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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以她过去几年在美的资历和实践,执教不但完全能够胜任,且是建筑系许多学生的盼望。事实上,在她回来后的这几天里,陆续每天就不断有学生慕名来她的宿舍拜访。执教消息经教务处发布后,更受到学生们的热烈反响,她开的一门现代西方建筑学课程在放假前就被抢着报名满额了。
    这也意味着,短期之内,她没打算再回美国了。
    之所以做这个决定,除了想有更多的时间和儿子相处之外,萧太太也令萧梦鸿放不下去。
    她的肝脏不好。早前看过西医,也没什么起色,随后断断续续地吃着中药。
    萧梦鸿记得自己上次来看她的时候,她精神还是不错的。没想到这次回来,身体一下就变得这么差了。
    “我大约是快要走了。见你和我外孙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前次萧梦鸿带着宪儿来看她,最后临走前,萧太太忽然对她这么说了一句。最后叹了一口气。
    她的叹息带了点遗憾,但说话时的神情却是祥和而满足的。
    当时的萧太太,忽然就令萧梦鸿感受到了一种世事无常的荒凉之感。心底柔软的想落泪。
    她也觉得,萧太太剩下的日子,大约真的是不多了。
    ……
    这天早上无事,萧梦鸿再次去了萧家。到的时候,见金玉凤和几个妇人围着桌子在打麻将,说说笑笑的。
    萧梦鸿打了声招呼,便去了萧太太的房里。
    萧太太一个人躺在床上。屋里门窗紧闭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马桶酸溲味。
    听见女儿的声音,萧太太睁开眼睛,撑着要坐起来。
    萧梦鸿过去和萧太太说了两句话,扶她躺了回去,打开窗户通风,自己提了马桶要去倒的时候,外头金玉凤刚散了麻将跟进来,见状哎哟了一声,抢上前阻拦,又扭头喊丫头。萧家那个新来的名叫喜儿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金玉凤便厉声呵斥她偷懒,连太太房里的马桶也不倒。
    喜儿辩解自己早上起就忙着洗衣扫地,刚又被差遣在后院翻晒家里的皮毛衣物,还没得空来这边,辩了几声,金玉凤骂的更厉害,也不敢再多说,急忙提了马桶低头急匆匆地出了屋子。
    “家里养了一堆的懒骨头!你哥是个甩手掌柜,家里杂七杂八什么事都要我出头,你侄儿又不听话!平时我是连口气也喘不过来的,早上吴太太她们过来了,我推不过情面,坐下陪她们打,才打了几圈,你就过来了……”
    金玉凤一边朝萧梦鸿诉着苦,一边仿佛也是在替自己作解释。
    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在萧梦鸿面前说这些的。萧梦鸿没半点责怪她的想法。
    她也没什么资格去责备别人。
    萧成麟这些年整天在外头浪荡,自己混的一身光鲜,家里的事全不管,偶尔想起母亲,进房来问个一声而已。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原本关系就冷淡的儿媳妇?
    即便是萧梦鸿自己这个女儿,从前也没怎么照顾过萧太太。
    萧梦鸿便笑了笑,道:“我早上得空,所以来陪一下妈。嫂子你有事的话尽管忙去,不用管我这边。”
    金玉凤和萧梦鸿又说了两句话,道:“那你和妈说体己话吧。我去瞧瞧,药熬出来了没。”说完转身出了房。
    ……
    萧梦鸿便坐到床边,替萧太太慢慢梳通了头,见她指甲也长了,又拿剪子帮她剪了指甲。
    萧太太闭上眼睛,半梦半醒地瞌睡了起来。
    萧梦鸿坐在床边,手伸进被下,慢慢揉着萧太太越来越肿胀的脚和腿。
    萧太太终于睡了过去,微微打起了呼噜。
    房间里很安静。萧梦鸿替她继续揉了片刻的腿,出神着时,忽然听到外头隐隐传来一阵说话声,仿佛家里来了什么客人。接着,一阵脚步声近,门帘子被撩开,金玉凤进来了。
    “妈,你看谁来看你了?”她冲着已经睡着了的萧太太嚷,“叶公子!叶家的二公子来看您啦!”
    萧太太从睡梦里被惊醒,啊了一声,茫然地睁开眼睛。
    萧梦鸿抬眼,看见叶舜郅跟在金玉凤的身后走了进来。
    ……
    五年前顾彦宗去世后,总理一职不再常设,事务改行政院总揽。叶舜郅的父亲和时任行政院院长的唐紫翔交好,官场亨通。叶舜郅也升成北平警局司长。在一堆公子里备受追捧,厮混的更加厉害。去年甚至不顾家人反对,闹了场沸沸扬扬的离婚。据说是叶二少爷发现太太和娘家的表哥在婚前就有一段莫须有的私通传闻所致。至于真实性就不可考了。总之最后,叶二公子成功离婚,送走了他那个并不感到得意的张家女儿的太太。叶老爷和叶太太对儿子恨铁不成钢,却一向无可奈何。此后,叶二公子开始频频和萧成麟接触,两人时常一起吃酒看戏,很是相投,现在俨然已经成了好兄弟。
    每一个男人的心目里,大约都有一片白月光。
    萧家小姐萧德音,就是叶舜郅心里的那片白月光,忽隐忽现,从没有消失过。
    一个有着出众才华又有名气的美人,对于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吸引力,或许是身为同性的女人无法能想象的到的。
    叶舜郅知道萧德音这几年的全部经历,看过和她有关的消息的全部报纸,甚至到现在还留着当年花大价钱拍卖来的她的那副早年的画作。
    叶舜郅未必有多深爱着萧家小姐。但越得不到,要不起,对方又一直这么高高在上,他就越是心痒难耐,总想着要弄到手才算满足。
    这大约也是男人的劣根性之一了。
    从前的萧德音是顾长钧的太太,多年前吃了那一场亏后,自知要不起,慢慢也就死了心。
    没想到时来运转,后来萧德音居然和顾长钧离婚了!
    叶舜郅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了希望。
    从萧德音离婚的那一天起,自己以前误娶的那位太太就成了叶舜郅眼里阻碍自己追求萧家小姐的绊脚石。
    他心里也清楚,以萧家小姐的清高,自己未婚她未必都看得上,更遑论已婚身份。所以那时起,他就一心想着也离婚,好获得和萧家小姐一样的自由身。
    倘若张家小姐是有心机有手腕的女人,丈夫的那点盘算或许一直也就只是心里的盘算而已。
    可惜张家小姐爱吃醋,心眼小,也得不到婆婆的欢心,被捅出来出嫁前的一段*后,张家最后只能把女儿给接了回去。
    叶舜郅心想事成,觉得连老天也在帮自己。
    他叶家现在声势如日中天,他终于甩掉了累赘太太,萧德音至今没有再嫁,而她娘家的哥哥,萧成麟现在是自己的好友,满心想把他的妹妹嫁给自己。天时地利人和,他不相信萧德音这次还是会和自己无缘。
    就在刚才,他接到了金玉凤的电话,知道萧德音现在在萧家,立刻就赶了过来。
    ……
    叶舜郅将带过来的礼物放下,走到被吵醒了的萧太太身畔问了几声安,目光便落到依旧坐在床边的萧家小姐身上,一时出了神。
    她已经是个有了孩子的母亲了,但时间非但没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反而让她的眉眼多了一种冼练沉静的明艳,比起她少女时代的那种柔弱的美,现在的她更容易让男人产生一种征服的欲望。
    有一种美人,美在了骨子里,并且无惧于时间的蚀刻。
    她就是这样的美人。
    ……
    萧梦鸿见叶舜郅忽然就来了,看了眼一旁的金玉凤,心里就明白了。
    必定是她通知了叶舜郅,所以这位叶家二少爷才会这么巧地过来探望萧太太。
    这其实也是萧梦鸿为什么一直不愿住回萧家的原因。
    这对兄嫂没了顾长钧这个妹夫后,现在看起来,又在重新计划着要将她再卖一次了。
    ……
    萧梦鸿按住想要挣扎坐起来的萧太太,柔声道:“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下回我再来看你。”
    她从床边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身后一阵脚步声,金玉凤追了上来,苦留萧梦鸿吃了午饭再走,最后见留不住,看向跟了出来的叶舜郅。
    叶舜郅道:“嫂子,那我也走了,顺道送一送德音。”说着见萧梦鸿已经往外去了,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
    叶舜郅至晚回了叶家,已经很晚了。因为心情郁闷,喝多了酒,醉醺醺的,回了家便发脾气,责骂老妈子泡的醒酒茶烫了自己的嘴,扬手就把茶壶打在了地上。
    老妈子被他骂的缩头缩脑时,门口一个声音道:“二哥,你自己心情不好,骂家里下人做什么?我在房里都听到了你的声,还要不要叫人睡觉了?”说着示意老妈子出去。
    老妈子如逢大赦,收拾起地上茶壶的残片,急忙退了出去。
    叶舜郅见是叶曼芝来了,道:“老子心情不好,你少惹我!”
    叶曼芝盯着他,忽然道:“哥,你现在和萧家的那个萧成麟好像很好的样子。你老实说,是不是还在打萧德音的主意?”
    叶舜郅瞥了眼妹妹,“管你什么事?”
    叶曼芝神色变的庄重了起来,关上门道:“哥,我劝你及早死了这条心。天下的女人多的是!以我们家的条件,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偏一直盯着那个萧德音不放?离过婚的女人,有什么好?你就不为我们叶家名声考虑下吗?”
    叶舜郅借了酒意,冷笑道:“你手倒长,连我都要管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么多年赖在家里不肯嫁人,不就是看上那个姓顾的吗?我知道你一向眼高于顶瞧不起我。只这回我告诉你,我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怎么一回事。那个姓顾的要是也看上了你,十个你也早成事了,还用你熬到今天还没羞没臊地倒贴着顾家人?你自己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嫌我给叶家丢脸?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吧。那个姓顾的有名的冷心冷肠,你别到了最后,吃不到肉还惹一身的骚腥!”
    叶曼芝方才进来说那一番话,本意是想让自己兄长打消掉追求萧德音的念头。否则他两人万一真有了什么瓜葛或者传言,传到顾家那边,恐怕影响顾太太对自己的看法。没想到被兄长一顿冷讽,正戳中了心事。想起前次自己费心费力帮着筹办了生日宴,最后顾长钧虽然照他母亲的话送自己回了,一路的态度却客气而冷淡,最后送她到家,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叶曼芝原本心里就有这芥蒂,此刻被叶舜郅这样嘲讽,眼睛便红了起来,道:“我不过是出于好意才劝了你两句,你倒好,回我一堆难听的话。我在家又没吃你喝你的,爸妈都没说我,凭什么你这么说我?有你这么当人哥哥的吗?”说着转身哭着回了房间。
    叶曼芝回房出神片刻,最后出去打了个电话。
    ……
    次日顾云岫便带了些给顾簪缨的补品回了娘家,姐妹两人说了些话,顾云岫借口送顾太太回房间休息,陪母亲进了房,坐下去道:“妈,曼芝和长钧的事,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顾太太一怔。
    顾云岫道:“我就直说了。叶小姐的家世和为人如何,我就不多说了。她对我们长钧也是死心塌地,这点妈你也应当知道的。除此,对宪儿更是掏心窝的好。以后要是嫁过来,绝不会亏待宪儿的。以前虽说我们两家有点误会。但那都是公事,和私交无关。何况爸也去世那么多年了。叶家父母现在也是愿意把女儿嫁到我们顾家来的。要是成了亲家,那往后两家就真的成一家人。长钧都这个年纪了,单身也这么久了,这事你到底打算要拖到什么时候?”
    顾太太迟疑了:“叶小姐我是很满意的。就是长钧那里……”
    顾云岫咳了一声:“妈,你现在是一家之主!长钧的婚事自然要你来做主。以前他娶萧家那个女儿,不也全凭你和爸的主张吗?等长钧自己提,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一年到头忙的人都没几天着家!照我说,不如尽快把事情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她顿了下,看了顾太太一眼:“叶小姐也并非一定要嫁我们长钧的。唐紫翔有个侄儿就一直在追求她。只是她更看重我们长钧而已。妈,你要尽快做主才好。”
    顾太太沉吟了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不好这么一直拖下去了。让我想想。晚上等长钧回来,我就跟他说。”
    顾云岫喜笑颜开:“妈,那我就等着好消息。”
    ☆、第86章
    晚上,顾长钧独自在父亲的书房里,看着桌上的一叠尺高的陈纸堆。
    这是白天下人进到书房打扫,在书架下格里收拾出的一堆因为放置太久开始泛黄的纸堆。当时询问顾太太是否收拾掉。顾太太自己不确定,便吩咐先放一边,让少爷回来看过再定。
    顾彦宗自去世后,顾太太恐触景生情,平时不大进丈夫生前最后出了事的那间书房。书房便为顾长钧所用。顾长钧一直保留着父亲走之前的原貌,连那柄父亲当年盛怒下抽打过他的镇尺也在原位。
    一切都如当年。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这些陈纸,除了父亲当年随手写下的一些读书札记外,还有些是旧的报纸。
    报纸并不是按日期收放的,种类也很杂。大约是父亲当年阅后特意所留的。
    顾长钧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翻着父亲生前曾看过的旧报。
    忽然,他的手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到刚翻到的一张报纸版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