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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眼下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细看主要是因个子高了一截。原到脚腕处的斗篷现在差不多到小腿肚,并不显短,反衬得整个人更苗条高挑了。
    “陛下圣安。”雪梨屈膝下拜,谢昭方回了神上前扶她,忍不住笑说:“哪儿来的漂亮姑娘?果盘里的呆梨子修炼成精了?”
    什么嘛!
    雪梨的头一个念头是“果盘里的都切成块了,不能成精了”。
    一瞬后才意识到他这是夸她呢,顿时双颊泛红,低头扁嘴说不出话——她觉得窘迫的时候常是这个神色,但此时谢昭却横看竖看都觉得不一样了。
    大抵是小女孩和少女的区别。
    竟让他也跟着脸红了一瞬,一声轻咳:“同去看看阿杳?”
    “……”雪梨滞了一会儿才应“诺”,心下惴惴不安的。
    御驾到了悦和宫的时候,淑妃早已在门口候着了。恭敬地施了大礼,一边请皇帝入殿,一边说着阿杳近几个月的事。
    淑妃笑说:“五六个月的时候就听她说‘伯伯’什么的,还道这孩子早慧,后来才发现就是爱咿咿呀呀地跟着旁人学着念叨,大抵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近来才开始正经学着说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早些的时候会念词也多半没什么意识,就是看别人说着自己觉得好玩也跟着学,将近一岁才能认着人来说。
    皇帝听得一笑,跨过门槛一看正好见阿杳由乳母护着爬到面前,蹲身就到:“学说话了?叫爹。”
    阿杳歪头望望他,显出几分陌生的“你是谁”,却没有怕生的意思。
    “长得真快。”谢昭抱起她,也觉得新奇。此前没接触过这么大的孩子,全然不知几个月没见就能长出近三寸出来,抱在手里也明显沉了,颠一颠还咧嘴笑,还伸着小手要抓他的鼻子。
    雪梨站在几步外看着,有点无所适从。
    谢昭抬头就看到她蔫蔫的,想起宫里回话说她好久都没再来阿杳,知道这里面有自己不知道的事,便抱着阿杳走近了,笑向雪梨道:“看见阿杳都不高兴了?有心事?”
    雪梨神色一木,阿杳可不管这个,伸手就扯她宫绦,拽着上面的流苏穗子咯咯笑。雪梨心里矛盾极了,又想陪她玩又不敢,踌躇一会儿后跟她抢穗子:“帝姬……”
    谢昭骤然一凛。他看看雪梨又看看阿杳,淡笑着问:“都生分成这样了?”
    雪梨眼眶微红——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不开心的事了!
    可是她没办法啊,淑妃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再如常行事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为这个,她好几个月都没来看阿杳,不是不想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见他察觉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淑妃就在旁边呢,她总不好告淑妃一状。
    皇帝稍沉了口气,笑容敛去:“朕其实听说了,你只在明轩君要见阿杳的时候来过一次,之后再没来过,阿杳在柔嘉宫的时候你也没去看过,是不是?”
    淑妃面容僵住,她并不觉得自己那天的话错了,但是皇帝的这些“听说”让她觉得害怕——他在为阮氏盯着宫里。
    雪梨点点头,嗫嚅说:“御膳房事情多……”
    “你五天才当一回值。”皇帝一语戳破她。雪梨闷了闷,左右为难,终于如实说:“奴婢和帝姬的身份……”
    “谁提醒你身份的事了?”皇帝的目光凌然一扫淑妃,复向雪梨道,“朕都没嫌弃你,你管别人干什么?”
    雪梨再怎么样也听得出这话其实不是冲自己发火而是冲着淑妃去的了,觑觑淑妃后收回目光,可算朝阿杳笑了:“阿杳!”
    阿杳咯咯一笑。
    一言一语就像一记耳光直接抽在了淑妃脸上,她僵了好半晌,见皇帝头也不回,终于知道不得不为这事赔个罪了。咬牙看看阮氏,又狠不下心在她面前丢这个脸,掂量再三,狠狠地别过头去,忍而不发。
    .
    皇帝自始至终没听见淑妃谢罪,离开悦和宫时便脸色不太好。雪梨倒是开心了,压了几个月的阴云散去,又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前后的反差落在谢昭眼里,直让他觉得这几个月太委屈她了。淡看了她的笑容一会儿,他道:“朕给阿杳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你回头和陈冀江一起送来吧,当面给她看看,看她最喜欢什么。”
    “诺!”雪梨明快一应,心里正想是不是该让豆沙缝点穗子多的东西给阿杳抓着玩呢。
    谢昭沉了须臾,又说:“也给你带了些东西……”
    他也不知怎么有点异样的情绪。好像特别难以启齿似的,说完就扭过头去随手揪路边枯树的叉子,又并不清楚自己这是在躲什么。
    ☆、第76章 火锅
    再回到紫宸殿的时候仿佛整个气氛都变得轻快了点,小歇了片刻,晚膳呈了进来。雪梨一看最先进来的是两个端着火锅的宦官就笑了:“吃火锅啊?”
    谢昭也一笑:“是,一起吃?”
    雪梨:“……”
    让她这么一同用膳显然是不合规矩的,谢昭蓦地也有点尴尬,但想想话都说出口了,就索性理所当然地劝下去了:“天冷,吃火锅舒服,再说也没人挑你规矩上的事。”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雪梨想了想……似乎也可以?
    他都不在意规矩了,她还在意什么呀?而且火锅这东西还真是只能“蹭别人的”,宫女自己在房里支个小炉子并不方便,配菜有多,肉什么的又要新鲜的,准备起来可麻烦了,自己准备弄不过来,让别人帮忙又不合适。
    而且……她还挺想他来着。打从到了御膳房开始总能见到他,突然长久不见,她还好生适应了一阵子来着!
    谢昭看她不坚定拒绝就知道这是没扛过火锅的诱惑,心下笑着让人添椅子到桌边,陈冀江一边腹诽规矩愈发松了一边又觉得习以为常。
    椅子、碗筷、酱料都添好,这厢各样菜点也呈进来了。
    雪梨望见为首的人一愣:“汀贤?”
    “雪梨。”汀贤颔首一笑,手中的两碟牛羊肉放到案上,笑意不减地打量雪梨,“近来好么?我在外还怕你在宫里有事……”
    “我没事……”雪梨简单地应了一句就下意识地去看皇帝的神色。她心里总有个意识就是“御前规矩严”,所以不管皇帝带她多松,她在紫宸殿的时候还是鲜少跟旁人多交谈。目下见汀贤这么无所顾忌地交谈很有些意外和不适应,好在皇帝也衔着笑,未见有什么不快。
    谢昭已经习惯于在吃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得其乐,菜上齐了就让旁人都退下,抬眸扫见汀贤欲言又止的样子,待她退出去后看看雪梨,宽慰说:“有什么话你们回去慢慢说。”
    “嗯!”雪梨点头一应,见他先倒了羊肉下锅,目光寻了寻,夹了冻豆腐扔进去。
    宫里备火锅多是花样多但每一种的分量都小,比如这一碟冻豆腐就四小块,雪梨捞了一块出来慢慢吃,先在碟子里把汁水挤掉大半,然后扔进麻酱里让它前前后后吸满酱。
    这东西因为吸了汤汁总是烫口得很,她就吃得很慢,吃完手头这块再拿勺在锅里找……
    其他三块都不见了?!
    谢昭从容不迫地把最后一口豆腐扔进嘴里,筷子直接探入锅里一夹,夹了两片羊肉扔到她碗里:“几个月没见都瘦了,多吃肉。”
    ……才不是因为没好好吃东西才瘦了呢!
    雪梨心下不服,瞥瞥他,解释说:“奴婢还窜个子了呢。”
    谢昭但笑不言,自顾自地继续吃着,再抬眼的时候,她果然还是乖乖把那两块肉吃了。
    她吃饭的样子总让他觉得特别舒服,许不像后宫嫔妃那么“仪态万千”,但总吃得十分投入,细嚼慢咽品里面的味道的样子看着都享受。
    秀色可餐。
    这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谢昭顿觉一脸窘迫,扶额跟自己强调了句“这个用法不对”,又一声轻咳缓神。
    雪梨抬头:“陛下不舒服?”
    “没有……”他回话一抬头就恰上她的双眼,面上又一滞,闷头在锅里一夹,随便捞了个什么也不知道,直接噎到了她碗里。
    雪梨低头看看碗里一截葱段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吃不对,可是这东西怎么吃……
    虽然底料里的葱段已经被煮透了,但是咬不动啊!抬眸偷觑觑皇帝,打消了悄悄扔掉的念头——离得太近了。
    片刻,谢昭觉出旁边好像不大对劲,定睛一看,就看到她在特别吃力地啃那截葱。啃得眉头都皱紧了还不放下,葱是一层一层地裹着,被她这么一咬一撕就成了一片片地摞着。
    他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自己刚才“干的好事”,赶紧伸筷子到她口边夹住,更尴尬了:“快放下,我没注意。”
    雪梨长松口气,心安理得地把糊在舌头上的那一小块吐到旁边,然后看看皇帝夹着葱的筷子,立刻道:“奴婢去取双干净的来!”
    “不用。”谢昭随意地把葱扔到旁边的空盘子里,“不嫌弃你。”
    雪梨眨望望他,心里觉得陛下回来之后好像……怪怪的?
    怎么总有点手足无措似的,刚才夹葱给她好像也不是有意戏弄她?而是不小心就夹过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取锅边架着的瓷勺捞了鱼丸给他,踟蹰着又问了一遍:“陛下真的没有身体不适吗?”
    “没有。”他笃然道,定了定神,看向置在漆住边的樟木箱子,向她道,“你先吃着。”
    然后他便朝那箱子走过去了,雪梨一看不知有什么事,也不好接着吃,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谢昭弯腰打开木箱,满箱的东西映入眼帘。
    沿途带回的东西太多,这一箱都是些小件,他就让人直接放进来了。
    见她跟过来,谢昭胳膊碰碰她:“挑喜欢的吧。”
    雪梨在宫里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了,却还被箱子左侧隔板后放着的数支钗子吸引了目光。
    那钗子……她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大多是做成各样花朵,每一支都颜色鲜亮。
    ——会吸引目光就是因为颜色太鲜亮了。和常见的做得“栩栩如生”的花簪不同,这个钗子流光溢彩又透亮,让人一看就知道“嗯,这是假的”,但又偏会觉得美得摄魂夺魄,花瓣又都看着精巧纤薄,整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美感”。
    简而言之,她原本以为“做得像真的”才会好看,这个硬生生反其道而行,愣是让她懵了。
    她拣了一枚小小的插梳托在手里,好像是桃花,花瓣是浅粉的,花蕊是深粉,三朵花簇着,旁边几片透绿的叶子弧度各异:“好精巧啊……这是什么做的?”
    “不知道。”谢昭无奈一笑,“晴州当地工匠的手艺,不外传,朕也不好逼问。”
    她听言了然地点点头,眉梢眼底的神色显是有“民间奇才多”之类的感慨。谢昭见状暗松口气:喜欢就好。
    她不知道,这个簪子最初就呈到御前一支,他不经意地一看,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雪梨戴着会不错”,这才特意着人置办去了。
    彼时他心里想得简单,觉得去南边走一趟总要带点东西给她。回来再见到她时却莫名紧张了,也可能是分开得久了有点摸不准她的喜好,竟心中惴惴地担心她会不喜欢。
    雪梨真的好喜欢这个东西,那个光泽好像照得心里都软了。左看右看间不禁有了笑意,也愈加放松下来,又问:“汀贤戴的也是这个吗?”
    “汀贤?”谢昭一怔。
    雪梨望着他道:“她耳边那个,奴婢刚才以为是玉片的来着……其实应该也是这个?”
    “哦……”谢昭这才想起来了,点头,“是,刚送到的那天随手赏了御前的人几个,她正好在跟前。”
    这么一想,他还记得岳氏特意挑了那个梨花的,在一堆东西里显得特别不起眼,他听到她自言自语说:“每天都能见到雪梨啦!”——他当时险些把那支钗子扣下给自己留着看。
    谢昭看着她对那个小小的桃花插梳爱不释手,信手拿起来往她鬓边一戴,再看看她这一身橙色的齐胸襦裙,又默默地给她摘了——不太配。
    “先放下吧,一会儿让人一起给你抬过去。”他把插梳放回箱子里,雪梨一愕:这是打算都给她?!
    放眼望去里面足有四五十支啊!
    “拿着玩吧,想送人也随你。”皇帝噙笑道,一句“专门为你买的”却不知怎的又咽回去了。
    嘶……自己今天怎么畏畏缩缩的?在自己殿里到了无所适从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