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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白璟不假思索地答道,“退出太医院。”
    白瑄目瞪口呆,他颤抖着问了句,“大哥你说什么?”
    “退出太医院。”白璟毫不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他定定地注视着白瑄,确信无疑。
    “不可以,我不能退出。我煞费苦心,就是为了死死守住白家的地位,大哥你轻飘飘的一句退出,是让我十余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白瑄捂住心口,他完全不敢去想退出太医院一事,但凡思及,他的心就痛苦不已。
    “瑄弟,你十余年的努力,都是为了稳固白家。如今,你若能淡然着放下,同样也是为了稳固白家。前日你说,皇上一直在服用仙丹。皇帝为求长寿盲目相信术士也就罢了,难道你会不知那仙丹其实是温柔催命的毒药?瑄弟你很清楚,每有皇帝驾崩,最岌岌可危的就是太医院。我想,慕安他应该早就察觉了你与慕封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没有证据,无法名正言顺治你的罪。他即位后,断断不会留一个可疑的人照料他的身体,那么他只有借着为大行皇帝陪葬之名,送你去死。”
    白瑄沉默下来,他明白白璟所说句句属实,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白瑄毕生所愿不过是守住白家,让一个人放弃他的毕生追求,谈何容易?白瑄叹道,“白家的历史,就是大慕国太医院的历史。没有白家,何来今日的太医院?我若退出,有愧列祖列宗。”
    白璟明白他的顾虑和不舍,他自己心中何尝不是。当年他不得不远赴戊庸,多少次梦回,他都以为自己还身处在太医院中。白璟明白,这样的痛苦,只有靠时间来治疗。
    “瑄弟,只要我们尚有火种,终有一日,会有燎原之势。”白璟垂下目光,继续为白实文擦拭起来,“父亲曾说,只要我白家香火不断,衣钵相传,白家就不会倒。瑄弟,白決是个极有慧根的好孩子,他入太医院后,一定可以扭转局面。哪怕需要二十年,哪怕我们都已不在人世,哪怕还要靠再下一代的努力,我们也要等,因为整个白家在等。”
    白瑄从白实文的住处走出来的时候,精神有些不济,他不得不靠着廊柱喘喘气。一阵微风拂过,瞬间带起了地上枯黄的落叶。白瑄的目光逐着这些落叶,不知不觉间,一滴泪顺着他沧桑的眼角滑落下来。
    ☆、第74章 遭遇排挤
    白瑄沉重地回到房间,将方才和白璟所谈一一倾诉给了孟清,想听听她的看法。然而,孟清的反应却十分过激,白瑄话音刚落下,她就猛地站起身来,“不行!”
    “大哥他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让你退出太医院?”孟清怒气当头,也不顾白璟白瑄的兄弟情面,直言道,“我以为大哥是因为良心发现,才回到京城照看老太爷。哼!原是我错看了他!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他想夺回白家的继承人地位!”
    “孟清。”白瑄低沉着喊了她的名字,“不要胡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老爷,你的大哥抛弃这个家二十年了!二十年里,他对这个家可有一丝关心?可有一丝贡献?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看老太爷快不行了,这才急着回来抢白家的!”
    “你不了解大哥,我同他一起长大,大哥不会是在乎这些事的人。”白瑄声色平淡,他也希望孟清能平静下来。
    然而,孟清既然认准了自己的道理,就没有松口的余地,她摇了摇头,叹道,“或许曾经他不是这样的人,但谁又能保证二十年的光阴没有将他改变?我听说,边关郡县多半世道不安,戊庸保不齐也是个牛鬼蛇神一窝斗的地方。一方水土一方人,他或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正直的大哥了,老爷,咱们不能不防。”
    白瑄沉默了下来,他有些犹豫了,他觉得孟清说的并无道理。二十年的时光运转,一切都难以预料。
    孟清见白瑄似有动摇,立刻添油加醋道,“大哥怎么就知道太子爷会治你的罪?他居然还拿殉葬来吓唬老爷,真是可笑至极。老爷想想,咱们白家从高祖时代到现在,有谁被赐死了?我们世代镇守太医院,被历任皇帝所信任,就算是最后没能周全皇帝的性命,也从未有过性命之虞。老爷若是在一切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就打退堂鼓,白家上下会如何议论老爷?所有人会说老爷软弱,窝囊!那坐享其成的,就是大哥了。”
    白瑄心事重重地抿了口茶,摆摆手,道,“不要再说了,此事先放下,容我再想想。”
    房间内的两个人聊得忘我,却不知白璟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白璟原本是想来与白瑄继续商量朝中的事,方走到门口,就听见白瑄和孟清两人在说话。出于礼节,他本不想偷听,然而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孟清提到了自己。不知为何,他的脚下就像突然生了根,让他迈不开步子,只怔怔地留在原地听完了孟清所有的议论。
    他真的没想到,将近二十年的阔别,他再度回到故土,竟不是以故人的身份,而是一个不速之客。白璟苦笑了笑,垂下目光,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方走出白瑄的住处,白璟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匆匆忙忙地向府外走去。“白敛!”白璟叫住了他,白敛回过头来,见是父亲,连忙迎了上来。
    “爹。”
    “这么匆忙,是做什么去?”
    白敛犹豫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向白璟瞒着,就坦白道,“爹,我们来京城有阵子了,你和母亲都没想过去看看芷儿吗?方才,我从決弟那儿问来了赵家的地址,正打算去造访一遭,看看芷儿。”
    白璟听出了白敛的责备意味,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不是爹娘不记挂芷儿,而是为父担心,赵家若是知晓了芷儿的身份,会对她不利。”他思及方才从白瑄那里听到的议论,不禁继续感慨道,“敛儿,有时候,人们会为了周全自己所在乎的人,而放弃自己心中的牵挂。”
    白敛见父亲的眉间似有一丝凝重,他问道,“爹,你有心事了?”
    “没有。”白璟挥了挥手,指着外面,“你去看看芷儿罢,赵家的人不认识你,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来自白家就好。将我和你娘的心意带给芷儿吧。”
    “我懂。”白敛向父亲告了别,就立刻消失在庭院中了。
    白敛离开后,白璟还停留在原地,静伫了许久。他看着布满了回忆的白府,却只有深深的陌生之感。蓦地,他开始怀念戊庸的小药堂,那才是他的家,是他可以容身的地方。也不知道如玉和苏儿现在怎么样了,让她们娘俩撑着药堂,真是难为她们了。不过苏儿这个孩子,总是带给他惊喜,他相信她可以打点好一切事情。唉,若是白敛能有白苏身上半份的从医热情,他都满足了。白芷原本是三个孩子里他最放心的一个,想不到,她却阴差阳错地遇上了仇家的儿子。世间之事,真是造化弄人。白璟这样想着,头上的柳枝在微风拂动下攀上了他的束冠。
    柳,留。
    ……
    赵府中,赵策已经把皇帝欲将赵宁许给太子爷的圣意说给了家人。赵宁立刻倔了起来,她嫌弃着道,“爹,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太子,他都三十六岁了,足足是我的两倍!况且,我也不想屈居别人的妾室,整天怄着一口气,我不服!”
    余氏见女儿不愿意了,也附和道,“是啊,老爷,想办法跟圣上退掉吧,我也不想委屈咱们女儿。”
    赵策猛拍了一下茶案,高声喝道,“愚见!”
    他失望地看着余氏,道,“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清时局?三皇子突然获罪禁足,朝堂上,慕安的太子|党已经开始暗暗排挤我,若宁儿能嫁给太子,那是我们赵家的转机!皇帝在这时说亲,就是要让我们赵家成为巩固太子的力量,好让他顺利即位。”
    赵宁嘟起了嘴,蹭到了赵策的身边,撒娇道,“爹,就算慕安是要成为皇帝的人,宁儿也不想嫁给他。宁儿就是不想做妾室。”
    赵策宠爱自己的女儿,他抚了抚赵宁的长发,道,“一朝为妾,未必终身为妾。宁儿你放心,为父不会让你重蹈你姑姑的覆辙。贵妃不够,咱们的宁儿只做皇后。”
    “爹,我真的会成为皇后吗?”赵宁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憧憬。
    赵策很满意赵宁对皇后之位的渴望,他拍了拍她的脊背,低声在赵宁耳畔许诺道,“爹会助你。你答应爹,安安心心地嫁进太子府好不好?”
    赵宁想象着自己执掌封印,统御后宫的样子,满足地点了点头。
    “老爷,那三皇子那边咱们如何交代?”余氏有些担心,她知道三皇子狠辣,赵策这样急转舵向,不知道会不会激怒慕封。
    赵策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朝廷上,根本不存在情义。若不是深谙处世之道,我赵家如何在朝廷立足数十年?宁儿和太子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今天也不是在征询你的看法,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
    赵子懿一直静静听着他们三人的一言一语,疲于插话,直到赵策又转而提起了他的事,
    “还有子懿,你与敬安侯女儿的事也敲定了,为父近期就带你去敬安侯府下聘礼去。”赵策轻描淡写,又是一副一切他已拿定主意的架势。
    “爹,我不会娶敬安侯的女儿。”赵子懿的右手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你妹妹尚且愿意为了赵家牺牲自己,你这个长子有什么不可以?不要像个黄口小儿一般无用!”
    赵子懿腾地站起身来,反驳道,“爹,我小的时候,你说过,希望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不会为了利益委屈求全的,更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葬送在利益关系中!”
    “放肆!”赵策勃然大怒,“你这个死小子,你是在含沙射影地辱骂你的父亲吗?若不是委曲求全,何来的赵家?何来今日的你?!!!”
    “儿不敢。”赵子懿低下头,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余氏见赵策即将爆发,连忙护住自己的宝贝儿子,道,“老爷别气,你知道咱们子懿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最近身边有了狐媚子,一时迷了心窍罢了。老爷息怒。”
    “娘,芷儿不是狐媚子,你不可以那么说她!”赵子懿也生气了。
    余氏没理他,只顾劝赵策,“你瞧瞧,为了狐媚子,现在连娘也不认了。年轻人就是这样,眼睛被虚假的情爱蒙蔽了。”
    赵策失望地瞥了一眼赵子懿,喝起了茶,不再说话。
    赵子懿好想说服家人,他和白芷的感情毫无虚假,他们是真心相待。可是他知道如何强调都没有用,最终只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余氏和赵宁也一道走了出来。赵宁挽着母亲的手,说道,“哥哥从未这么执拗过。娘,不如我看,就不要留着白芷再祸害哥哥了吧?只要白芷还在哥哥身边,哥哥就算娶了敬安侯的女儿也只会给我们赵家招惹麻烦。而且我瞧着,那白芷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余氏点了点头,她也正有此意,“还是宁儿乖巧懂事。”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不知道大家听没听过云泣的“墨泪”这首歌,个人觉得此曲的感觉不错~
    每次写文都会听听,仿佛白家这个故事尽在这首歌中了~
    ☆、第75章 大哥来探
    离开父亲的处所后,赵子懿实在觉得浑身轻松。今天,他第一次发觉,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是那么的让他不敢相认。赵策的处世手段一直八面玲珑,这一点赵子懿很清楚。他只是没有料到,一个父亲,竟然能让他一双儿女的终生婚约变成自己康庄大道的垫脚石。赵子懿虽是武将,在军营中长大,但他也希冀人间真情的存在。回京数日,他愈发怀念起在戊庸驻军的半年时光。越想越觉得无奈,赵子懿心中微叹,脚下不知不觉走到了白芷的住处。
    白芷正坐在小院里的石凳上绣着花样,赵子懿远远地看见了她,眉目比方才顿时柔和了许多,他放轻了脚步。
    他无声无息地绕到了白芷的身后,孩子一般地伸出双手蒙住了她的双眼。白芷怔了一下,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灿然笑开,“以为我会不知道是你么?”
    赵子懿笑着松开了双手,扶着她的右肩,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在绣什么?”
    白芷伸出双臂护住了石桌上的布料和花样,“不许你看。”
    赵子懿见她的脸颊正渐渐晕红,不禁来了兴致,他坏笑,装模作样地道,“女儿家为心上人绣些衣料没什么可羞的,来,让我瞧瞧。”
    “讨厌。”白芷瞥了他一眼,而后继续开始手上的活计,也不管赵子懿是不是在打量。
    赵子懿见白芷手下的暗青色布料上,黑色的线条繁复不已,一看便知白芷是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上面。他一时心疼,拨开了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揽在了怀里。
    “芷儿,你可知,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的善良。”他抚上了她的秀发,感受着她发丝间的顺滑,他好想把整颗心都给她,“芷儿,对你的情,我从没有片刻后悔。”
    “今日你怎么怪怪的,说起话来又滑又腻,有些不像你了。”白芷点了点他的额头,虽玩笑着,稍后也环上了他的腰际。
    “明天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赵子懿已经暗暗决定,明天一早,他就去请命调离京城,而后再与白芷寻一方福地,与她成亲,哪怕只能以天地为媒,倚日月见证。
    白芷并不知道他有如许心思,只是寻常地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赵府的管事找到了他们两人这里,管事没想到会撞上如此暧昧的场面,他只好清了清嗓子。
    “公子。”
    白芷连忙松开了赵子懿,别开脸去,羞得她不敢露面。
    赵子懿依旧十分自然,他抬眉问道,“什么事?”
    “府里来了位客人,自称是白小姐的家人,来看望白小姐。”管事的话有些迟疑。
    白芷立刻转过身来,有些不敢相信般地问道,“我?我的家人?”
    赵子懿一听,也十分吃惊,他连忙吩咐道,“还不快请客人过来。”
    赵子懿的话音刚落,白敛的身形就从松树后面显现了出来。
    “哥哥!”白芷又惊又喜,她立刻放下一切,扑到了白敛的怀里,热泪盈眶地问道,“哥哥,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来了京城?”
    赵子懿摆了摆手,暗示管事退下,小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
    “妹妹!妹妹!”白敛也喜出望外,能如此顺利地看到白芷平安无恙,他实在欣慰。
    赵子懿抱拳问候道,“原来是白大哥,在下赵子懿。”过去的阴差阳错下,他与白敛并未照面过,今日一见,他却觉得眼前的男子异样的熟悉。
    白敛松开了白芷,也行了一礼,“久闻赵将军少年英才,幸会。”
    白芷紧紧扶着白敛的手腕,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能在这里看到哥哥真是太好了,爹娘近来怎么样?苏儿怎么样?哥哥怎么来了京城?”
    白敛迟疑了一下,而后道,“他们都好,因为生意上有些事,路过这边,我就来看看你。”
    赵子懿发觉白敛似乎有些顾忌他在这里,便识趣地告了辞,“你们兄妹慢聊,我就不打扰了。”末了,他又叮嘱白芷,笑道,“别忘了明天你要陪我出去。”
    白芷点了点头,充满感激地望向赵子懿。
    赵子懿甫一离开,白敛见小院中再无别人,这才坦白出来,“芷儿,其实爹和娘也来了京城。”
    “什么?他们也在京城?”白芷低呼出来,她不敢相信地问道,“爹不是说过,咱们家的人这辈子都不能来京吗?”
    “芷儿,你走后的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好多事,一言难尽。其实我们月前便到了,只是一直没来看你。我们的祖父重病,父亲为此回京,娘和我也一道跟随来了。”
    “祖父?”白芷只觉得,此刻她耳中听到的事有如奇谈怪论。
    “芷儿,你来京城也有些时日了,你可知道朱雀长街上的白府?那才是我们真正的家。”白敛扶住白芷的肩膀,沉重地道,“芷儿,爹当年因为赵家获罪,被贬黜戊庸,流放之路上还遭到赵策痛下杀手,若不是因为另一波神秘势力的庇佑,我们全家都会丧命。所以,爹才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你和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