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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如果说是她们自己谋算伽罗,又确实如韩震所说的那般,伽罗出事,最先倒霉的便是她们自己,于情于理都说不大通。
    只是出于谨慎,才未曾撤销之前的命令。
    如今得知她们每年都在巧菀忌日时冒险拜祭,显然甚是忠心,连最后一点怀疑也打消了去,便开诚布公地讲了那日事由,“我当时也是担心帝姬安全,正在火头上,现下看来,却是错怪了你们,既是如此,从明日起便恢复如常好了。”
    莲叶与莲心自是忙不迭跪地道谢。
    站在院中叙话不免有些傻气,众人便移近屋内,可甘棠宫久无人居住,一应家具器皿虽然都保持着原样,却全都覆着白布。
    莲心抢上前揭去坐榻上的,请巧茗等三人安坐,一转身看到阿茸与流云两个,才想起自己逾越了。
    需知在宫里头当职,不怕你不安分守己,就怕你不安分守已被人看出来,所以该端盘子的就不能倒茶,该伺候帝姬的就不能往娘娘身前凑,不然会惹得旁人对自己生出忌讳。
    莲心无心抢活干,抢出头,她只是被巧茗冷了一阵,心里不安乐,如今反省得有些过头,从不服气改成上赶着讨好,才失了分寸。
    人吃过一次亏,多少总会长些教训,她这会儿便怕端妃才放过了自己,又惹得对方身边的大宫女看自己不顺眼,可当着主子们的面,又不好找她们解释。
    正发着愁,忽听流云道:“走了一路,夫人与两位娘娘都渴了吧,我去看看能不能烧点水来,可好?”
    得了应允后,转向莲心:“麻烦莲心姐姐过来帮帮我吧。”
    这一来便化解了莲心的尴尬,表示她刚才不是抢着表现,而是在帮忙,莲心感激不已,哪里会说半个不字,立刻眉开眼笑地跟着流云出去了。
    夏玉楼带着那两名太监在树下挖坑将衣纸灰烬深深埋起,之后才进到屋里来。
    因着萧氏想念女儿,话题一直围绕着甘棠宫从前的事情打转,因而巧茗和巧芙都插不上嘴,也就只能靠着夏玉楼与三朵莲陪她聊着。
    直到傍晚,众人才散了去。
    萧氏临走前,拉着巧茗的手道:“若有机会,就扶持夏玉楼那个孩子一把,他知书识礼,人也聪明能干,落得去扫地干粗活的下场确实可惜了,我看他嘴上虽然不明说,却也是耿耿于怀的。”
    巧茗便趁机问出先前的疑惑,“母亲,他既是有能耐的,先前又在大姐姐身旁做到总管这般高位,就算大姐姐不在了,十二监或者各宫里,总有能看上他的,怎么会……”
    “还不都是因为他的义父,”萧氏道,“他义父夏春山原是内官监的掌印,当时有人密告,说是在采办器物时做手脚,多年下来,贪在自己口袋里的钱财足有上百万,经查实之后,便给斩了。夏玉楼倒是清白的,没有参与其中,但因着这个关系,也无人愿意再用他。”
    她说到此处,心情比之前平复了许多,便多了几分理智,改口道,“还是算了,你在宫里也是如履薄冰的,还是不要搀和这些事的好,那直殿监的活计,就如我之前所说,虽没什么前程可言,但好歹踏实平安,世上不平的事那么多,哪里桩桩都管得了。”
    巧茗便又心情激动地感激母亲为自己着想起来,把夏玉楼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
    *
    翌日初一,是嫔妃们上慈宁宫给太后问安的大日子。
    说起上来,巧茗封妃虽有两月,却阴差阳错的,先是太后身体抱恙,后是她自己被禁足,此番才是第一次赶上这日子。
    她特意起了大早,梳妆打扮妥当,便带着阿茸一起前去。
    大抵因为实在太早,到慈宁宫时太后还没起来,偏殿里只有德妃在等着。
    两人便在一处随意聊些话题,说来说去三句不离伽罗与德妃肚子里的孩子。
    德妃因着孕吐,食欲不佳,脸色不好不算,还清减了一些,可肚子却早早显怀,圆突突地鼓出来,像在衣服里绑了个包袱。
    她见巧茗一直打量自己的肚子,便拉了她手去摸。
    “会动吗?”巧茗依稀记得巧菀怀孕时自己也曾这般摸过,那时伽罗在肚子里还会左踹一脚右踢一下的,十分有趣。
    “才三个月,还不行,御医说至少得四个月之后。”德妃笑得一脸安详,她知道巧茗没生过孩子,自然不会觉得她不懂这些有什么奇怪。
    这边气氛正融洽,忽听得殿外有嘈杂声起,德妃微微皱了眉,巧茗也是诧异有人敢在慈宁宫里喧哗,但见德妃并不管,也就跟着一起坐着不动。
    可那嘈杂声越来越响亮,已能听出是尖着嗓儿的太监在叫骂,德妃再坐不住,叫凝香扶着自己出去看个究竟。
    院子正当中,有个太监正挥舞着扫帚大声喝骂另一个。
    巧茗也跟了出来,骂人的那个她不认识,被骂的她却认得,正正巧便是昨日在甘棠宫见过的夏玉楼。
    那挥舞扫帚的太监其实便是无辜涉及了鬼面人之事的乔大石,因为那件事,他不能再去御花园洒扫,虽说慈宁宫显然是个更好的地方,可他心心念念只想着每月多出来的银钱,如今断了财路,又被羽林卫好一顿教训,满心有气没地儿撒,几乎天天给同僚找茬。
    大家都因他是上司的外甥而忍让着,也就令得他更是变本加厉。
    巧茗不知其中缘由,见两人明明衣饰相同,明显是同一品级,并无谁高谁低,那夏玉楼却只是一味低头不语,由得对方臭骂,甚至还不时被踢打一下,心中自是有些替他难受,加之更觉得他处境可怜。
    太后身边的吕嬷嬷很快带了两名内侍赶到,支持将吵闹不休的乔大石捂了嘴拉走。
    夏玉楼转身继续扫地时,不经意见到巧茗与德妃站立在偏殿门前的石阶上,便低着头毕恭毕敬地上前行礼,之后又默默退下做事,就如一般太监见到嫔妃时无异,仿佛昨天根本不曾在甘棠宫中与梁家母女三人畅聊过似的。
    太后也被这番吵闹搅扰醒来,她身边的人做事甚是麻利,不多时便收拾停当,走了出来。
    巧芙与骆宝林也已到了,淑妃却是常年的称病不出,以至于巧茗至今都无缘与其相见。
    众人依次见礼,按序落座。
    之后便是听着太后念叨着天气转暖,自己的头风之症好转许多,夜里睡得足了,精神也不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不过,哀家还是怕累,不想长途跋涉,避暑之行,我就不去了,你们年纪轻,能去的话就好好玩一玩。”
    启程的日子定在五月初十,但后宫中随行的名单还没定出来,不过大家心中其实都有数。
    淑妃连给太后请安都不行,自然不可能远行,德妃有孕在身,也不适合舟车劳顿,柳美人又在禁足中,所以能去的也就只有巧茗、巧芙与骆宝林。
    太后也向德妃问起这件事,“随行侍驾的名单定出来了吗?早些让大家准备准备才好。”
    德妃答道:“我心中有数了,今日回去便写好了呈给皇上过目。”
    “你怎地最近办起事来比从前拖沓许多?”太后不经意似的问道,也没顾忌当着众人是否不给德妃留面子的问题。
    德妃倒是并未因此有什么不快,只是一脸笑意地扶着肚子,“还不都是这个小家伙给闹的,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晕乎乎地没有精神,想好好的做点事情都难。”
    太后略一沉思,道:“我看倒不如找个人帮帮你,月份越大只怕越不方便,宫务却是不能耽搁的。”
    “这倒是的,”德妃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太医也建议过,说是不宜操劳,可是我觉得姑母与太皇太后当初将宫务交给我打理,是对我的看重,怀了身子又不是生病,哪有这样便推掉的道理,所以一直不曾提起。”
    “你这孩子,叫我说你什么好。”太后埋怨道,“这有了身子可比生病还更需多注意,你可不能这样胡闹,我看啊,端妃是个聪慧能干的,便叫她从今儿起跟着你好好学一学,等渐渐能上手了,就把宫务都交给她打理,如此你不光能安心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后也好专心照顾他。端妃,你觉得可好?”
    话头突然烧到自己身上,巧茗实在有些猝不及防,而且她又不知该当如何应答。
    打理宫务、统管六宫,乃是行代皇后之责,本是无比荣耀之事,所以她也不难理解德妃即便精神不好,也没主动提出来要将这个责任交给旁人。
    如果太后换个时候如此厚爱自己,她一定立刻点头答应。
    但若是这会儿开始接管宫务,她的避暑之下只怕是要泡汤了。
    ☆、30|25
    傍晚时分,紫宸宫迎来了一位出乎意料之外、细想又在情理之中的客人。
    德妃不愧是国公府出身的姑娘,即便人在孕中小腹微凸,仍是不失仪态,一袭雪青色的长裙逶迤拖地,莲步轻移,款款上前,屈膝一福,“陛下万福金安。”
    韩震本正在批阅奏折,手中的朱砂笔还未放下,见她虽是站直了,一手却一直撑在腰后,似乎站得十分艰难,不由皱起眉头,吩咐陈福给德妃赐座。
    “可是有事?”
    他语气不起不伏地问道。
    若是近来陪伴他颇多的巧茗,一定不会多想,不过,德妃实在太久未曾与他相处,乍一听这略显冷淡的音调,下意识便觉得皇上不愿见到自己,甚至于厌烦到连稍作掩饰都不愿似的。
    德妃确实是有正事的,虽不至于因此而感到惶恐不安,但心中难免有些感伤。
    他是一国之君,天子至尊,同时也是自己的夫君。
    可是,自己有多久未曾看到他了?
    一个半月前在慈宁宫,他为端妃而来,两人甚至连交谈都没有一句。
    又有多久两人未曾单独相处过?
    她清楚地记得,他最后一次到麟趾宫过夜,还是元月里的事情。
    后来,他突然生了急病,严重得有个多月连紫宸宫都不曾出,还将早朝都取消了,朝中要事皆由太师梁兴暂代主持。
    德妃几次前往探视皆被挡回,甚至在太皇太后离宫后生出许多看似胡思乱想的念头。
    她嘴上是说因月份小不敢过早公开,其实只是害怕有什么暗中的阴谋,所以想方设法保护自己与未出世的孩子而已。
    太后的头风也是在那时候太过担心而逐渐加重起来。
    后来,他又忽然好起来,她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太后便被今上半强迫着同意宫人出身的林氏为妃,还将帝姬交给她抚养。
    那时候,他明明是说林氏出身低,不怕有外戚趁势壮大,又说林氏无依无靠,只能安心好好照顾帝姬,以此立足。
    但一转眼,这些他自己说过的话,都被他自己亲手打破了,亲自为梁家与林氏牵线,给她寻找目前来说实权最大家族做靠山,甚至还独宠她一人……
    思绪万千,不过是一息间的事情,德妃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将随行嫔妃的名册交给陈福呈给韩震。
    “你身子不方便,只是呈交名册可以由宫人代劳,又何必亲自跑上一趟。”
    韩震先是如此说。
    然而当他翻开名册后,原本就稍嫌严肃的脸庞更是拉长几分。
    “只有两个人?”韩震问道,声音如寒冰一般,任是谁都听得出其中怒气。
    洁白如雪的纸张上,用工整的簪花小楷并排写着“修媛梁氏”与“宝林骆氏”,除此之外便干干净净,再无其他。
    德妃轻咬嘴唇,解释道:“陛下,淑妃妹妹身子弱,经不得路上辛苦;柳美人禁足三月尚未满期,所以不能随行;臣妾身子月份尚浅,御医认为舟车劳顿怕是会动了胎气,建议臣妾最好不要离宫。”
    “端妃呢?”
    他果然问了。
    她原就觉得旁的人去或不去,对皇上来说可能根本不重要,唯有端妃不同。
    如今应验了,她却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羡慕?自己有孕在身,再过上六七个月,或许就会生下今生的长子,明明应当是别的嫔妃都来羡慕自己。
    可是,即便对外公开了自己怀孕的消息,皇上却从来不曾到麟趾宫来探望自己,哪怕一次都没有。只是按照惯例赏赐了一些补品与金银,从数量上来说根本比不了端妃随便某一日得的赏赐。
    她到底也是个女人,虽然理智上明知道不能奢望帝王的情爱,但连最起码的关心与面子都没有,又怎能不心底酸涩。
    平日只是听闻便罢了,那日却是亲眼见到他对端妃的呵护,与自己备受冷落的情况相比,当真想不自怜都难。
    德妃只是不明白,今上从前虽然也并不重欲,但每月总会匀出些日子轮番在后宫歇上一歇。
    最早宫中只有她、淑妃与敬妃,每人三日,不多不少,公正公平。
    敬妃去了,她与淑妃仍旧是每人三日,不偏不倚。
    就算淑妃后来身子坏了,不能侍寝,他还是会去关雎宫,就算起居注上明明白白写着只是同榻而卧,也未曾短过一日。
    去年底新选了三位世家女进宫,因为元月里事情多,还未来得及临幸谁他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