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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他终于翻到他满意的了,“沈清扬,大手沈慎的公子。沈慎昔年名震京都,写了一手好字一手好诗,臣记得陛下书房里现在都还挂着他的墨宝呢。”李湛点了点头,又听纪无咎说道,“既然是沈慎的独子,那就定然是文采出众的。虽然沈慎后来并未在朝中领职,但他名声太大,比朝中许多宿老都有名望,沈公子的出身也不算差。他虽然是家中独子,然而父母早逝,殿下若是下嫁于他,上无公婆需要侍奉,下无姑嫂需要勾连,婚后日子定然轻松。况且沈清扬出自沈家,父亲虽然去世,身后却还有沈家做依仗,也不是毫无依靠。有依靠却没有太多的事情,殿下若是能下嫁于他,自然是极其合适的。”
    迟迟抬起头来看他,那张清隽的侧脸依然那么好看,可她却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样,双目含泪地看着他,颤声问道,“你就这么想我嫁给他?”
    这是她进殿以来,纪无咎第一次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坦坦荡荡的一片,仿佛前段时间要带着她离开的人是别人一样。他看向迟迟,目光笃定,“沈公子家世清明又简单,臣之前也跟他交谈过几次,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了。他虽然名声不显,然而一颗赤子之心尤为可贵。幼时在沈慎身边受训,文采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殿下嫁给他,既可以避免大家族中争权夺利,又可以安安静静享受自己的生活,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说得认真,迟迟见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拿起那张画了沈清扬画像的纸看了一眼,随即仍在地上,转身就朝殿外走去,“你……们既然觉得好,那就好吧。我自己的生活旁人都想得比我周到的,把我叫过来看着一场,有什么意思呢?”
    她的声音缥缥缈缈,听上去像大病初愈的中气不足。纪无咎努力克制自己才忍住没有回头过去看他。他觉得肩上李湛的目光沉若千钧,帝王的威严,原来从来不许人打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迟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李湛也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纪无咎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案桌前面到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沈清扬的画像飘荡在他脚边。画上的少年唇红齿白,腮边还有一处酒窝,看上去就是一个让人极快乐的人。
    纪无咎闭了闭眼,觉得今生最痛也就仅止于此了。亲手将自己爱的人送到别人手上,不说迟迟不会原谅他,就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纪无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正要朝外面走去,却觉得喉咙那片腥甜再也忍不住,就这样喷薄了出来。他眼前一黑,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像旁边倒了下去。旁边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他的身体,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纪大人!纪大人?”纪无咎睁了睁眼,想要回答他,可是张开口才发现眼皮沉得厉害。他再也忍不住,头一偏就这样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纪无咎迷蒙之中,听见床边有年轻女孩子小声地在说些什么,他朦朦胧胧,听得并不清楚,等到凝神再去听的时候,那边又突然没有了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熟悉,是迟迟吗?纪无咎的嘴唇嗫嚅几番,那个名字在他唇间萦绕许久,可就是叫不出口。
    他突然想起,李湛已经跟迟迟赐了婚,如今迟迟的名字,是他再也不能叫出来的字了。
    纪无咎刚刚一动,旁边就传来春寿的声音,“师父,你醒了?”
    声音这么大,他想不醒都不行。纪无咎睁开眼睛,入眼就是春寿那张喜出望外的脸。头顶上还有一片温柔的目光,纪无咎抬眼一看,是越洛珠。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旁的春寿连忙伸手去扶他,越洛珠在旁边给他把枕头弄好,方便他靠上去。纪无咎坐稳了才问道,“我昏迷了多久了?”
    春寿低头答道,“两天了。”
    纪无咎点了点头,没想到这次伤痛之下,浑身真气逆行,完全不受他控制。他练的这武功,虽然让人年纪轻轻就能够跻身高手之列,但到底不是一拳一掌真正练出来的,非常容易走火入魔,需要很强大的定力和心性。他修心这么多年,原本以为一颗心早已经古井无波,没想到被李湛这样一刺激,就这么破了功。
    想到迟迟,纪无咎就嘴唇发苦。他带迟迟逃走,没想到牵扯出姜赋淳在护国寺遇刺一事,进而发现,之前在春天就已经安排好的流民们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安居乐业,反而继续流离。姜赋淳手下的人在安置他们的过程中中饱私囊,将原本朝廷拨给流民们的银钱私吞,不仅如此,还将其中的青壮年男子尽数拉走,去修建自己的私家园林。这群人气不过,又恨自己的冤苦不能上达天听,于是干脆就铤而走险,趁看守的人不注意,杀了人逃出来,还有人打听到了姜赋淳的行踪,潜到护国寺,想杀了他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这样的事情姜赋淳自然不敢让李湛知道,所有的一切又被他瞒了下来,等到李湛因为追查迟迟的事情把这件事情牵扯出来的时候,那群流民早已经逃出京城,不知所踪了。
    李湛生气,虽然其中有恼怒他没办好差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觉得他拐带了迟迟。他眼看着迟迟跟自己越来越亲近,当然不会就这样放纵她,于是干脆把自己叫过来,当着迟迟的面,做了那么一出。
    迟迟的伤心纪无咎自然都看在眼里,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她不知道,她来之前李湛跟他说的那些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你是兄弟,可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迟迟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这样不懂事吗?”“你们在一起,究竟能有什么结果?”......
    是啊,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结果呢?李湛站在台阶上,身后是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的龙椅,他跪在台阶下,面前青金石地板映出他苍白的脸。是啊,他早该想到的,他跟迟迟两个,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
    大概是见纪无咎情绪不好,春寿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就退了出去,越洛珠将茶水端到纪无咎手中,笑着问道,“大人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李湛虽然恼怒他,觉得他带坏了迟迟,但在其他方面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这是他好的地方,也是不好得地方。李湛生性柔弱,虽是男子却少了几分英武之气,多了几丝文人脾性,也许是还念着旧情,也许是因为不想让外人知道迟迟跟纪无咎有过这样一段,但不管怎样,,外人看来,纪无咎还是荣宠加身,在李湛面前的地位丝毫没有改变。
    他摇了摇头,刚刚醒过来,肚子也不觉得饿,况且,他现在是真的没有胃口......
    越洛珠看着他,目光中仿佛另有深意。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纪无咎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睛。有些事情他自己明白就好,不需要其他人再多言。多说无益,也是在他心上一遍又一遍地撒盐。
    越洛珠也注意到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被送回来之后不久,我就听外面的人说,皇帝给长公主赐婚了,赐婚的对象,就是你选出来的那个沈家公子。”
    纪无咎端茶杯的手一抖,几乎就要掉了,他赶紧握住,像是要捏碎了一样,笑了一下,说道,“那很好。”是很好,沈轻扬这个年轻人他见过,也谈过,性格乐天单纯,一片赤子之心,这样的人太少了。况且他无父无母无兄无姐,迟迟嫁给他,再自在不过了。
    只是......心中的苦涩像是翻涌的药水一样一阵阵地冲到他口中来,弄得满口都是苦味。
    越洛珠看着他一片惨然的面色,眼中闪过几分悲悯,“殿下把圣旨给撕了。”纪无咎一怔,随即抬起头来看她,越洛珠笑了笑,“倒是没有看出来,原来她是这么烈性的人。”撕掉圣旨,是多大的罪。就算李湛心大不在乎,不可能重罚迟迟,但一顿罚也是免不了的。
    纪无咎沉默片刻,方才干涩开口,声音干涩得可怕,“她......陛下把她怎么样了?”就算知道李湛不可能把她如何,但纪无咎还是放心不下,想要亲口问一问。
    “放心吧,那是她亲哥哥,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只是又遭了禁足,说是成亲前不可再出来了。”越洛珠看着纪无咎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大人......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殿下......终究跟我们不是一起的。”
    纪无咎闭了闭眼睛,“我知道。”说完就将茶杯递给越洛珠,“你在家时受尽万千宠爱,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让你做这样的事情。”
    越洛珠知道他不想再提这件事,抿了抿唇,浅笑道,“这有什么,我也只能端个茶递个水了。”她将茶杯接过来,放到桌上,越洛珠今天穿了一套粉红色的衣裙,她人长得娇美,这样的颜色很适合她。不知道为什么,纪无咎看着她的背影又突然想到了迟迟,前段时间看她还觉得是个身量未开的小姑娘,没想到那天见她,又长高了许多。
    只可惜,往后的岁月他是不能跟着一起见证了......
    纪无咎醒来的消息下午就传到了李湛的耳朵里,这一次,他没有再召纪无咎,而是直接来了棠棣院。他来的时候纪无咎正在昏睡当中,原本让春寿跟他说稍带的,没想到他直接过来了。
    纪无咎连忙翻身下床过来给他行礼,李湛站着受了,等到纪无咎坐稳,他才缓缓说道,“往常不曾见过你病得这般,想来这心伤跟身体上的伤,终究是不一样。”
    纪无咎笑了笑,不去理会他的话中话,“陛下这么着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湛此刻脸上更是连一分笑容都没有了,“朕给迟迟赐婚了,但她不肯答应,硬是闹着要当尼姑当庶人。朕想你应该也不希望她将来不幸福,所以过来找你。”
    果然吗?迟迟不死心,就要丢给他来做。李湛觉得残忍,但这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残忍?但还几乎是想也没想地,纪无咎就点头道,“微臣知道怎么办了。”他说得干脆,李湛相当满意,脸色也再像之前那样凝重了。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扶住纪无咎的肩膀,“你该知道的,我从来不想我们之间这么生分,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引诱迟迟。”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却不该跟着她一起胡闹。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说到后面,李湛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将话题一转,“好了,你好好休养,等病好了再继续办事吧。朕先走了。”
    纪无咎跪下,恭送他离开。等到李湛走远了,旁边的春寿过来扶起他,看了一眼看不出心思的纪无咎,担心地说,“师父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推辞掉?殿下的性子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做不到,却要你来当这个恶人。你们本来就......”话还未出口,春寿就已经觉察出不对了,赶紧住口。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纪无咎,见他神色并无变化,才放心下来,将他扶到床上,又重新给他盖好被子,见他无恙了,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等待许久的越洛珠,见到春寿出来,她转头过来问道,“刚才来的人是皇帝?”她是江湖儿女,对这些尊卑没什么概念,也不会像春寿他们这样张口“陛下”闭口“圣上”的。
    春寿点了点头,又听她问道,“他来干什么?”看那脸色,也不像是要来慰问人的。别又是要让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春寿勉强笑了笑,解释道,“长公主殿下不肯嫁人,宁愿自请出家。陛下劝说无果,又舍不得伤害亲妹妹,于是就把这事情甩给师父了。”
    越洛珠听完,也是默然无语。皇权之下,他们这些人的意愿就什么都不是。李湛还算是一个温和的君主,连他都是如此,何况其他人呢?他难道就不知道,他舍不得,纪无咎同样舍不得?他觉得不忍下手,于是就把刀递给纪无咎,让他亲手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划下一刀。这种做法,看似慈悲,细想下来,却分外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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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湛虽然一手包办了迟迟的婚姻,但其他的也没有过多地干涉,将她禁足也只是不许她去找纪无咎罢了。原本她在宫中就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就更少了。因为她之前手撕圣旨,李湛连婚期都不敢给她定,生怕她弄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伤到自己。如今她身边到处都是人,就是怕她一个想不开,伤了自己。
    李湛将她宫里的人全都换走了,琉璃也被隔离在了外面,现在身边的人全都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她根本就不认识。若是以前的宫人还在,也能陪她说说话,可是现在这些,只要她一开口,就是下跪俯首,几次三番之后,弄得她连开口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只要她的脚往外一踏,只要她掀了餐盘,身边的人就全部停下来跪在她面前,硬是让她连火都没地方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