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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这年初夏的天气格外好。
    期中考一考完,一群人围着霍明珠对答案。柯扬对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深以为耻,挪动轮椅到走廊找了个清净的地方看书。
    没一会儿,徐林到了。婚期将近,徐林拾看起来越发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他语含责备:“怎么坐在风口?”
    柯扬说:“吹吹风比较清醒。”他正要把霍明珠喊出来一块回家,目光却停在校门那边。那里停着辆银灰色的车,看着挺眼熟。柯扬正回想着在哪儿见过,车里的人已经打开车门下车——竟是关逸!
    柯扬对关逸的观感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变态啊。
    关逸绝对是变态中的变态。
    成绩、人缘这些对关逸来说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他生来就有无数光环加身,背景、天赋、能力样样不缺。这样的家伙,不用想都知道他会有怎么样的前程。
    柯扬对关逸没好感。关逸和霍明珠是两个极端,霍明珠有点天真,做什么事都单纯得过了头,好像生来就该被人宠着一样;关逸则是那种利益至上的人,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要么是替他做事的,要么是给他跑腿的,至今还没哪个人算得上是关逸的“朋友”——顶多只能说是“战略合作伙伴”。
    这样的家伙还有人敢往他身边凑,实在令人吃惊。
    柯扬微微抿唇,转头看向正和人聊得高兴的霍明珠,对徐林说:“徐爸,推我下去,我去会会关逸。”
    徐林说:“是那个关逸?”
    柯扬点点头。
    徐林语气凝重:“最好不要得罪他。这关逸年纪虽小,手段却狠辣得很,不宜招惹。”
    柯扬目光一顿,问道:“徐爸你和关逸打过交道?”
    徐林面色微沉。见柯扬定定地看着自己,徐林叹了口气,看着正在走近校门的关逸说道:“是打过一次交道。不过有一次已经够了,说出来你肯定没法相信……他那么小,玩起枪来却非常老练。”
    柯扬吃了一惊:“枪?”
    徐林说:“对,枪。不过当时是在国外,我的任务是保护几个重要的人。那会儿情况很危及,我们都差点命丧黄泉——我手臂受了伤没法再开枪,眼看那批歹徒一步步逼近,关逸直接把枪拿了过去,开了三枪——三枪都正中要害!可以说每个歹徒都是被一枪毙命。”
    柯扬瞠目结舌。
    徐林说:“那时他才还不到十五岁。”
    柯扬沉默下来。
    那样的人生和他们完全不同。在他还在为父母的事情纠结不已时,关逸已经大步大步地往前迈。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卷进那种生死大事里?怎么想都有点不可思议。
    徐林像是看出了柯扬的疑惑,简单地说明情况:“那时有点特殊,本来关逸不应该在场的,但他刚巧过去拜访我奉命保护的人。”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关家能有今天,和关家人骨子里的狠劲是分不开的。他们敢冒险,所以才有高回报。关逸和他父亲当时都在底特律,为的是趁势拿下几项汽车生产技术。听关逸的语气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要不是欧洲那边没什么机会,他更倾向于要欧洲的技术。”
    柯扬一直喜欢车,闻言非常同意:“美国车做工糙、耗油多,确实比不过性能更好的欧洲车。”
    说话间徐林已经把柯扬推下楼,关逸正沿着校道缓步走来。
    见了徐林和柯扬,关逸目光微顿,笑了笑,朝徐林打招呼:“徐先生,许久不见了。”说完他看向柯扬,“你就是柯扬吧?明珠常常提起你。”
    柯扬微顿,点点头。经过徐林那番话,他和关逸较劲的心思全没了。没办法,差距太远,强出头的结果就是鸡蛋碰石头,想死多惨就死多惨。徐林多半是看出他那点儿小想法,特意说出来敲打他的。
    柯扬两条腿受伤之后,变多了点自知之明,不再像以前那样狂妄自大。他说道:“嗯,我就是柯扬。”
    关逸的目光扫过柯扬的双腿,对徐林说:“徐先生和杨女士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柯扬联系一下埃伦教授,他是神经学和外科的专家,说不定有办法帮柯扬恢复过来。”
    徐林一喜:“真的?”
    柯扬不太了解。
    徐林和柯扬母亲为柯扬的双腿想过不少办法,他们曾经辗转打听到关逸口中的埃伦教授,却根本联系不上对方。为了不让柯扬燃起希望之后又痛苦失望,徐林两人一直没和柯扬说起,是以柯扬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徐林拍拍柯扬的肩膀,说:“回去再和你细说。”他感激地看向关逸,“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太感谢了。”
    关逸说:“没什么,关氏一直积极地和国外医学界打交道,在这领域经营了挺久,和埃伦教授打个招呼还挺方便的。”
    徐林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再三道谢过后和柯扬回家找柯扬母亲商量具体事宜。
    关逸目送柯扬两人离开,露出一丝微笑。他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大好人,只是不想有这么个家伙常年陪伴在霍明珠身边罢了,既能卖个人情又能除掉一个威胁的好事儿,何乐而不为!
    关逸走上楼,正好碰上跑出来找柯扬的霍明珠。
    霍明珠:“……”
    关逸仿佛洞察了霍明珠的目的,说道:“柯扬和徐先生先回去了,你要是还想去他家的话我载你去吧。”
    自从关逸道了歉,霍明珠给关逸打电话时就没那么心不甘情不愿了,什么时候去柯扬家学书法的事情早被她自己卖光光。霍明珠瞄了眼前后左右,总觉得其他人都在看着她和关逸,不由有些不习惯。
    在首都时她和关逸腻乎习惯了,对别人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可在这边不一样,在这边她还是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的乖乖牌,突然和关逸“出双入对”,心里难免有种做坏事的罪恶感。
    霍明珠和关逸保持一小步距离,问道:“关逸你怎么来了?”
    关逸瞧了眼小心翼翼和自己拉远距离的霍明珠,没和她计较太多,淡淡地答道:“过来这边跟进一下新城区开发情况。”
    霍明珠“哦”地一声。
    关逸补了一句:“我接下来准备住到这边,房子也差不多装修好了,就在你家附近,几分钟的路程。”
    霍明珠:“……”
    霍明珠知道关逸早就拿到保送资格,上不上学都无所谓,可听到关逸准备转战常岭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说道:“那首都那边怎么办?”她知道关逸负责着挺多事情的。
    关逸说:“工作在哪里都能做。我们家刚吞并了宁家不少产业,风头正盛,盯着我们家的人可不少。这个时候退一退,有好处的。这边刚开始开发,竞争小,机遇大,正好可以帮忙消化消化。”
    霍明珠听得懵懵懂懂。难怪关逸以前都不和她说这些事,她根本听不懂!
    霍明珠当机立断地换了话题:“关逸你也要去柯扬家吗?”
    关逸说:“对,柯扬的腿伤还是有希望治好的,我准备帮他联系一下埃伦教授。”
    霍明珠两眼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柯扬这种情况埃伦教授最擅长了!”
    关逸“嗯”地一声,没再多说。
    霍明珠毫不吝啬地夸奖:“关逸你其实很好很好!”
    关逸转头看向霍明珠明亮的星眸,弯唇一笑,说了句大实话:“不,我可不是什么好心,我只是觉得他整天呆在你身边太碍眼了,能想办法弄走就想办法弄走。”
    霍明珠呆了呆。
    接着她有点恼怒地瞪着关逸。
    关逸一乐,懒洋洋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口里并不讳言:“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霍明珠被捏疼了,不由恶向胆边生,恶狠狠地扑上去对准关逸的脸颊回捏一把。
    关逸等她捏完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拍拍她的脑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霍明珠对上关逸平静的目光,知道他是认真的。关逸在她面前从不掩饰自己恶劣的一面,一直以来关逸都毫不讳言地告诉她,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即使是做好事,关逸也会为自己找个能从中得利的借口,好像做了没回报的事就是犯蠢一样。
    但是不管是出于怎么样的理由,关逸都帮过很多很多人!
    霍明珠强调:“你很好的。”
    关逸面带讥笑:“天底下也只有你才会这么觉得。”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每次你夸我是好人我都觉得你在骂我。”
    霍明珠:“……”
    她决定不理这个混蛋了。
    关逸把手按在霍明珠头顶,感受到手掌下那柔软的触感又忍不住揉了揉。
    霍明珠抬起头瞪向关逸。
    关逸直直地和她对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这么骂我了。”
    霍明珠一怔,想到了这半年来的种种。去年过完生日以后,她确实觉得关逸很可怕,很想从此离关逸越远越好……
    霍明珠忍不住真的骂了一句:“……是因为你混蛋……”第一句骂了出来,霍明珠立刻红了眼,憋了小半年的委屈都彻底爆发出来,“……你因为我不肯听你的话就故意在我生日那天把婧婧姐带回家,你就是故意想让我难堪让我难过!你是个混蛋!”
    关逸坦然接受这个评价:“我的确是个混蛋。”他俯身亲了亲霍明珠的额头,伸出双臂把霍明珠抱进怀里,再一次向她道歉,“对不起。”
    第32章 你也很可爱
    关逸和霍明珠一起拜访柯扬外公。
    柯扬外公对关逸并没有表现得多热情,他是老一辈的艺术家,对关家的评价还处于“投机者”这一块上。再加上他女儿曾经错嫁到柯家,更让他对这种豪富之家没什么好感,对关逸自然不太喜欢。
    关逸把带来的砚台送上,说道:“这段时间明珠叨扰你了。”
    礼盒上写着“平山制”。
    柯扬外公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署名,吃了一惊:“老平的?”他脸上浮上一种叹惋般的怀念,“我以为他不会再做砚了。”
    柯扬外公顾不得那么多,打开了礼盒。这是一方上好的澄泥砚,质地细腻,宛若玉石,颜色是漂亮的鳝鱼黄。更难得的是,砚台上雕着一叶孤舟,舟中有一蓑笠翁在漫漫雪原中垂钓。取的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境。那是他在最艰难的时期曾用来自勉的一句,当年的好友才知道这首江雪对他的意义。
    柯扬外公抬起头打量着关逸。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少年。关逸比他孙子大不了多少,举手投足之间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从容气度。都说这人孤高难亲近,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有误。
    关逸要是想打动谁,从来不会去说那些虚的。比如关逸在他面前一句自夸的话都没提,一句逢迎的话都没说,光凭这一方砚台,他对关逸已经大大改观。
    柯扬外公把砚台推回给关逸:“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我愿意教明珠是因为她肯下苦功夫,又合了我眼缘,不是为了别的。”
    关逸说:“谷先生的脾气您也知道的,这方砚台要不是给您的,他肯定不肯给我做。”他相当坦然地说出事实,“谷先生总觉得我满身铜臭,向来不喜欢我。”
    谷平山是山北的制砚人,关氏有个项目专门扶持这一类传统产业。本来谷平山已经不愿再制砚,关逸让人再三拜访,才劝得他收徒授艺,教出一批继承了澄泥砚手艺的工匠。没错,这批人只是工匠,谷平山的砚是艺术。澄泥砚历寒不冰、储墨不涸,细腻得宛如婴儿肌肤,古时向来是山北上送的贡品。做澄泥砚的技艺其实早已失传,是谷平山潜心钻研,一点点把工艺复原出来的。而谷平山往来的都是湖壁先生之类的名家,画工卓绝,制出来的砚台如今万金难求,几乎都是几十万往上数的。
    喊出了这种天价,和他不再制砚不无关系——出价再高,手里有砚的人也不愿意卖,可谓是有价无市。
    柯扬外公看到砚上雕的“江雪”就猜出一二,听到关逸的话后还是颇为感动。他问道:“你是怎么联系上平山的?他近来可好?”
    这一点霍明珠很清楚,她替关逸说出事情原委并让柯扬外公放心:“我们去年去见过平山先生,他精神好得很呢,每天还会去花鸟市场绕一圈,说是要观察鸟羽!没想到李爷爷还认识平山先生!我有平山先生的电话,李爷爷要的话我这就给你!”
    柯扬外公听得入神,到了后面才勉强回到现实:“电话啊,电话是个好东西,我们这些出不了门的老家伙也能联系联系。”
    霍明珠说:“李爷爷您还不老,还可以出门的!”
    柯扬外公说:“我这把老骨头早就经不得折腾了。”他望向关逸,“你们关家倒是和别家不太一样。”
    关逸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别人赚钱,关家也赚钱。关家占据着不少新兴领域,出头靠的是比别人领先一步的技术,别人还没有发现这块市场时关家已经占了大部分份额。至于扶持这些老行当?投入绝对比回报少。
    这等于在做买卖,只不过买的不是实质的商品,买的是一份情怀,买的是老一辈艺术家的影响力——赚钱多赚钱少,在这桩买卖里已经不再重要。
    至少在过去几年里这份“情怀”逐渐扩大化,关家慢慢招揽到一大批充满理想和冲劲的人才,高校毕业生、海外留学生都不少,他们文化程度高,眼界也相对开阔,对关氏的“扩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未来几年经济很可能会变成发展的重心,到时候会有无数人下海经商,知识分子放不下的架子也会慢慢摆下来,顺应潮流迈入经商洪流——到时再来招揽人才就太迟了。
    他们关家的做法,依然是抢先所有人一步,用这种“投其所好”的方法把脑袋活泛的人才先网罗过来。
    这种目的关逸不会对别人多说,但也不会不要脸地标榜自己有多高尚。
    关逸和霍明珠在柯扬家吃了顿饭,两个人散步回家。傍晚的街头宁静又平和,行人很少,微风徐徐。霍明珠瞄了眼脸色淡淡的关逸,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他不透。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她忍不住问:“关逸,你要在这边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