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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楚歌穿着宝蓝色的太监服大摇大摆地从瑶华殿走出来,一路上但凡碰见的人,见到他的腰牌就先问了好。
    近来皇上的筹备各宫都隐隐听到些风声,虽不知真假,先小心着些没错!
    楚歌也不躲着走,扬着下巴冲他们一点头,颇有些傲气。倒弄得他们摸不着头脑,楚妃身边还有这么个人物?
    渐渐地,人影逐稀,他踏着沙沙作响的青草走进一片竹林。种植在皇宫里的竹林占地自是不大,走不远就见到一处空地,摆着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皇帝正负手背对他立在石桌旁。
    飞贼步伐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来了?”
    司徒延率先开口,继而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朕该叫你飞天大盗,还是——十一弟?”
    惊天的秘密被揭露,两人都没有过于震惊的意思。
    楚歌不过是在他身边收住脚步,有些讶然,又有些玩味,复大方地揭开脸上的面具。
    “皇上好本事,连这也查到了。”
    当然,他把最关键的线索都送给对方的举动,也是功不可没。
    “你惊动了朕的官员,难道不是打着这个算盘?”皇帝挥袖冷哼,“既然蛰伏了十数年,为何不继续下去,朕放你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那你猜猜我的目的,是为了你的皇位,还是——你的美人儿?”
    皇帝眸光陡然一寒,字有千钧之力,“凭你的卑贱身份,也敢肖想皇位?”
    他这位十一弟仅是一个不入流的宫女之子,受过先皇一段时间的宠爱,因柳腰纤纤,被封为纤嫔。后纤嫔回家省亲,却半路遭遇歹人劫持。待到找回,已然纤腰不在,小腹微鼓,显见是珠胎暗结。这偌大的讽刺使得先皇大怒,三尺白绫赐她死罪,她喊冤不已,道先前早已有孕,只是未曾告之先皇,歹人也并没有近她的身。
    她指出好姐妹馨嫔作证,说是怀胎之事曾与她说过,然而馨嫔矢口否认……
    她被人一路拖到白绫垂挂的地方,犹自不肯赴死,挣扎着打翻踩凳,把头磕得鲜血淋漓。
    最后还是太后出面,悯她可怜,免了死罪,只打发她回府事了。
    后来,听说她将要饮先皇赐下的那碗堕胎药时,众多下人突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她又一次失踪了。
    这一次,就再也没找回来。
    如若他当真是先皇子嗣,序齿排辈,确实当得他一声“十一弟”。但血统不清,想要争夺皇位,不过是白日做梦!
    “你们司徒一氏尽出昏君,这姓白送我也不要。”楚歌掀唇讽刺一笑。
    皇帝对这句话不置可否,然而心里蓦地一跳,负在背后的手倏尔握紧成拳。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眉眼平静地注视对方,那隐现的嗤然显得他仿佛在俯视一般,“如有一日她不想再待在这乌烟瘴气的皇宫里,我会带走她。”
    “笑话!”
    “我出生到现在大约还没这么认真过。”楚歌眼里分毫不起波澜,继续道:“你以为皇宫尽在你手?除了将要封后的传闻,你可知道现在后宫里还流传着楚妃娘娘无法生育的消息?既然你没能力护好她,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她获得更好的保护?”
    司徒延来不及细思这则消息的真假,只面染霜寒之色,冷声质问,“你把皇宫当做是什么地方?!”
    她又岂会跟你走?
    这句话临到喉口,就像是被厚重的铁门拦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有这个疑问也对。”将该说的话都说完,飞贼信手掸了掸长袍,又恢复成洒脱不羁的模样。他道:“那你猜猜看,我惊动你门下走狗的那回,身边携手的美人——是谁?”
    他能代她出游多次足以可见出宫难易,凭皇家布置在妃嫔身侧的守备,要是真有人受了唆使进宫暗害小黄鹂,根本就挡不住。
    就和当年,他母亲遭受过的一切相同。
    司徒延自打听见这句反问,额上青筋不觉浮起,头疼欲裂。即便茵茵拒绝了后位,他都没有这样惧怕过她会离开自己。
    想起当时官员上报来的信息——
    “他走的时候落了块玉佩,下官一瞧见是御制的,便知不对,立刻托上峰呈到殿前。”
    “对了,那贼子还带了个姑娘来,他待对方极好。像是那姑娘饿了,他才临时决定踏足下官的府门。两人动作十分亲昵……”
    两人动作十分亲昵……
    十分亲昵!
    他没有想他们之间的相处如何,甚至她怎么出得宫,怎么和对方认识,他都来不及去想。只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来,脑子里数不尽地思绪要钻出来,却不得其门。
    竹林里的气浪翻滚,响声引得楚歌耳尖一动,瞥了余光去向四周。
    他倏尔一笑,靠近皇帝低声道:“皇兄何必动怒,她要是不愿意,我自不会胡来。”趁着皇帝一怔间,他手底之势宛如电光一闪,飞速从对方袖口里取来一样东西,在皇帝关注不到的地方,将手翻外侧。
    “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侥幸还能拦得住我了。”
    他入鬓的长眉一挑,笑得极为傲然得意。
    ·
    “怎么回事?”皇帝淡然询问。
    单膝跪在地上的禁军首领微有不解,但仍是肃声道:“卑职依照皇上的吩咐带弓箭手埋伏在竹林里,然期间皇上曾将免死金牌递于他手,故而卑职没有轻举妄动。”
    “混账!朕何曾把——”皇帝的话在伸进袖口中时戛然而止,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禁军手里一听,额上登时冒出涔涔细汗。
    不是皇上赐的?怎么可能!
    当时他埋伏的距离不算远,但皇上与对方的谈话他并没有听清——这也是他的职责本分,不得妄自探听皇上一言一行——后来,皇上虽脸色不佳,但准了对方近身,那免死金牌也迅速地交到了对方手里。
    犹记得金光一晃,他将要下命令叫人准备的手便止住了。
    皇上突然想饶对方性命,但又不能明示自己,以金牌作暗示也不无可能。
    皇帝看着自己手下的禁军首领面色一会一变,想起对方那句“但只要她肯,皇兄就不要侥幸还能拦得住我了”,顿时如鲠在喉。
    ·
    司徒延打发了禁军首领,微微阖眼在竹林中站了一会儿,却突然闻见一阵交谈声。
    因为训话,他此刻的位置已有偏转,在空地的右边一侧,一管管青翠的修竹遮蔽了视线。等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交谈中的一方赫然是去而复返的那位“十一弟”。
    而另一个人……
    他呼吸一促,猛地抓住旁边的竹子。
    “果然找到你了。”女子穿着碧色襦裙,白纱罩身,宛如飘飘欲仙的竹林仙子。
    可她脸上却端着一副“我厉害吧”的自得模样,围着飞贼转了两圈,“你穿着这身衣服穿上瘾了?方才听南歌说,底下人议论瑶华殿来了个厉害傲气的公公,我才寻着路来找你。”
    “不穿它,怎么光明正大在你身边保护你。”楚歌扬眉,作势要抱住她求安慰。
    碧衣女子——也就是白薇右脚后撤,给他靴子来了一个灰鞋印。
    “离我远点。”她漠然道。
    他从善如流的后退毫厘之远,面容瞧着有些委屈。
    要不是发现她往这边来,他也不会立时撤身,放弃挟持皇帝进入密档馆的想法。倒不是害怕被她看到他与皇帝对峙,而是觉得……
    把皇帝赶得越远越好!
    对方显然是赶不走的类型,只好用骗的了。
    白薇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倒是看见他身上佩的香囊,有些讶然,“你戴它了?”
    “你亲手绣的,我自然要戴上。”他的神情明明得意中又带着点讨好,但偏要斜晲她,做出一派风流的模样。
    楚茵给皇帝绣的是竹,她给飞贼绣的却是红隼。
    红隼飞行快速,善于在飞行中追捕猎物,颇像他。可惜她虽然为了任务精通琴棋书画,针线活从没沾过手,全凭的原主留下的记忆才绣好了它。
    除了图案,其余的形状、绣法都是参照了给司徒延的那个。
    这个发现,让司徒延抓住翠竹的手愈紧,骨节凸起。
    白薇近身低头,挑起挂在飞贼腰间的香囊把玩了两回,又远远端详了一下,点头说:“和公公的衣服挺衬的,以后都穿这身吧。”
    “……”
    “小黄鹂。”飒飒竹林风声穿过,摇动的竹影投注在地面上。楚歌尽量让自己放松表情去问:“……你答应做他的皇后?”
    “没答应。”她答得干脆。
    “那你嫁给我吧——”他勾起她的下巴,原这动作轻佻她理当生气,可那映入她眼中的神情又是十足地认真,“你看,我们都姓楚,你要是嫁给我,连姓也不用改。要是你乐意,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跟着你姓楚。”
    “改嫁的女人不值钱……”白薇笑眯眯地抬头,这才发现他今日的面容与平常的面具有些细微的差别。
    而后不知有意无意,停下了那个话题,惊诧地问他:“真容?”
    飞贼抽回手去扶额头,再放下的时候,依旧维持着轻松和笑意,“好看吗?”
    “你长得好像……阿延。”
    隐在暗处的司徒延在此刻听见这个称呼,奇异地感到微微酸疼。像被人戳了一个窟窿,又拿棉布草堆将它填了起来。
    飞贼却是眸光一黯。
    “好啦。”白薇有些为难地看着他,想了想,举起白嫩地指头去戳他的脸,笑容比春光还要明媚。“有什么不高兴的,你也很好啊,真的。”
    “如果我不是先遇见他——”
    她低了眉,却很快又绽开笑容道,“我一定会喜欢你的!”
    司徒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竹林间的空气清新非常,他的脑袋却窒闷压抑,一呼一吸间,都是针扎般地刺痛感。
    脑海里久久回荡着那句话。
    如果不是先遇见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如果不是先遇见他……
    ……
    “竹一生一花,死亦无悔。”
    茵茵,你真的无悔吗?
    ☆、第 17 章 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