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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这样的话他之前也说过,那个时候迟迟心中抑郁,没有当真。此刻再听到他如此说,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当真?”可是转念又一想,她到底是女子,“会不会不方便?”
    沈清扬走过来,身上带着从院子里带回来的春天的气息,“是要受些委屈了。我出门最多带一个小童,起居都是自己照料。你要一起的话,我就不去那些山高路远的地方了,选南方的平地,多河流的地方。正好,”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稿子,“这上面的山脉已经补得差不多了,但河流却少,我也应该补一补的。”
    迟迟听他如是说,自己也有些心动,她想了想,点头道,“我把琉璃带去,府上的一切交给管家……”想了想又问,“我们要去多久?”
    沈清扬微一沉吟,“小半年总要的。”
    迟迟点了点头,“好,我等下让琉璃去收拾,再给她时间交接府上的工作。小半年的时间,还不到最忙的时候,回来收租子也来得及。”她说话的时候,眼中有光彩浮动,那是许久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神色,沈清扬看着她终于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心里也为她高兴。
    两人稍微一商定,便决定了下来。迟迟把这个消息告诉琉璃的时候,她愣了愣,脸上也随即显示出兴奋的神情来。她跟迟迟一样,从未出过皇宫,若不是迟迟嫁人,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老死在宫里。听见迟迟愿意带她一起去,自然高兴。
    知道要走远路,不同于以往,迟迟和琉璃只带了最简单的行李,又选了最朴素耐磨的衣衫,生怕自己给沈清扬带来麻烦。他见迟迟带了一个贴身婢女,自己也把书童若松带着。等到这一切收拾妥当了,迟迟才给李湛上了一道折子,把事情告诉他。
    她之前怕李湛不许,所以才一直没有讲。李湛见了,原本第一反应也是不许的,毕竟迟迟从未远离过他的视线,如今更要出京,可是又一想,难得迟迟给他提个要求,他要是再反驳回去,伤了他们兄妹间感情就不好了。于是略一思量,也就准了。
    彼时纪无咎已经回京了,春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心里又空了一下。想了想,对春寿说道,“给岭南叶梧去信一封吧。他上次欠下的人情,让他这次还。”沈清扬一个文弱书生,迟迟和琉璃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身边若是没有一个高手保护,恐怕难以成行。
    春寿听了,下意识地便说道,“那么大一个人情,让他这么简单地就还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纪无咎没有做声。春寿立刻明白了,恐怕在纪无咎心里,没有什么能够比迟迟更重要的了。
    姜永彦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果真,只要他出马,姜赋淳没有道理会给他下绊子。只是姜永彦将折子上报上来,李湛处罚了好些人,其中许多都是姜赋淳的门生。他斩断了姜赋淳在南方的几只臂膀,他自然不干。但事实摆在眼前,下手的又是他儿子,姜赋淳纵然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说出口。只是这样一来,他的队伍当中,到底有些离心。
    而姜赋淳也看出来,姜永彦跟他不是一条心,回京之后不久,姜永彦更是直接搬出了姜家大宅,跟他把界限划得更分明了些。他到此时方知,他这个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了。
    而李湛这边,相当于用姜永彦的暴露换来了姜赋淳的一根臂膀,从长远来看,很难说是谁输谁赢。
    迟迟选了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出京。琉璃备得马车相当宽阔,里面坐了三个人还放了许多东西都不显得拥挤。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从未见过的景象,突然觉得原本静水无澜的这一生有多了许多可以期盼的东西。
    她离开了,自然不知道如今宫中和京城的局势已经比较紧张了。就在她走后的第二天,姜素素的饮食里突然被太医检查出来放了避子药,紧接着,不等有人审讯,她宫里的一个宫女就不打自招,自己说了是姜风荷指使的。姜风荷那边尚且没有得到消息,李湛就派人过来搜宫,果真在她宫里找到了没有用完的避子药。
    一切看起来如此环环相扣,姜风荷嫉妒姜素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姐妹不合,李湛更是清楚。当年卢氏那样对姜素素,李湛今天就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姜风荷身上,根本不听她的辩解,直接将她禁了足,锁在了后宫。
    因为姜永彦的事情,如今姜赋淳已经把姜风荷彻底放弃,这个时候指望他伸出援手,简直是妄想。姜永彦在宫外,就算知道也无计可施。姜风荷哭天求地,却唤不起李湛的半分怜悯。
    整件事情,只有纪无咎和春寿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初苏无惧在姜素素的药里的确是放了避子药,所以她进宫这么久以来肚子都没有传出半分消息。他跟在李湛身边,自然知道他也急了,正打算什么时候吩咐小太监不需要再用药了,没想到姜素素的调养药里就被人检查出来了。
    查出来的不是苏无惧下的那几味,那就肯定是有人在她的药里重新添了的。要的就是在李湛面前演这样一出戏,好把祸水引给姜风荷。来人针对的,不是姜素素,而是姜风荷。但是,她虽然贵为皇后,在宫中却丝毫不受宠爱,若是为了争宠,一般的嫔妃不会想要去对付她。换句话说,今日做这一出的,不是李湛的嫔妃。
    飞雪被人给关了起来,姜风荷现在身边一个心腹都没有了,闻到有饭菜的香味,她非但没有半点儿食欲,反而觉得想吐,看也没有看眼前的人一眼,径自说道,“拿走吧,我不想吃。”
    面前的人却没有动,姜风荷抬起头来正想呵斥,却看到一张从未见过的脸。越洛珠把食盒放到她面前,说道,“娘娘,我是纪大人身边的宫女,他派我过来跟娘娘说,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等陛下气消了,他自会想办法让陛下把娘娘放出来的。”说着她又把食盒往姜风荷面前挪了挪,“以后娘娘三餐都由我来送,你放心,都是由我一手操办,不会给人害娘娘的机会。”说完顿了顿,方才续道,“只是其他方面,倒要让娘娘多加小心了。”
    听到是纪无咎,姜风荷原本失去了光彩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微笑,“纪大人……当真如此说?”
    越洛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也为姜风荷,“是。所以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虽然没有纪无咎之前的动作,姜风荷也未必不会中招,然而他心里到底是觉得姜风荷代他受了过,想要把她救出来,也是正常的。
    姜风荷脸上露出一丝甜滋滋的笑容,仿佛那句话就是纪无咎亲口跟她说的一样,她把食盒拿过来,一边打开一边说道,“那你去跟他说,我知道了。顺便……”她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帮我谢谢他。”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李湛将信小心收好,转头看向纪无咎,笑道,“迟迟从未出宫过,出去了自然见什么都新奇,连离了京都要专门写封信过来跟朕说一声。”他嘴上虽然是在这样说,但眼中的笑意却掩不住。
    纪无咎如今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听李湛提起迟迟了,他低头笑道,“正是长公主殿下时时刻刻想着陛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李湛面前,再没有称过“我”,李湛跟他说话,也都是自称“朕”了。没人刻意去改,然而就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中间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李湛从桌案前面走下来,纪无咎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他,他喝了一口,点头赞叹道,“你斟茶的手艺连素素都要自叹弗如。”说罢,又续道,“原还担心她跟沈清扬合不来,没想到如今两人琴瑟和鸣,感情一日深比一日。”李湛转头看向纪无咎,“你还真是给她选了个好夫婿。”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朕还觉得沈清扬家里没有个能主持大局的,现在看来,他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比那些深宅大院,不知道自在多少。”
    纪无咎低头,掩去脸上的那一丝苦涩,说道,“殿下的婚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她本就是天骄帝女,已经尊贵至极,夫家荣华与否,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李湛点头,深以为然,“这也是。你说如今的世家公子,哪个不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若是真的嫁给一个能够跟她身份匹配的,她未必有现在这般自在。”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笑了笑,说道,“等将来朕自己的公主选婿,也就不能再抱着以前的老想法了。有些时候人品比什么都重要。”
    纪无咎笑了笑,状似无意般地说道,“说起陛下的子嗣,微臣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李湛抬眼看他,纪无咎续道,“皇后娘娘戕害皇嗣之事,臣后来反复思量,总觉得有些问题。”
    李湛眼睛垂下来,纪无咎见他那样子,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当然,微臣不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而是担心陛下雷霆之下,让人算计了。”
    李湛抬起眼睛看向他,“怎么说?”
    “从发现婕妤娘娘被人下了药到查出下药的人,再到后面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搜出没有用完的药,这一切太快也太顺利了。试想,倘若真是皇后娘娘做的,她再大意,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宫中给人留下把柄吧?”
    “你说的朕何尝没有想过?”李湛叹了一口气,“然而除了她,这宫中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纪无咎一笑,“宫中能够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多了,陛下独宠姜婕妤,若是因为争宠,任何宫妃都有可能下手,未必就只有皇后娘娘有动机。但刨去这个,宫中还有一人,最近也有动机朝皇后下手。”见李湛抬眼看过来,纪无咎转头,朝姜太后的孔雀台看了一眼,“陛下不要忘了,你前段时间,刚刚斩了姜赋淳的一只臂膀,用的就是姜永彦这把刀。”
    “姜永彦已经与陛下结盟,他是姜赋淳的独子,姜太后不可能直接把矛头对准他。他又与皇后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跟姜赋淳反目也是因为他们母亲,陛下也是为人兄长的,倘若有人想要针对荥阳长公主,陛下是不是也难以接受呢?”
    李湛瞬间便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姜翠微做着一切,为的是挑拨朕和姜永彦之间的关系?好让姜永彦重新回到姜赋淳那边?”
    纪无咎微微颔首。李湛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怎么有证据能证明就是这样呢?”
    “不要证据证明。”纪无咎目光悠然地望向远处,“不管是不是,陛下只能当做不是。要不然,陛下之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说完他又补充道,“况且,陛下仔细想想,姜婕妤能不能生育,跟皇后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湛微微沉吟,的确,姜素素不管能不能生,跟姜风荷都没有关系,反正最后皇嗣不可能到她的肚子里,这样的觉悟,她应该一早就有了。
    这样一想,仿佛豁然开朗起来。李湛站起身来,笑着拍了拍纪无咎的肩膀,说道,“朕身边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有你这般通透。”那神情,真的就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午饭过后,李湛的圣旨就到了姜风荷那里,说是真凶已经找到,让她受委屈了,为了表示安抚,还给了她好多金银珠宝和补品。
    飞雪将她扶起的时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谁都知道姜素素是李湛的逆鳞,动不得。姜风荷被人栽赃说是伤害皇嗣,她都以为姜风荷这次完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否极泰来,绝处逢生,怎能让她不高兴?
    姜风荷也高兴,却不仅仅是高兴她被放出来了。她还记得,那天晚上纪无咎身边的宫女过来跟她说,让她放宽心,好好呆在这里,纪无咎自会就她。他们两个原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她虽然抱着微弱的希望在宫里等着,但没想到纪无咎真的说到做到了。那一刻他践诺带给她的欢喜,比她被放出来还要多上几分。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才惦记着他,他心里……其实也是记着自己的吧?
    宫中发生的这一切,迟迟自然是毫不知情的。时值四月,她跟着沈清扬一起已经离开京城,一路往南行去。江南风物一直以来都是文人墨客热衷吟咏的对象,这么多年来迟迟只在书上见过,自己尚未亲历,如今虽然还未到江南,但看着跟京城已经有些不同的景色,她已经颇为兴奋了。
    沈清扬虽然是个文弱书生,看上去又是一副懵懂好骗的样子,可让迟迟没有想到的是,在行路上他竟然颇有经验,一路上硬是没让迟迟担心受怕、挨饿受冻过。迟迟虽然从未出过远门,但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做到这些有多难,心中对他更是感激。
    因为知道她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上,但凡到了一个地方,沈清扬总能跟她讲解一番。难得的是,往常看他呆头呆脑的一副书呆子样,没想到说起这些来却妙趣横生,引经据典,听得迟迟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