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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浓墨般的长发。禁不住想象,缠入指尖一缕,是否会丝缎般冰凉。
    深吸一口气,压下狂乱的心跳。杨瓒告诉自己,只是看看,过一过眼瘾,绝无其他念头,绝无……好吧,他当真没法保证。
    目光转动,沿额际下滑。
    长眉斜飞,如剑锋凌厉。双睫浓密,似蝶翼轻颤。
    鼻梁高挺,唇色艳红。
    靡颜腻理,非是呼吸可闻,当真如雪砌一般。
    杨瓒看得出神,久久不眨一下眼。
    直到更鼓声传来,伴着脚踩积雪的吱嘎声响,才乍然清醒,猛然意识到,他竟然看呆了。
    没出息!
    这三个字,已明晃晃刻在杨探花的脑门上。
    闭上眼,深呼吸,用最大的意志力转身,继续背诵十三经。
    他偏不信,一夜而已,距天亮最多两三个时辰,熬也能熬不过去!
    “看够了?”
    声音很轻,流入杨瓒耳中,却仿佛惊雷炸响。
    汗毛树立,猛地转头,差点扭到脖子。
    不知何时,顾卿已经醒来。单臂支起,掌心托着下颌,双眼微眯,隐隐带着笑意。乌黑的发如瀑布垂落,倾泻缠绕在颈间,映着肤色,说不出的靡丽。
    僵硬的扯扯嘴角,杨瓒没敢出声。
    壮起胆子偷看,被当场拿了个现行。
    还有什么可说?
    “我……那个……”
    活了两辈子,从未有此时尴尬,也未曾这般口拙。
    顾卿轻勾唇角,忽然倾身,长发扫过杨瓒脸颊,似最上等的丝绸。
    “杨侍读尚未回答。”
    “什么?”
    “可是看够了?”
    对上漆黑双眸,杨瓒更觉尴尬,很想给自己一拳。
    “那个,在下可以解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会不会被当成萝卜雕花?
    锦衣卫的绣春刀,貌似极端锋利……
    “杨侍读放心,顾某并不介意。”
    “不介意?”
    杨瓒吃惊,顾卿靠得更近,鼻尖相距不过半寸,彼此呼吸可闻。
    “只不过,需得杨侍读帮个小忙。”
    “帮忙?”
    “杨侍读放心,并不难。”
    略有些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杨瓒的领口,声音在黑暗中流淌,愈发显得低沉。
    “杨侍读,应不会拒绝?”
    拒绝?
    拒绝什么?
    这样的发展,打死他都想不到。脑子不成浆糊已是谢天谢地,“谨慎”两字,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杨侍读可是同意了?”
    杨瓒手脚僵硬,压根不知该往哪里摆。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两颗眼珠,加一张嘴。
    “杨侍读肯帮忙,卿实是感激。”
    感激?
    等等,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不等杨瓒说话,顾卿径直靠了过来。
    沉香气息缭绕,腰间多出一条手臂,杨瓒立即僵成石头。
    “顾千户。”
    “恩?”
    “这就是所谓的帮忙?”
    “正是。”顾卿点头。
    未知故意还是无心,气息擦过杨瓒耳垂,缓缓滑过颈侧。
    “移榻难眠,实是难言之隐。仰赖杨侍读仗义相助,卿委实感激。”
    杨瓒:“……”
    移榻难眠,诓谁呢!
    堂堂长安伯会认床,换个地方就睡不着?就算睡不着,抱着个人形木头桩子就能解决?
    欺负他是文官,不晓得边军和锦衣卫的强悍?
    腹诽之后,望着帐顶,杨瓒再次发现,自己心思太浅,稍不留神就会被顾千户带进沟里。主动从高处跃下不算,还要测量一下水深,多跳几次!
    果然是美人当前,智商成负?
    收回视线,杨瓒看向顾卿,后者呼吸平缓,正睡得安稳。
    抿了抿嘴唇,心思转动,杨瓒眯起双眼。
    “顾千户,可睡熟了?”
    没有回应。
    “既是睡熟,理当听不见瓒所言?”
    仍没有回应。
    杨瓒艰难的动了动,略微调整一下角度,低语两声。可以感到,随尾音落下,沉稳的呼吸骤然乱了一拍。
    目的达成,杨瓒大感舒爽,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心情畅快之下,紧张感消散,睡意渐渐涌上。
    更鼓声又一次传来,穿透夜风,声响变得朦胧,不似平时清脆。
    子时末,丑时初,三更将过,四更已至。
    伴着更鼓声,杨瓒打了个哈欠,昏沉沉进入梦乡。
    顾卿睁开双眼,静静凝视杨瓒,数息之后方移开视线。勾起嘴角,笑痕稍纵即逝,恍如从未曾出现。
    半宿无话。
    五更末,天仍漆黑。
    杨氏族人陆续醒来,屋内亮起灯光。
    炉火点燃,族长媳妇带着儿媳在厨下烙饼。族长套上厚袄,推开门,站在院里好一会,未见有降雪之兆,才放下心,脸上有了笑容。
    四郎今日启程,赶上晴天,是个好兆头。
    “爹,天冷风大,您怎么站在院子里?”
    “无碍。”
    三个儿子到齐,族长转身回屋。见长孙也被抱来,揉着眼睛打哈欠,始终没有哭闹,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成才就得勤快。四郎在家时,哪日不是晚睡早起,勤学苦读,才能金榜题名,得晋官身。”
    三个儿子躬身听训,长孙杨廓被放到地上,站在父亲腿边,一同听祖父教导。
    “自国朝开立,杨家多少代下来,少有立身扬名之人。早先被闫氏欺压,因为什么?你们都应该晓得。”
    “是。”
    “现如今,四郎在朝为官,族内又将开办学堂,廓娃、庾娃,加上还没能下地的几个娃娃,但凡有一个出息,能及得上四郎一半,咱家都能改门换匾,他日我到地下见了祖宗,也有话说,更有脸面。”
    “儿谨遵父亲教诲。”
    “廓娃,”族长招手,道,“到祖父这来。”
    幼子长孙,向来得长辈宠爱。
    自落地,杨廓便得祖母祖母喜爱,少见祖父如此严肃,几岁大的孩子,难免有些害怕。
    “莫怕,过来。”
    族长放缓表情,杨廓抬头,小脸不再紧绷,迈步走到祖父面前。
    “祖父今日说的话,你都要记着,不管到了什么年岁,都不能忘。”
    “孙儿不忘。”
    “宗族是根,各家是枝。齐心合力才能让树根深扎,树身不倒。”
    “是。”
    “做人,不是吃饱穿暖就好,要懂廉耻知礼仪。家有千金,却是欺压乡里不办人事,也同畜生无异。你可明白?”
    “孙儿明白。”
    “要学你三爷爷家的四叔,重情重义。对长辈,要孝顺,对兄弟,要友爱,对同族,要关切。为了一点私心,六亲不认,置亲情不顾,弃族人不管,纵能得意一时,也不能安稳一世。你要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