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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骡车并没有和送鱼的伙计一起回去,也不是往城东广元门方向去的,反而一路向着西市方向行去。
    杨雁回高兴坏了,问道:“娘,可是又要买什么东西不成?”太好了,又可以逛大街了。
    闵氏好笑道:“要叫你失望了,咱们这是去一个米粮铺子。”
    额?杨雁回心说,家里粮食很多,哪里用得着在京里买?
    西市上的店铺鳞次栉比,什么茶楼、酒楼、胭脂香粉铺子、米粮店、赌坊、妓院、银楼、杂货铺、裁缝店、成衣店、戏园子,不分高档低端,应有尽有。街边还有卖各色吃食的、玩杂耍的,各种吆喝声、砍价声、叫好声、叫骂声,交织在一起,真叫个热闹。
    杨雁回掀开车帘子,四处打量,还对闵氏道:“娘,咱们这是去哪?下来逛会儿多好?”
    闵氏着实无奈:“你就不能好好坐会儿。都逛多少回了,怎么总也不腻?”
    杨雁回觉得很冤枉。她只跟着闵氏进了一回银楼呀。
    骡车最后停在“大丰粮店”前,闵氏提了来时放在车厢里的篮子,和杨雁回先后下了骡车。
    粮店旁是一个新开张的饭铺,那鞭炮声震天介响,炸得红纸屑细细碎碎落了好长一段路。粮店这边也热闹得很,一个个或赤膊或身着裋褐的汉子,正在往里头扛粮食。
    杨雁回看到粮店前一个年约四十,红光满面,一身黑缎长袍的男人,中气十足的指挥伙计们卸货。
    “快着点,都快些,怎么这时辰才到,知不知道耽误了店里多少生意?”伙计们已经很快了,男人还在加紧了催。那嗓门,连鞭炮声都盖不住,绝对能把于妈妈比下去。
    男人正喊着,转脸看到闵氏,口中“哎呦”了一声,焦急之色尽去,满脸堆笑,紧赶了几步迎上来,“您怎么来了?”
    杨雁回认得这人。养伤的时候,这男人带着媳妇和女儿,来探病来着。据杨鹤说,这男人在发家之前,跟着杨崎做过学徒。谁知后来没有养鱼,也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开起了粮店。
    他们探病那日,闵氏和男人的媳妇聊得很热络。杨雁回隐约记得闵氏还说什么,“听说你们又置办了三十亩地,还在京里新买了一处五间的宅子。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吧?”男人媳妇还笑着说什么,“都是托您的福。”
    男人引着闵氏和杨雁回往店里去了,却不在店面停歇,又引到了后头的小院里,一连声叫着:“墩子娘,小琴,快出来看谁来了?”
    屋里立刻出来一个中年微胖的妇人,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看到闵氏母女,眼前一亮,脆生生叫了一声:“雁回姐!”便朝杨雁回奔过来,拉了她的手,直道:“我可想你了。”
    杨雁回便笑道:“我也想小琴了。”
    男人板着脸训道:“真没规矩!”
    小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闵氏,忙松了手,朝闵氏规规矩矩行了礼。
    闵氏给小女孩逗乐了:“哪这么多规矩了?”又把篮子递给她,“看看婶子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小琴忙接了过来:“我猜是果脯,是不是?婶子肯定是专带给我的,全家就我最爱吃这个了。”
    墩子娘也笑容满面的过来,引着闵氏往正屋里去:“有日子不见了,怎么今儿个想起来我们这儿了?听说雁回好了,我还正想着去青梅村看看呢。”
    两大两小四个女人进屋坐了。墩子爹又和闵氏客气了两句,便往前头盯着铺子去了。
    小琴拉了雁回去看她新绣的香囊。
    闵氏和墩子娘开始拉家常。
    就听闵氏问道:“怎么一路进来不见墩子?”
    墩子娘道:“送货去了,这会子也该回来了。”
    闵氏又问:“墩子都十九了吧?给孩子说亲没有?”
    一提这个,墩子娘就犯愁,不由骂起儿子来:“这个混账小子,他大姨和姑姑给他说了好几个,他就是看不上,挑三拣四的,眼皮子还挺高。都是让他爷爷奶奶给惯的!说个媳妇,他还要自己偷偷相看,真是气死个人。你说这种事,谁家孩子不是听爹娘吩咐?”
    小琴和杨雁回在一旁听了,不由双双抿嘴偷笑。
    闵氏劝道:“挑挑也好,说明孩子自己也上心。”
    墩子娘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没听说‘一家有儿百家求’。再这么拖下去,好姑娘都让别人给聘去了。”
    闵氏便笑了:“要是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有个外甥女,如今十七了,不是我夸她,人是长得又白又俊。手巧不说,性子也大方得体。话说回来,那不好的,我也不给墩子说呀。”
    墩子娘忙问:“是谁家的姑娘?”
    闵氏道:“有一年正月里,你带着墩子和小琴来我家,见过一面的。”
    “我见过?”墩子娘想了一想,面上又惊又喜,“你是说月牙?不对,现在叫绿萍,是吧?”
    闵氏瞅了一眼远远坐在另一边的两个小丫头,低声对墩子娘道:“就是我们绿萍。我都问过了,人家清清白白的,不想给大官做妾,就想找个老实厚道的人家好好过日子。”
    墩子娘喜得什么似的,直说:“要真是绿萍,那是我们高攀了。人家是伺候过侯夫人的,能看上我们这样的人家么?”
    “瞧你说的”闵氏道,“我还怕墩子那孩子不愿意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厚实洪亮的声音:“婶子,我愿意。”
    众人闻声,忙向院中瞧去。就见一个少年的背影,慌里慌张朝前头铺子里跑过去了,也不看路,一脚踢到马扎子上,差点给绊倒。分明就是墩子。
    墩子一头扎进铺子里,再没出来。
    墩子爹的声音隐约传到屋里来:“不是拿水壶去了吗?水壶呢?”
    “爹,我那个……我帮你算账,来来来……算盘给我……”
    杨雁回和小琴齐齐笑出声来。
    墩子娘又是气又是笑:“这个没皮没脸的混账东西。”又冲小琴道,“笑什么笑,没你的事,还不赶紧带你雁回姐去那边屋里。别总往大人跟前凑。”
    小琴扭着身子道:“娘,我和雁回姐在这屋坐得好好的。是给我哥说亲,又不是给我说亲,干啥不让我听呀?”
    墩子娘差点给气倒:“我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混不吝,这是姑娘家说的话吗?也不怕你婶子笑话。”
    杨雁回忙拉着小女孩儿出去了:“不是说要给我看你做的新绣鞋吗?”再在这屋耽搁下去,她估摸着小琴要吃巴掌了。
    闵氏也忍不住直笑:“好了好了,小琴还小,慢慢教。咱们先说墩子的事,孩子都说愿意了,愿意就好。”
    墩子娘这才又气呼呼坐下了。
    待事情谈完,墩子爹和墩子娘千恩万谢的送了闵氏母女上骡车回去。
    刚进了车厢,杨雁回一脸的笑意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表姨上次果然求了闵氏给女儿说亲。娘可真是个实在人,受了人家嘱托,就真上心了。
    绿萍是个什么东西,她比闵氏清楚。
    晚姨娘生的哥儿是怎么夭折的,春姨娘和葛氏肚子里的骨肉是怎么掉的,只怕绿萍桩桩件件都逃不开干系。好些事,苏姨娘和她身边的人并不好动手,也并不是总有机会下手。绿萍是怎么从春、夏、晚姨娘的院里,“高升”到了秦芳的院里,还做了二等丫头贴身伺候秦芳,只怕绿萍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是过烦了双手沾血的日子,一朝悔悟,想洗脚上岸重新做人了?门儿都没有!
    知道苏姨娘母女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秦芳能放她出府去么?她就应该老老实实被霍志贤收了做姨娘,好好跟秦芳玩妻妾斗。这两个人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了,真要窝里斗起来,那才好看。
    杨雁回想到这里,便自己甩着帕子当扇子扇凉风使:“娘,你就这么急三火四的给人家江老板的儿子说亲?到时候你交不出人怎么办?”
    闵氏一愣:“怎么就交不出了?”
    杨雁回道:“绿萍现如今是侯府的奴才,她能不能出府嫁人,秦芳……夫人说了才算。”
    闵氏道:“你姨妈说了,她和绿萍有法子让秦夫人放她出府嫁人。再说了,那大户人家将签了卖身契的丫头放出府去自行婚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有法子让秦芳放她出府?
    杨雁回手中帕子缠在指间,一圈一圈绕着。她原本不想再跟绿萍过不去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况且,好歹她如今也是她表姐不是?
    可绿萍要真有这能耐,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即使为了葛氏,她也不能让这号人有好日子过。如今敌明我暗,很多事都好办。想收拾绿萍,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秦芳在侯府总该有个对手才好。不然多寂寞呀,多无聊呀?不光秦芳寂寞无聊,她也寂寞无聊呀,得少看多少好戏呀!
    最好绿萍没这本事才好。
    她到底也不忍心对杨家的亲戚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沐浴更衣
    杨雁回捏着着赤金链子,上头坠着个足有二两重的赤金长命锁,在杨鸿眼前晃啊晃,笑得眉眼弯弯:“瞧瞧我挣来的这好东西。大哥可曾见过这么大块的金子么?”
    杨鸿坐在一个圈椅上,伸手从旁边小几上的盘子里捏了块切好的猪蹄,但胳膊还是有些抖,便放弃了,只将手搁在小几上,凉凉道:“那是娘挣的。”
    杨雁回顿觉没意思,不自觉便鼓起了腮帮子,大哥真能泼凉水呀。她瞅了一眼杨鸿的小动作,便道:“咦,大哥,你的用餐礼仪呢,怎能直接用手抓呢?”还没抓上。啧啧,真是可怜!
    听到小妹这幸灾乐祸的口气,杨鸿叹道:“真是白疼你一场啊。”
    杨雁回乐不可支,捏了一块不带骨的猪蹄送到他唇边:“方才是我不好,大哥莫生气。”
    杨鸿满心以为妹妹要喂给他吃,刚张开口,杨雁回手里的猪蹄拐个弯,进了自己嘴巴里,还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真好吃。”
    很快,杨鹤拿了筷子进来,大大咧咧坐到另一边圈椅上,跟大哥抢猪蹄吃,一副风卷残云的架势:“大哥,我体谅你吃东西不便,一定帮你解决完。”
    杨鸿闭了闭眼,抿抿唇。这两个家伙就是存心来挤兑他的。真是没良心!
    还是杨雁回看不过去,将盘子端开了:“不要真的给大哥吃完呀。”
    杨鸿好笑道:“我还不至于被几块猪蹄馋死。倒是你们两个,才吃过饭,又来吃这个,不怕胃里积食难受么?少吃些吧。佛曰,过午不食。”
    大哥总是有这么多大道理可讲!子曰完了还有佛曰,佛曰完了还有圣人云。杨雁回顿觉脑仁疼,将盘子放下,又问道:“大哥明知我会和娘说清楚,做什么还去劈那许多柴?”劈了可不止二百斤呀。半天的功夫,后院东墙跟下,整整齐齐码了那么高那么宽的几摞柴。
    杨鸿十分淡定的回道:“效仿陶侃搬砖罢了。况且,家里总要烧柴的。”
    “哈哈哈哈”杨鹤大笑,“大哥往后可要记得日日劈柴呀。我会多多提醒你的。”
    此时已是午后,杨崎服药后自去歇息,闵氏已去了果园,又叫了秋吟跟着去,于妈妈、何妈妈都在后头忙着照看牲口、料理菜园。只剩兄妹三人懒得午睡,在耳房内互相打趣取乐。
    杨鸿忽问雁回:“我瞧你兴致不错。秦家后宅可好玩?”
    杨雁回的脸忽然便垮了下来:“好玩?好生没意思才是。总觉着染了一身晦气。我要洗个澡去去晦气才好。”
    说完,竟真的将手里的金锁,随手丢到窗前的长条案上,起身往灶间去了。本来家里有晒水,但已被杨鸿用光了,她要洗澡,只能重新烧水。杨鹤唬了一跳,忙喊道:“杨大小姐,你会把厨房点了的。”
    杨雁回还是径自进了灶间。杨鹤一边啃猪蹄,一边等着看杨雁回被浓烟熏出来的好戏。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总有如芒在背之感。他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大哥,杨鸿一双秀目隐隐透着威胁:“你是去帮她烧洗澡水呢,还是准备天黑前交两篇策论呢?”
    杨鹤二话不说,放下猪蹄就奔去了灶间:“雁回,这种粗活,交给二哥来做嘛。”
    杨鸿这才端过盘子,慢条斯理享用起酱猪蹄来。午饭时,他怕闵氏看了心疼,只凑合着喝了半碗小米粥,这会子是真饿了。
    杨雁回觉得二哥实在是太尽心了。不但帮她烧好了水,还帮她提进屋里,倒入了澡盆。连澡盆都是杨鹤帮她从西边厢房里拖出来,搬到她屋里去的。她全程只要坐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如今这时节,水不易凉,且杨鹤在澡盆旁还另备了半桶滚烫的热水,半桶凉水,一个空桶,让她自己用葫芦瓢舀着加水。所以,杨雁回此番洗澡得时间着实有些长。人一进了澡盆,便舒服得恨不能再不出去。
    待舒舒服服泡了大半个时辰的热水澡后,秋吟回来了。看杨雁回洗得差不多了,秋吟便拿了玫瑰胰子,帮她全身上下细细打了一遍胰子。又换了水,重新洗过,这才出浴。
    秋吟早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套换洗的衣服。杨雁回只裹着一件大衣裳,坐在绣墩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指挥道:“不要那套,要前些日子才做好的那套紫绫纱的新裙子。”
    秋吟便依言取了那套襟上绣白梅遍地印兰草暗纹的紫绫纱衣裙出来。
    杨雁回擦干了头发,这才换了衣服,又叫秋吟开了门窗,散散湿气。秋吟依言而行,又提了桶出去倒水。
    杨雁回坐在窗前篦了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