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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许是临时换了车马,一路上说说笑笑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马车大约走了半个来时辰,总算到了地方。
    话说正阳巷的老宅原本是辅国公府,自打当家人从国公被降为镇国将军,这座府邸也不符合规制了,最后内务府一时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地方让人迁出去,只好把原来的老宅分割缩减了一下,只这样,分割后的镇国将军府也还是占了大半条街。
    楚溆他们到达正阳巷的时候,门口早有腿儿快的小厮跑进去报信,楚溆则跳下车来又伸手扶了石初樱出来。
    二肥最后却没能跟下来,因为石初樱觉得今个不是好时机,还是让它在车上的好,二肥虽然任性,但分得出轻重,能出来一路放风就好了,反正那些人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呆在车上吧。
    石初樱自然地任楚溆扶着,举头望去,眼前是一座恢宏大气的府邸,五间朱漆大门,排列了二十五枚黄铜门钉,两只卷毛石狮子蹲在大门两边。
    昨天石初樱没来的及看自己的大门就被引进了府里,今天看到老宅难免仔细打量了一回。楚溆见了侧头给她解说道:“大门上原有四十五枚门钉,只是改成将军府后就违制了,取了大半下去,现在看到的一些痕迹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又道:“祖父每次进出都不看大门的,别人也不能提。”
    石初樱点点头,心里明白,这是老人家心头的伤疤,再不能揭开的。因笑道:“听说这狮子的毛都是有数的?”
    楚溆笑着点点头,“回头你数数咱们家门前的有几圈。”说话的功夫,里面有人接了出来。
    新婚的辅国将军夫妇上门,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开了一扇,楚洌媳妇刘氏带着仆妇以及将军府大管事在门口迎着楚溆和石初樱夫妻,陈姑姑等人也下了车,正带着一个口角利索的仆妇杨麽麽和玉树、玉竹、玉珰、玉葱四个丫头簇拥在石初樱身边,而侍电等人赶着车被引去了侧门。
    楚溆引见道:“这是大嫂!”
    石初樱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团脸妇人,蹲身微微一礼,叫了声:“大嫂!”
    “哎,这么多年可算盼到有人叫我大嫂了!”刘氏打趣着楚溆,边打量着石初樱边又笑道:“弟妹果然好颜色,难怪二弟日念夜念的,总算娶进门了!”说着引了石初樱等人往里面行去。
    石初樱望了楚溆一眼,楚溆微微点头,伴在她另一侧。
    镇国将军府的宅子规制上和辅国将军府也差不多,同样是三重院落,听刘氏说认亲是在老将军夫妻的正房‘宁寿堂’,这样的话,从大门一路过去可不近。
    陈姑姑已经皱起了眉头,看向跟在刘氏身边的管事媳妇,行了一礼,问道:“敢问这位姐姐贵姓?”
    那妇人侧了身子道:“不敢,妹妹叫我一声曹立家的。”
    “敢问一声曹姐姐,正院离这儿可有多远?”
    那妇人一顿,墨了片刻道:“走慢些总要两刻钟……”她偷眼看了下刘氏,再没出声。
    石初樱明眸一转,笑道:“陈姑姑可别担心了,只有你家将军走累了腿儿的,绝对没有你家夫人走不动的时候,而且,你家将军就是累着了,也有夫人我呐,只管放心就是。”
    楚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声笑道:“又淘气!”
    刘氏打眼见了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倒是悄悄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那曹立家的悄没声地退了几步往别处去了。
    时值深秋,一路上景色也是平常,除了几株松柏格外苍翠,府里的花木倒是不显眼,几个人走了一会儿,前头倒是赶着来了几个抬着软轿、赶小油车的力壮仆妇。
    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肃着手,腆着笑脸道:“溆二爷,溆二奶奶大喜!请洌大奶奶安。小人刚在送客,竟耽搁了,还请恕罪。请两位奶奶上轿!”说着,伸手来搀石初樱。
    楚溆挡开那婆子的手,亲自扶了石初樱上轿。
    石初樱心里好笑,含笑睨了楚溆一眼,心话你们家可真热闹,芝麻点儿的事也绞尽脑汁、你来我往的。是不是送客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么大个将军府就这几个婆子不成!真当她是傻子么?
    别当她不知道,刚才一定是大嫂刘氏见陈姑姑问了,现使了人去催要的轿子,不然指不定就走进去了。她倒是翻山越岭都使得,就怕楚溆没面子。大嫂刘氏怕也是不想失了自己的面子吧。毕竟她们是亲妯娌,这府里头若论起亲疏来,只怕她们俩倒更近些。
    可不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位奶奶上了软轿,陈姑姑等人上了小油车跟在后面,楚溆则伴在石初樱的轿子边上。抬轿的仆妇显然是常干这活儿的,走起来既稳当又健步如风,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宁寿堂’。
    石初樱下了软轿,后面的陈姑姑等人也早等候着了。他们乘的油车到底快些,此时都簇拥过来。陈姑姑示意石初樱打赏拉车抬轿的下人,石初樱微微仰起脸来望天,真是个好天气,瓦蓝瓦蓝的天空,白云朵朵的,虽然没有望云山的天空那般澄澈,可也算不错了。
    陈姑姑好笑地看着石初樱,见石初樱挑眉望天,她只好无奈地看着楚溆,楚溆哪里不知道石初樱的小心眼:不催不来,晚来了还要赏钱?
    楚溆无奈一笑,握住石初樱的手,低头附耳说了什么,石初樱才给了陈姑姑一个眼神,陈姑姑笑着拿出二等封赏替主子打赏了。
    石初樱却悠悠地说道:“咱们府上的人可都记住了,这先迎宾、再送客是古来礼仪,客人既来了,总要多挽留一会儿,再没有急着送人走的道理。”
    这边儿个个都是人精,这一番来去旁人哪能瞧不明白,却都含笑不语的。
    第五十三章碾压大法(之大夫人)
    “赏!”石初樱含笑一挥手,玉珰和玉葱上前打赏了几个丫头二等赏封。
    与成亲当日不同,今天的一等赏封是20个特别定制的银制钱,二等是15个,三等是10个,个个都是银光闪闪,每个重约一钱,最要紧的是,这些都是十足纯银的!拿出去可比那些个杂色的散碎银子值钱得多。一般市面上的银块子,能有个八分成色就算不错了。
    本来石初樱还让人做了些金质的钱,这次没舍得拿出来。
    几个人绕过一座大绣屏,里头正是‘宁寿堂’正厅,就见正厅装饰的金碧辉煌,正当中铺着地毯,一座八折绣富贵牡丹的屏风立在最里边,靠着屏风摆着一张大的宝座,两位身穿蟒缎绣衣的老人端坐在宝座两边,中间的小炕几上摆着茶果。
    左边一位看起来跟楚溆至少有六分相似,尽管头发花白,一把胡子也花白了,但目光仍矍铄;右边的老太太容长的脸,一双不大的眼睛半眯着瞧人,薄唇紧抿,嘴角和眼角都下垂,皱纹堆了不少,面色到还红润,想必这就是镇国将军府的老太爷和老太君了,石初樱心想。
    昨天她举着扇子两方互相都没看清人。
    各房头则按照长幼,分东西向或坐或站的分布在下首,老老少少也有几十号人,却没有小孩子在场。楚溆暗中握了握石初樱的手,石初樱含笑回握了下,两人手牵着手走入堂中。
    还未等说话,人群里就发出几声嗤声,“哼,新媳妇来得还真准时!半点都不带早的!”
    “可不是,让一屋子人等着,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没规矩”
    “到底是乡下人,就是不懂礼节!”,声音不大不小,刚还都能听到,还伴随着啧啧声。
    楚溆握着石初樱的手一紧,面上笼上着寒气,连石初樱感觉到空气的一下子冷凝了似的。她轻轻挠了挠楚溆的手心,心话,这就开始了?!
    楚溆竟也慢慢放松下来,重新翘起嘴角。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石初樱还是进门时的那副样子,清亮亮的眼眸里完全是‘你们说你们的,反正与我无关!’的表情,楚溆心里发笑,也是,他的樱樱都能把郡王府的老长史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更别说这些人了。更何况还有他不是?
    楚溆携着石初樱的手,悠悠地走到塘中,还未等府里的下人摆上锦垫,石初樱便一拉楚溆的袍子,两人齐齐跪在地毯上:“孙儿楚溆,孙媳石氏,拜见祖父、祖母!”
    这下抱着锦垫的两个丫头傻眼了,原本她们被交待要慢一会才摆锦垫的,而且这垫子可是换了芯子的,这、没来得及用,可怎么算?
    石初樱看着俩傻眼的丫头微微一笑,心话,这些个不省心的,当她傻瓜不成?她赌一个大钱儿的,这俩丫头手上的垫子绝对有问题!亏再小也不能吃!别人乐意吃是别人的事,她不行,楚溆也不行!
    这一来一往不过几个瞬间,屋子里的人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都含着体面地笑容等着认亲。
    楚老将军微微向后仰头,仔细打量着跪在地当中的这个孙媳妇。只见她跪在那也与楚溆差了大半个头的身量,杏核大眼,目光清澈明亮,白皙的瓜子脸,倒是显得眉清目秀,格外脱俗,这就是让他这个乖戾的孙子非娶不可的女子?!倒是过得去。
    老太君则撇了撇,昨天被老头子压着不许她讲话,今天可不能再限制她了吧?!刚要开口,就听老将军说道:“好,好,起来说话!”
    老将军到底还是了解他的老妻,自打被降爵后不但没改了爱显摆身份的毛病,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要不是有他压着,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他们是做祖父祖母的,不是人家公婆,再没有去隔着辈分去难为孙子媳妇的道理。
    听到叫起,楚溆伸手搀起了石初樱,石初樱也从身后的陈姑姑手里接过一个托盘,送上两双鞋子,她清脆地说道:“孙媳不擅长针线活计,这两双鞋底儿确是孙媳亲手做的,里头加了山上特产的草絮,冬天穿了也不冰脚,只要不沾水可以保暖两个冬。还望祖父祖母不嫌弃!”
    切!下面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鄙视,“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竟拿这样的东西打法人!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石初樱还是笑盈盈的,撇了眼说话的老妇人就在自己一臂边上,在这个位置至少也是婶子辈分的,自打她进门,这个老婆子就没少废话。
    还早知道就不来了’?都不来又有什么?不想来就滚蛋!送鞋子是新媳妇的规矩,她只是按规矩来的。
    石初樱磨了磨指头。
    眼瞧着老太太不屑一顾的眯缝着眼,老将军挥挥手,让人把鞋子收了,口中说道“石氏有心了!”
    见老将军已经收了,老太太只好一抬下巴,让人把鞋子收了起来。让人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一扬下巴,算是给了赏赐。倒是老太爷看不过去,说了句:“这是我们作祖母祖母的心意,收着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很是不满地动了动身子,掀了掀眼皮傲然地说道:“你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又不识礼数!既然嫁进咱们这样的人家就要紧守本分,别把那些个乡下陋习带进府里来。”说着,撇了一眼身边的妇人,那老妇人上前一步。
    老太太指着她说道:“这是我身边的江麽麽,跟了我几十年了,今天开始就让她教导你行事吧!”
    石初樱一听就乐了,感情这老太太得多大的脸呐!听听这口气,就差直接说她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了吧!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对楚溆没什么好脸面吧……
    唉,她对这种老太太还真没什么好感,倚老卖老的,还真当自己越老越是一宝了不成?!
    她握了握楚溆的手,打理了下自己诰命常服的衣摆,然后灿然一笑,说道:“瞧祖母这话说得,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驾临将军府上了呢。
    孙媳妇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要说教导内命妇,那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什么时候祖母身边的麽麽也担起中宫娘娘的职责来了?
    这只怕不合规矩吧!
    还有,我记得受封的诰命文书里有‘言礼有度、禀性嘉柔’这句话,好歹也是圣上夸我知礼吧?怎么,祖母是觉得圣上识人不明?又或者圣人的旨意错了,如今要照着您的意思改了不成?!
    唉,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擅改圣上的旨意这样的事,孙媳不敢为!倒是祖母这般娴熟,难不成是改惯了的?!”
    话音一落地,满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冒领中宫职责、藐视、擅改圣上旨意!哪样不是大罪!
    而石初樱瞧着老太太又悠悠地说:“也许是我刚从乡下来,孤陋寡闻了。在我们乡下人眼里,圣上的话再没有不对的,圣旨更是不能不尊的。兴许京里头规矩不一样也说不定,回头我四处打听打听,也好照样学学。”
    老将军面色铁青,他们家正被圣人厌弃,这样的话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们家也别等着圣人再次发落了,自请贬为庶民可能还来得轻省些。
    不说老将军了,屋子里成年的男人各个都是在宗室里混日子的,再糊涂也知道这个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这时他们家大不敬、往小里说是老糊涂了乱说话,可是大是小却由不得他们家判定。
    如果说以前他们降爵还心又不满,今日听了这席话却出了一身冷汗,好像隐隐之中,他们触到了什么。众人不由抬头都去重新打量这个乡下来的媳妇。
    老将军心思电转,狠狠瞪了老妻一眼。这么大年岁了还不知道轻重,什么话都敢说?这溆哥儿媳妇也是个厉害的,哪个诰命文书不是一堆的华丽词儿?偏就她还拿出来当真格用,咳咳……
    老太君被瞪了一眼可不乐意了,昨天宗室里人多口杂,她不好做什么,如今在自己家里竟也做不得主了?她才不信呢。
    她不敢朝老将军发作,但还能训斥个孙媳妇吧?
    “你个乡下人懂得什么?!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论道的?圣人也是你说的?说你没规矩果然是不假,别说是我身边的麽麽,就是猫啊、狗啊的,别人也要高看一眼。
    听说你从小就没了爹娘,只跟着个山野村夫过活?哼,怪道一身野性,到底还是缺少了教养。”
    楚溆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你说樱樱自己如何,她多少还能给点颜面,可如今老太太竟然数落起她爹娘和亲亲师傅来了……
    好吧,樱樱只要不拆了老太太的骨头就好。这屋子修修估计也就一二百两银子……楚溆开始默默算计起来。
    石初樱呵呵一笑,瞥了楚溆一眼,那意思楚溆懂,他当即捏了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力挺的眼神。如此,石初樱还有什么在意的,哼,既然这老太太不自重,也怨不得她了。
    石初樱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老太太几眼,惊讶地说道:“听我爷爷说,人年纪大了最容易发癔症、胡言乱语还不自知,这是病,得治。
    看来,祖母的病症不轻呢。
    不过没关系,我爷爷说了,对待这样症状的老人,最要紧的是有耐心,不断地跟她说正确的话,好歹能扳回来些。”
    “我听祖母说话,偶尔的也有几句正常人的言语,想来还是可以试试的。
    我和爷爷在乡下虽然为糊口奔波,却也认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今个儿就给祖母扳扳!”石初樱虽然笑模样的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一身寒气。
    石初樱来回看了看老太太,说道:“我爷爷说,圣人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祖母可还记得这句话?
    不记得也没关系,孙媳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啊,有那么一些人,特别有一样毛病,就爱做别人的老师,动不动就教导别人!
    像那样没事就口出恶言之人,想必《大礼》、《小礼》还没读全,更别提什么《始礼》和《礼记》了,就着样也敢口口声声的教导别人,不是发了癔症又是打哪来的底气!”
    这话一说,别说楚溆了,就是老将军也抽了抽嘴角,他倒要看看,楚溆媳妇到底有什么能耐,要是她能把老妻收拾了他以后也省心些,不然她在内宅早晚惹事,总不能他天天看着老太太吧。
    石初樱接着又道:“我爷爷还说,圣人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想必祖母也不记得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做人不要总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闲着没事还是多检讨检讨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样才不算昏聩了!”
    老太君这下气炸了,那些个什么《大礼》《小礼》的她不懂,但说她昏聩她却听得懂了。
    这明明白白是骂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