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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我神态如何?”
    “不记得了。”
    “如此说来,不早不晚,偏偏在凌雅嵘这外室所出的女儿做了太子妃的时候提起……定是我那时尚未想起如何利用此事,提醒你却又怕扯上干系,那就是当真好心一片了。可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凌雅峥忽然挑起眉毛。
    “当真有第二次?”
    “是……五哥随着关绍进京给嵘儿取药前,那会子,恰季吴皇帝驾崩。在我家花园,麟台阁前不远处……”
    “我神色如何?”
    “不记得,不过点头之交……先前,我并不以为自己跟你有什么的特殊的交情。”
    “我也是隐晦地暗示?”
    “暗示了两句,说到要紧处,关绍来了,”凌雅峥绞尽脑汁地回想,心中波涛不断,再看莫三,神色复杂起来,“关绍对你笑着,你们便一同去了。”
    “老皇帝死了,关绍回去登基……我不见了?”
    凌雅峥摇了摇头。
    “我二哥不见了?”
    “你二哥……”凌雅峥不觉间面上带了两分冷色,不由地撒了一个谎,“你跟关绍素来不对付,却一同笑着离去……你二哥本就行踪飘忽不定,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见了——只是,我不曾听人提起过他。”
    “不……我害死了二哥。”忽地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莫三浑身发冷地僵硬地站着,“一定是这么回事……因为我那莫名其妙的野心,上了关绍的当,害了二哥,兴许,还是那麋鹿骨折扇惹出来的事。”
    “但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莫三忽地打起精神来,点头道:“我是如何知道的?”拍了拍头,再三摇晃着脑袋。
    “别摇了,摇一下,能把孟婆汤摇晃出来?”凌雅峥笑了,明知道是上辈子的事,笑容却冷了。
    莫三随着讪讪地一笑,坚定地说道:“你等着,我必定会查个清楚明白!”
    凌雅峥连连点头。
    莫三重新鼓舞了士气,昂扬着出了门。
    “小姐,”梨梦凑过来,轻声地说:“方才在门外,听着什么前世什么今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雅峥低声说道:“逗他呢。”
    “……先前都是有什么话,就说给我听的。”梨梦牢骚了一句。
    屋子里,针灸过了,脸皮子比先前紧致不少的凌古氏冷着脸走过来,低声地骂了一句:“死丫头,不声不吭,就惹来这么个人。”骂完了,神色便也轻松起来。
    “祖母的眼角比先前高了不少。”凌雅峥笑嘻嘻地指着凌古氏的眼角。
    梨梦、绣幕凑了过来,纷纷说道:“是呢,嘴角也翘起来了。”
    “一群臭丫头!”凌古氏手一伸,握着镜子自得地照了起来。
    凌雅峥眉开眼笑地哄着凌古氏,目光却不由地向长廊上慢慢远去的莫三望了过去。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凌雅峥劝着自己。
    长廊上的莫三心里百味杂陈地低头走着,待脚下踩住了一截灰色的影,才站住,抬头,就见关绍含笑站着。
    “表过了忠心?”
    关绍笑容一僵,低声说:“听说你二哥平安无恙?真是,侥幸。”
    “亏得二哥侥幸,不然,就是你的不幸了。”莫三冷笑一声,轻轻地撞了关绍一下,迈步向外去,见了莫思贤,登时无限惭愧起来,随着莫思贤回了家,进了莫宁氏屋子里,见莫宁氏坐在床边轻轻地给莫二扇扇子,嘀咕了一句“二哥燥热?”就接了莫宁氏手上的芭蕉纨扇给莫二轻轻地扇着。
    “还不是母亲这屋子里太热?”莫二打了个哈欠,忽地觉察到莫三的手臂搂到了他脖子上,眉头禁不住跳了起来,躺在枕头上见莫三腻歪地将额头靠在他头上,就嚷嚷道:“母亲,你瞧三儿的癔症又犯了。”
    “浑说什么呢?”莫宁氏嗔了一句,拈香给堂屋里供着的菩萨上了一炷香。
    “二哥,”莫三趴在莫二头上。
    “嗯?”莫三不耐烦地拨开他的脑袋。
    “二哥这辈子要什么,弟弟都替你弄来。”莫三肯定地说。
    “要你媳妇呢?”莫二说,“我瞧着你媳妇就不错,不像是遇到一点事就没了分寸的人。”
    “那我把下辈子的媳妇送二哥了。”
    “混账小子,下辈子竟然打起这辈子二嫂的主意来。”
    ……
    莫宁氏站在明间捻着佛珠,听着屋子里嬉笑声,连连谢起菩萨来。
    ☆、第57章 并非妄想
    莫三腻歪地搂着二哥嘻嘻哈哈,心里却如撒了一片盐,贫瘠了一块地——他预见到,有一桩对他揭开前生,十分要紧的事,就要发生了。
    莫三回到妙蟾局里,从床顶上取下那一张纸,依着凌雅峥所说,一一将秦征、凌雅嵘、关绍前世身份补足,待在莫二名下,写下“英年早逝”四个字时,登时心如针扎。
    “只有第一次,是真心要提醒她……”莫三喃喃地念叨着,不由地苦笑一下,她以为难得出现的一个,向她揭露事实的人,竟也利用了她……
    莫三叹了一声,枕着手臂躺倒在地上,思量着上辈子里秦征娶凌雅嵘那一日,出了什么事?
    他定只是偶然得知凌雅嵘的身世——偶然的,就连他也没工夫去想如何利用这事。
    且,秦征大喜之日——凌雅峥口中的前世太子大喜之日,必定高朋满座,权贵云集,这正是各家的青年子弟结朋交友的大好时机,他不在前面应酬着,为何去了花园?——若是特意去花园、好心地提醒凌雅峥,那为何要说得隐晦到凌雅峥一时半会猜度不透的地步?如此岂不是失去了提醒她的初心?
    料想,那一日雁州府上下笼罩在鼓乐声中,因凌雅嵘的缘故要一生不嫁的凌雅峥,因不知妹妹身世,既为妹妹高兴又为自己感伤,于是躲到花园中以求清净。
    恰在花园里遇上了他,他才一时好心地跟她隐晦地提了两句。
    也便是说,他早早地,就在花园中了。这么热闹的时候,他却在冷清的花园,定是有什么事引着他过去。
    ——总有一日,你连水都不怕。
    莫三拿着手遮住自己的眼,眼前浮现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池塘,随后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连忙走到水盆边,撩了水向面上拍了拍。
    几时凌雅峥见过他游泳?应当是没见的,就算是被人拿着谎话哄着,凌雅峥这千金小姐也断然没有机会去瞧哪个不熟悉的男子在水中游动——前世他们关系没今世这样要好,一同在莲塘泛舟的事,应当是没有的了。
    “长吁短叹什么?”莫思贤的声音重重地在窗外响起。
    莫三一个激灵翻身起来,伸手扯了那张宣纸塞入床底下,就乖顺地喊:“祖父。”
    莫思贤没好气地说:“三儿,再惹出事来,看我不打死你!这大好天光,不去陪着二公子读书,在家绣花呢?”
    “今儿个晚了,明儿个一早,我就去。”莫三赶紧出来讨好莫思贤。
    “大冷的天,怎地一头汗?”莫思贤在莫三头上抹了一把,背着手叹道:“罢了,你知道错了,改了就是。”重重地咳嗽一声,清着嗓门,就出了院子。
    莫三狐疑着本来教训他的莫思贤怎忽地改了态度,伸手向脸颊上一抹,登时醍醐灌顶,明白莫思贤见他脸上有水,就当他懊悔地闭门痛哭。倘若他在纡国公府里做客,莫名其妙地湿了头发,恰又站在花园池塘边,遇上的人,怎会推断不出他会水?
    凌雅峥定是由此,一眼看出他会水,但时间长了,她兴许只记得他会水,却忘了不经意间瞧见的,他“会水”的证据。总之,凌雅峥见到他时,他必定只露出了一点点会游泳的痕迹,若是浑身湿漉漉的,落汤鸡一样,凌雅峥定会记得一清二楚,说起第一次时,也定是说出来。
    秘密,藏在纡国公府,花园池塘那……
    莫三心里惦记着这事——他总觉得跟凌雅峥有“点头之交”那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叫他两辈子截然不同的事。这种想法没什么证据,全是因他心里始终觉得兴许当真会有生生世世这种事。
    晚间洗澡时,莫三有意将头没入水中,不过片刻,就憋不住气地钻了出来,发狠地再次没入,忽然被水呛住,咳嗽着,就狼狈地趴在了木桶边上。
    闭上眼,弗如庵莲塘那,莫紫馨落入水中的情景,不由地浮现在眼前。
    就连亲姐姐落水,也没逼得他随着跳下水救人,究竟是什么事,能叫素来怕水的他,连怕都忘了?
    三月初七,马塞鸿护送着秦舒、华国公公子连鸿恩进纡国公府,纡国公设下宴席款待连鸿恩一行。
    莫三在宴席上敷衍地应酬一番,趁着无人在意,悄悄地起身,穿过秦云读书的院子,随机应变地敷衍了遇见的三五个人,进了朝气蓬勃、万物萌发的花园内,对夭夭的桃花视而不见,一直走到池塘边才停下。
    水面上,残荷簌簌、荻花瑟瑟,一座檐角高高挑起翼然若飞的四面封闭二层高小亭子无声无息地立在水面上,将一道剪影没入粼粼春水中。
    “程嫂子,多亏了你来帮厨——府里那么些人,就数程嫂子的手艺最合国公爷的心意。”
    “顾大娘何必客气?”
    “你如今是官夫人了,还劳烦您下厨。”
    “瞧您老这话说得?我是那等翻身了就忘了自己出身的人吗?况且又只是遇上大日子才请我帮忙一回,这算个什么事?
    “哎,怎么开春了,没瞧见院子里的水鸭子出来?”
    “不是说下半年起,不知哪里窜来了黄鼠狼,一抓一个准,将大鸭子全抓去了。”
    “原来这么回事。你那口子总算不惦记姓谢的女人了吧?”
    “差点为那女人坐了大牢,还惦记呢!我早知道那女人不嫁他那破皮无赖偏嫁了个侯府老爷有古怪!我先前就说凌家三老爷肯定早早地就跟那女人有了来往,他还骂我妇人之见存心将人往坏处想。”
    “谁叫人家脸面生得比咱们好?”
    莫三并未刻意地躲避,但半个身子依旧被常绿的松柏遮住一半,瞧过去,是好心地曾到育婴堂里帮过忙的程九一妻子,跟纡国公府下人在一处。
    “程九一?”莫三蹙眉,又一个拐着弯跟凌家有关系的人,难道自己是偶然从她那听来的?这很有可能。虽做了官太太,却不得不进纡国公府帮忙的程九一妻子,见跟自己丈夫退过亲的女人的继女做了太子妃,心里不甘心之下,兴许会说出点“见风就是雨”的话。
    莫三等那三个女人走了,就又将双眼盯在水面亭子上。
    总觉那亭子跟自己记着的不一样,来来回回看了几次,忽地瞧见每到夏日里,必定会被水淹没的,通向亭子的没有栏杆的石桥不见了。
    “三儿?”
    莫三转身,就见秦舒全无喜色地穿着一身甚是端庄雅致的衣裙走了衣带翩翩地过来。
    “你……”莫三瞧见秦舒的一对英气的剑眉被修饰成了两道弯弯长长的柳叶眉,顿觉古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程嫂子的弟媳妇多嘴跟我说了一句。”秦舒坐在尚且寒凉的奇石上,“你跟峥儿定下来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过是在前面坐不住,才来这躲清静。并不是来对你纠缠不休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眉毛,摸到修眉时留下的一角小小的伤口,就重重地一叹。
    “就是连鸿恩了?”莫三忽然又觉得自己在纡国公府必定有人,不然就如同今日这般,总有人瞧见他进了花园,上辈子是谁悄悄地将他捎带进花园?
    “若无意外,就是他了。”秦舒苦笑一声,艳羡地望着莫三,“多想像你一样,在这世道也能活得逍遥自在。”
    “我?逍遥自在?”莫三抬脚踩在石头上,只觉上辈子莫二的遭遇压在他心头,这辈子见到莫二都不敢逍遥了,望着那亭子问:“通向那亭子的桥呢?”
    秦舒一望,“上年雨水多,冲垮了。”
    “几时叫人来修?”
    “你什么时候有了去那亭子的雅兴?”秦舒笑了一下,就摇头说:“母亲不爱我们来花园——她说这地方一容易玩物丧志二容易叫人心里生出鬼魅邪念,不必修了。”
    “鬼魅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