在那么一瞬间还是绷了绷身子,只听冬暖故温声道,“坐下吧,要是连粥都凉了就不知该如何下咽了。”
    司季夏默了默,没有再坚持,坐好,拿起了筷子,与冬暖故共桌喝了一碗寡淡无味并且已经煮烂了的白粥,可他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看着冬暖故失神,以致冬暖故喝完了她的那碗粥时他碗里的粥还未动几口,于是冬暖故便盯着他将他碗里的粥喝完才作数,尽管他喝得有些急。
    当他放下碗筷后冬暖故站起身收拾了碗筷,走出了厨房,走向了老井,司季夏眸光晃了晃,也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在她将碗放下正要打水时先她一步抓住了辘轳,微蹙着眉轻唤了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垂下手,抬眸看他,面色平静,静静道:“平安有话要与我说。”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无需问,她知他定是有话想要和她说,至于什么话,她不知,他的心思,她似乎总不能琢磨得透。
    “是。”司季夏点了点头,却是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而是别开了眼,少顷才缓缓道,“阿暖……昨夜我母亲对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司季夏的声音很低沉也很黯哑,更是说的缓慢,仿佛这句话是压在他心口的大石,令他痛苦,却挪也挪不走。
    冬暖故的眼神也暗了下来,不是风雨来临前的暗沉,而是心下难受的阴沉。
    她如何会不记得羿王妃说的话,莫说司季夏,便是她都震惊都不可理解。
    她说,她不是他的母亲。
    她不知这是事实,还是羿王妃不喜他这个儿子才说出这样的话,可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又有多少个母亲能对自己的孩子说出这样狠心的话来?即便她从没见过她自己的父母没受过来自亲情的爱,但若与他相比,没有父母的她似乎比他幸运,因为从来就没有,至少不知道失去或者被抛弃的味道,而他明明拥有,却比没有拥有还痛苦,还……可悲。
    冬暖故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轻轻地揪疼了,抬手覆在了司季夏紧抓着辘轳的手上,少顷才答:“记得。”
    “我……”司季夏还是没有抬眼看冬暖故,似乎是不敢看,声音在一瞬间沙哑得有些厉害,“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题外话------
    似乎有哪个姑娘说想念殿下来着了?来来来,殿下来了。
    姑娘们周末愉快
    ☆、078、等我回来接你一起回家
    当羿王爷的贴身随从黑鹰出现在寂药里时,冬暖故正坐在厅子里喝茶,整个厅子飘散着清淡的桂花香,见着黑鹰,冬暖故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继续慢悠悠地喝茶,没有要即刻起身出发的意思,司季夏则是看也未看他一眼而是垂眸煮着茶。
    黑鹰见此情景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颇为恭敬地向冬暖故道了一声:“马车与银两都已备好,世子夫人可随时出发。”
    毕竟是羿王爷要用的人,就算黑鹰心下对冬暖故的态度再怎么不悦也不敢过多的表现在面上,反是尽量地做到恭敬。
    冬暖故这才再看黑鹰一眼,心想不愧是能在羿王爷左右呆的人,果然知什么该什么不该,倘今日来请她的是覃侍卫长,她必要抬抬自己的架子才是,不过来的是羿王爷的近身属下,态度还行,倒也省了她摆谱了,不过——
    “王爷可有说这一趟上西山只许我一人去?”冬暖故晃晃茶盏里的半杯茶水,淡淡问道。
    黑鹰下意识地看司季夏一眼,眉心微微一拧,答道:“王爷道一切随世子夫人的意,只要世子夫人带得回王爷要的东西即可。”
    “呵呵,是么?”冬暖故轻轻一笑,将杯里的茶水两口饮尽了,羿王爷不愧是羿王爷,似乎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猜得到,既然如此,就更不可辜负他的好意才是,“相公,我们走吧,若让他人等得久了该说你我高抬自己了。”
    冬暖故说着,转头去看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的司季夏,微微笑着,司季夏轻轻点点头,随之缓缓站起身,并没有要收拾茶具的打算,站起身后便出了厅子拐向了他那间屋子。
    冬暖故看了桌上的茶具一眼,眼神略微沉了沉,向黑鹰道一声“稍等,拿行李”,而后也出了厅子。
    黑鹰退到廊外候着。
    冬暖故从屋里出来时肩上系了挡风斗篷,手里提着一只大包袱,她跨出门槛时司季夏也出了屋正将屋门阖上,只见他臂弯里挎着两只大包袱,皆为黑布包裹,一只约有三尺长,一只则是一尺见方大小,两只包袱都有棱有角,包袱里似是两只箱子状的东西。
    冬暖故多看了司季夏手上那只长状的包袱一眼,因为她记得前些日子她也曾见过他提过这只包袱。
    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他们并肩而行,走出了寂药,走出了王府。
    还是从偏门出的王府,似乎他们能走的也就只有偏门而已,然司季夏不介意,而此时的冬暖故也没有心事介意,偏门外的马车外表看起来简陋,内里却还算得上舒适,至少矮榻衾被软枕都齐全,若是坐得累了还可躺下休息,矮榻上摆着的小几上放着两只包袱,包袱里装着干粮和水囊及足够的银两,准备得倒算不错。
    毕竟由青碧县去到西山最快也要四五天,倒不是路途遥远,而是山路难行,由青碧县去往西山一路多山,山路崎岖,能走马的路段甚少,更何况是马车,马车只能行到离西山最近的白云镇,而由青碧县到白云镇不过一日的车程而已,剩下的三四天时间只能靠步行。
    西山地处南岭郡西南,群山绵延,占了整个南岭郡的整整一半,加上南岭郡气候温热雨水充沛,是以西山草木茂盛繁多,很多地方都是古树参天伞盖如荫遮天蔽日,多虫蛇,极少有人前往,因为稍不小心就会遇有毒的虫蛇,便是连捕蛇者都不知死了多少人在西山上,加之山上气候多变,更是让人望而却步。
    然说实在,冬暖故倒是极为期待到西山走一遭,因为她有感觉,她必能在西山遇到令她心仪的宝贝,小银好是好,却总不是她最满意的。
    温热潮湿的丛林,可是上一世的她去得最多的地方,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可以说是在与虫蛇及枪弹的斗争中长大的,丛林于她而言,非但不陌生,反是熟悉的,没有她冬暖故走不过的丛林,毒蛇猛兽又如何,她能一次次活着从里边走出来,就不会畏惧进去。
    所以,她可以不用任何人的陪伴与保护。
    马车车辙转动了,碾着一地尘泥离开羿王府,驶向西山的方向。
    司季夏将放在矮榻上的行李与小几移到旁边,看了一眼冬暖故的眼睛,温声道:“阿暖面色不太好,先睡一觉吧。”
    他两夜未睡,看得出她也亦然。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脱了鞋躺到了矮榻上,扯过软被盖在身上面朝里躺下了,司季夏见着她的肩膀没有盖好,便帮她掖好了被子,而后坐在了背对着她坐在矮榻边沿上。
    这一路,冬暖故躺下却未睡着,司季夏看着她的侧脸,心事重重。
    入夜,因无可落脚的村镇,是以马车停于路边林子,车夫兀自拾柴去,司季夏也拾了柴生了火,与冬暖故一齐坐在火堆边,火光将他们的脸膛映得明亮。
    冬暖故将细木枝一根根堆到火堆旁,使得火势越来越旺,目光扫了一遭周围的漆黑林子,压低了声音问司季夏道:“是否有人跟着你我?”
    司季夏正用牙咬开水囊的塞子,将水囊递给冬暖故,声音也是低低的,“是。”
    “能否甩开他们?”冬暖故接过水囊,昂头饮了一口冰凉的水,小声问道。
    司季夏默了默,随后才微微点头道:“可以,不过需要阿暖给我搭把手。”
    冬暖故抬头看司季夏,轻轻一笑,将水囊塞到他手里,司季夏迟疑了片刻才昂头也喝了几口水,道:“我卸下马车,用马,趁此刻车夫不在阿暖拿好行李。”
    “好。”冬暖故敛了嘴角的笑意,扫了不远处车夫升起的那堆柴火一眼,待司季夏站起身走向马车后也才慢慢站起身,站起身时故作不小心踢散了柴堆,柴禾散开,火苗瞬间小了不少,让人根本看不清司季夏站在马车前是在做什么。
    冬暖故走过他身侧时只听他轻声道:“马上就好,阿暖可拿行李了。”
    冬暖故到马车里拿了她的行李、干粮银两以及司季夏的那两只包袱,才将那只长形的包袱提到手里她便觉沉手得紧,然看司季夏提着这两件行李却看不出它们有多重,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然她此刻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司季夏已在外边唤了她,于是冬暖故便将所有行李往臂弯里一掂,快速地下了马车,司季夏见着她臂弯里挎着的沉重行李,眼神微沉,再看一眼马肚,这才注意到马身上没有挂登马的踩环,眼神更沉了一分,手执马缰一个轻踮脚便稳稳坐到了马背上,继而向冬暖故伸出手,声音亦是沉沉道:“阿暖把手给我。”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向她伸出的手,心在那一瞬间拧紧,眸光沉沉,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伸给她便极难平衡身体,可她却没有任何可迟疑的时间,她只能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里。
    当冬暖故将手交到司季夏手里的一瞬间,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肚,紧握冬暖故的手,身子朝她的方向倾斜得厉害,手臂一提力,快速地将她带到了马背上,坐在他身前。
    那一刻,他将身子贴在冬暖故背上,下巴搭在她肩上,并往里收着下巴,手执马缰,呼吸有些急促道:“阿暖靠紧我,要走了。”
    下一刻,骏马扬蹄,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周遭的黑暗里有沙沙的骤响声起,继而跃出几道黑影,震惊地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的方向,继而迅速转身折回黑暗里,再出现时已是人各一马,朝司季夏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司季夏的眉心拧得紧紧的,搭在冬暖故肩上的下巴也往里收得紧紧的,似乎以此来代替他的右臂将她圈在怀里,只是他不知,他的下巴硌得冬暖故的肩生疼,也硌得她的心生疼。
    冬暖故将行李在手里抓得紧紧的,而后松开右手,伸到司季夏斗篷之下,抓住他随风而晃的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管他的身子紧绷得有多厉害,只将他的袖管抓得紧紧的,继而伸手去抓住空悬的右边缰绳。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颤,借着朦胧惨淡的月色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右边袖管被冬暖故紧抓在手心里紧贴在缰绳上,让他的身子或多或少多平衡了些。
    他不喜欢骑马,不论曾经还是现在,他曾哭着和师父说他不学骑马,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不可能骑得了马的,可是师父说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变为可能,他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要想不学骑马,待到他这唯一的一条胳膊也动不了再说,于是他在无数次摔下马背后终是学会了骑马。
    可,学会骑马后他再也没上过一次马背,尽管师父说终有一天他会庆幸他会骑马,他不觉得,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有再上马背的一天,可现下,他的确如师父所说,他庆幸他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