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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她去佟嫂处借了些盘缠,只说是崔家人有了信,她要去寻他们,佟嫂很是为她欢喜,她把梁帝赐她的首饰留给佟嫂,嘱咐她这些东西除非离开后梁才可变卖,否则有杀身之祸,佟嫂吓得敢紧的收起了。
    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屋里,其实屋里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就是觉得舍不得。
    她走出院子,将门又重新落锁。
    “师母?”
    她转过头,看见殷鸿正站在背后看着她。
    她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殷鸿,你有你师傅的消息吗?”
    她其实没敢抱太大的希望,那几个崔准的学生,她碰上过都问及此事,但是他们也对崔准一家的行踪一无所知。
    殷鸿沉默了一会儿,见她美目殷殷含着渴切希冀,不由得心软,“师母,我送你去见先生。”
    她都以为自已听错了,直到跟着殷鸿上了马车才醒悟过来,她终于等到他了。
    接下来她也没机会询问殷鸿什么,殷鸿又返身去崔家取了一些书放在了车厢里,然后就避嫌的和赶车的坐在外面。
    马车出了南门,并没有经过什么盘查,她松了口气。
    昼行夜宿,赶了好几天的路。殷鸿年纪不大,却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
    她也没问要去哪,反正崔准在哪她就去哪。她只问了崔家人的近况,殷鸿却颜色微变,只说师母到了自会知晓,就闭口不言了。
    她心中觉得不安,却没再追问,殷鸿虽然不是寡言之人,却是言语谨慎滴水不漏,他即不想说她便问不出来。
    ☆、第10章 白眼狼
    第十章
    他们先是到了许州,过了颖水,又过了汝水,穿过大面积的山丘平原,到达了邓州。
    他们在路上过了除夕和元宵节。
    “师母,到了。”殷鸿接开帘子。
    她下了车,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子处。
    那处宅子占地极大,朱墙青瓦,高门层漆门铜扣,看起来十分气派豪阔。
    她随着殷鸿进了宅子,一路上,不停地有门房护院婢女小厮恭敬地问侯殷鸿,殷鸿神色从容,似已习以为常。
    到了二进的处题着半月居的院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迎上来,“殷少爷,公子让你进去。”
    殷鸿看了看任桃华,犹豫一下,道,“师母,跟我来。”
    她随着殷鸿进了堂屋东侧的次间。
    她心怦怦乱跳地看着站在桌案后的人,那人穿着一身苍青色八宝团花云气纹的蜀锦袍服,领袖口皆绣着卷草纹,腰系鱼莲羊脂玉,眉目俊气神色庄重冷峻,整个人显得矜贵冷淡高不可攀。
    那人分明就是崔准,可又是极为陌生的,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崔哥哥,可也有天壤之别,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而且她进来后,他看着她的那一眼,目光瞬间错愕之后便归于一片深沉冷淡,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想过千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从没想过竟是这一种。
    他遥远得她甚至张不开口唤一声相公。
    那边殷鸿已在回禀,他在回汴梁时发现了师母,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还望师傅恕罪。
    任桃华默默把泪咽回去,原来殷鸿并非崔准授意专程来寻她的,而且带她回来也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
    “东西取回了来吗?”崔准没有接腔。
    任桃华在一边默默站着,崔准和殷鸿两人在说些什么,她渐渐的也没心思听,只是又悲伤又凌乱,她不知道崔准为什么这样冷淡,她不敢去想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殷鸿在唤她。
    “师母。”
    她如梦初醒,看向殷鸿,殷鸿却低着头,她把目光移向崔准,发现他正皱眉看着她。
    “舟车劳顿,你先去歇着吧。”
    崔准又喊了门口的小厮进来,“峰岚,你带夫人去正院正房歇着,让兰藻紫鸳服侍她。”
    那小厮峰岚有些诧异地应了声是。
    任桃华随着峰岚往外走,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他即对别人称自已为夫人,那便没有不要自已的意思吧。
    一路上,任桃华感到峰岚时不时会偷窥她一眼,现在她不是原本令人惊羡的姿色,这样看她,大概是觉得崔准怎么会找了她这样平凡的女人吧。
    这样一想,她面对兰藻紫鸳的眼光也就习以为常了。
    兰藻紫鸳虽然眼神异样,但是面上却是恭敬的,兰藻欲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她一惊之下抱得更紧了。
    兰藻眼神便藏了些许的不屑,这一身破衣褴褛的,哪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宝贝,不知公子怎么找了个这么个乡野村姑当夫人,大概是为了伺侯老夫人的。
    兰藻收回手挤出了个笑,“夫人,行装可放在一旁,洗澡水放好了。”
    她进了净室,看兰藻紫鸳在一旁,便道,“你们出去吧。”
    兰藻紫鸳对望一眼,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任桃华将包裹放在一角的漆架上,一件件脱了衣服,踏入了澡桶。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如今总算洗了干净。
    她拿着包袱出去,她虽不想假手这两个丫头,但是梳头绾发却是不能自理,在汴梁时她是贫家妇,胡乱自已挽了无妨,这时再对付怕是就给崔准丢面子了。
    那个紫鸳的丫头手很灵巧,三下两下便给她绾好了个惊鹄髻。
    这惊鹄髻是将发拢上反绾,成惊鸟双翼欲展之势,生动而有趣,她在江都时也常梳,只是这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已,此时这只能称得上清秀的容貌配上这发髻,怎么看都是压不住场的,有些不合时宜。
    她在紫鸳又拿起一只金凤衔珠步摇时急忙制止,从那金光灿灿的梳妆盒里捡了一只羊脂茉莉小簪插上。
    “明日便梳单螺髻吧。”
    紫鸳愣了下应了声是夫人。
    她想,这里是正院,崔准总要回来的吧,于是她望眼欲穿了一天。
    等到晚上她饿着肚子等崔准的时侯,那兰藻才道,“夫人,公子说他晚上不回了,让你莫等她。”
    这晚上的食物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她想,幸好她中午的时侯吃得多。
    晚上,她一个人时,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她给崔准做的鞋子和衣服,还有那块七夕节的玉佩,她记住了那妇人,后来她积攒了一贯钱从那妇人手中又买了下来,只是想起白天崔准腰间那块上等的美玉,就知道这一包东西大概都派不上用场了,她把衣服又重新包好,放入拔步床畔的梨花木衣柜底下。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见到崔准的人影。
    第三天,还是,崔准没有回来,也没有叫人来找过她。
    紫鸳看她的神情已有些同情。
    ”你们去禀一下,说我想见他。“
    任桃华终于忍不住,见自已的男人还需要丫头通报挺没面子的,可是她也别无她法。
    第二日上午,她走进半月居,阳光正好洒在室内,温暖的色调也无法让她安适自如。
    崔准穿了身简洁的水墨色暗纹棉布直裾,面带倦色,右手支颐靠在太师椅上,听见她进来,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神色淡淡的,眼神深邃暗沉,看不出什么情绪。
    “住得可还习惯?”
    任桃华轻声道,“还好。”
    ”要见我有什么事?“
    任桃华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是说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说她失踪的原委,或者是先诉别后的思念之情,还想问许多事,很多,很多,可是这很多在见到了崔准的漠然神情后,她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她欲言又止,鼓起勇气,“说来话长,我其实……”
    她刚说了一个头,外面就传来峰岚的声音,“公子,于大人来了。“
    崔准看着任桃华,语气温和但疲惫,“我还有事,若是不能长话短说,就过些日子再说。”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崔准很快就吩咐在门口侯着的兰藻把她送回去。
    任桃华走后,威胜节度使于大人也进了屋,崔准堆起笑容起身相迎。
    于大人每一次看到崔准,他都觉着这年轻人越发的内敛,如今已心思深沉得教人看不出一点端倪,虽是一副书生的外表风范,可是骨子里却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算他这个久经沙场历练的武将见了都不自禁的生出臣服之感。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他的夫人在雪地里救起差点冻死的崔准,崔准当时已是奄奄一息,在他府上着实休养了一段日子才康复,他那时见这少年稳重饱读诗书谈吐不凡,又知他出身汀州崔氏,还曾想举荐他在梁求个功名,只可惜崔准志不在此,反而走了一条绝路,他那时惋惜不己,以为这少年被仇恨蒙蔽,羊入狼群,大概也活不了几年,没想到他短短几年,他竟是羽毛丰满,在那地狱般的狼窝苦心经营得一席之地,当然这其中有无数的不足为人道的艰辛隐忍,不管怎
    样,那个弃文习武的少年,就算如愿了罢,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报仇血恨,后来他又突兀的失踪,于大人没有多意外,权利倾轧,本是瞬息万变。
    任桃华回去后,就想也许崔准从来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她,她朝思暮想念兹在兹,可他显然并非如此,他留下她,大概只因为他幼禀圣训品行高洁,糟糠之妻不可弃,仅此而已。
    她不知崔准怎么从一穷二白暴富,而男人得了富贵,遍地都是白眼狼,她现在无姿无势,被抛弃都是正常的,可是崔准没有不是?
    其实她该知足的,锦衣玉食,一大堆人侍侯着她,还得夫人夫人的供着她,真应该知足的。
    崔准虽然不见她,却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闷了就在宅院里逛逛,几天以后,她就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看见了崔越的灵位。
    她双腿发软地回了自已屋里,坐在了小榻上。
    怎么会?才不过几个月,怎么一下子天翻地覆了。
    那个从小和她掐架,长大了虽不待见她却也关心她的崔越,就这么没了。
    晚上藻兰紫鸳摆上饭菜,她也没胃口吃,又原样拿下去了。
    一连两天,她都没吃多少东西。
    紫鸳有点担心,“兰姐姐,要不要回禀一下公子?”
    藻兰瞪她一眼,“公子那么忙,这点小事也去烦他?哼,你知道什么,她这是见公子不理她,才闹腾……“
    藻兰没有说下去,不过任桃华在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叹了口气,原来你不得宠,便是不吃饭也是错。
    藻兰会这么想,大概别人也会这样想,何苦惹人厌烦。
    又过了几天,这天紫鸳看着她欲言又止。
    “夫人,你不去送公子一程?”
    任桃华大吃一惊,崔准要去哪里?
    她勿勿的往外跑,穿过重重的院落门廊,一口气跑到了正门口。
    正门大敞四开着,崔准和殷华,小厮峰岚,还有十余个陌生人已骑上马,勒缰欲行。
    她冲到崔准的马旁,仰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