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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节

      “甚好!”顾鼎点头,道“不若本将……”
    “总戎身负重责,当在中军。”顾卿坐在马背,与顾鼎平视,抱拳请命,“末将愿为前锋。”
    嘶——
    顾鼎再次牙酸。
    他是总兵官,顾卿是副总兵,的确不假。但他是金吾卫佥事,顾卿是锦衣卫同知,更加不假。
    品级比他高,却自称末将,比起不叫“兄长”,更让他头皮发麻。
    果然被坑的次数多了,疑心也随之加重?
    “既如此,便依顾同知之意。”
    顾卿领命,当即点出五百骑兵,均单人双马,斥候更是一人三马。卸下累赘之物,仅携兵器和两块硬饼,连水囊都丢在身后。
    “口渴无碍,沿途有雪。”
    听到此言,顾鼎不发一语,仰头望天。
    以边军的条件要求京卫,是否过了点?
    顾卿挑眉,既奉皇命至北疆御敌,自然要按照边镇的规矩。全照京中章程,还打什么仗。
    “军情十万火急,末将先行一步!”
    话落,顾同知挥鞭打马。
    朔风卷过,骏马打个响鼻,扬起前蹄,猛然一跃,跨过地上一截断木,如黑色闪电一般,破开白色雪幕。
    黑色铠甲,盔缨鲜红,一息千里,片刻只余一道残影。
    “跟上!”
    “驾!”
    五百骑兵,三十是侯府伯府护卫,当先策马扬鞭,紧追顾卿而去。余者不甘落后,鞭声接连炸响,轰隆隆的马蹄声响彻雪原。
    彤云之下,纷飞的大雪似被煞气凝结。飞溅的碎冰,刹那聚集成片白雾。
    “加速!”
    顾鼎拉紧缰绳,望着消失在雪中的背影,不禁忆起戍卫北疆时日。
    蓟州风冷雪寒,顾侯以罪臣升任卫中指挥,顾鼎顾卿却不得袭职,从军之后,仍要从兵卒晋身。
    顾鼎戍卫城池,日夜轮值,每遇游骑扰边,都要拼命。
    顾卿自请为夜不收,迎风冒雪,潜入草原,几番九死一生。
    不过几年时间,记忆竟变得模糊。
    几乎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次,他重伤昏迷,艰难闯过鬼门关。也想不起,兄弟自草原归来,有哪次不是身染鲜血,满面煞气。
    堂上到底拍碎几张桌子,抽断多少根马鞭,已不可追溯。
    仔细想想,他和兄弟鞭不离手,和亲爹绝对有莫大关系。
    被抽的次数多了,自会产生烙印,以为鞭子是人间利器。以致心慕手追,步上亲爹“后尘”,也算不上出奇。
    摇摇头,抛开突生的杂念,顾鼎唤来随军主簿,命其督粮车殿后。亲率两千骑兵步卒,倍道而进,往镇虏营方向飞驰而去。
    “遵命!”
    主簿应诺,留下一百步卒,三百车夫,驱赶骡马,牵引数十辆大车。
    顾鼎扬鞭,骏马超尘逐电,速度丝毫不逊于顾卿。
    骑兵尚能赶上,步卒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条腿如何能追上四条腿?
    可惜,顾总戎半点不体恤下属,径直策马扬鞭,背影越来越小。
    众人不敢抱怨,更不敢拖延,为免军法处置,只能咬紧牙关,奋力迈动双腿,拼老命向前追赶。
    走急奔马,潜力无穷。
    被逼到份上,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速度,硬生生看愣同袍车夫。
    “我的个乖乖,眼花了不成?”
    坐在大车上,主簿惊掉下巴,连乡音都冒了出来。
    这是四体不勤,三五日方才一操的京卫?
    转念一想,万事皆有因,必定是心忧北疆战事,爱国之情使然!
    志士,英雄!
    主簿顿生豪情。
    “我等也不能落后!”
    将兵志坚,杀敌心切,何愁危急不解,鞑靼不灭!
    “快,跟上总戎!”
    “是!”
    车夫甩起长鞭,声声鞭花炸响。
    骡马嘶鸣,几十辆大车同时加速。一辆接着一辆,压过相同的辙痕,茫茫大雪中,竟压出一条五米宽的长路。
    此时,镇虏营外墙被泼上一层火油,十几名身穿圆领灰袄,梳着发髻的明人,怀抱不知名的细木,被鞑靼扬鞭驱赶,如走投无路的羔羊,跌跌撞撞跑向城下。
    距离尚远,但有千里镜在手,城下人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老少不一,神情中都带着绝望,却不似寻常农人。
    “这些人不像边民。”
    杨瓒面现疑色,将千里镜递给谢丕。
    两息之后,谢状元和顾榜眼得出同样结论。
    “难不成是鞑靼截下的行商?”
    “未必。”
    “为何?”
    “蓟州战事传出两月,这个时候,岂会有商人往北?”
    虽说富贵险中求,危险系数也不能太高。
    这个时候往北,要么被鞑靼抓住,要么被视为奸细。下场都可能是脑袋搬家。
    为了金银,当真不要命了?
    “这些人九成是商人,却不是当下北上,更不是被鞑靼截住。”
    城下之人愈近,杨瓒眯起双眼,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两位仁兄应未忘记,潮河所和密云后卫如何被破,磨刀峪和墙子岭,又是如何落到鞑靼手里。”
    “贤弟是说?”
    谢迁看向城下,眉头骤然拧紧。
    “他们是叛国之人?”
    “十有八九。”
    “这……不可能吧?”
    卸磨杀驴,未免太快了点?
    “为何不可能?”杨瓒侧头,笑意未达眼底,“鞑靼骑兵闯入我境,连下数堡,定对边军怀轻视之意,以为强悍无敌,密云怀柔如探囊取物。这些商人,自然没了用处。”
    不客气点说,都成鸡肋。
    在京城时,见过朵颜三卫的朝贡使臣,对草原上的邻居,杨瓒粗略有几分了解。
    壮汉们最注重实际和现实利益。
    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评说,全都不在乎。
    按照惯性思维,这些商人尽过“带路”之责,又被官府抄家,全国通缉,如过街老鼠,纵能活下去,也无法继续行商走私。
    再无多大用处,留着也是浪费米粮,不如发挥点余热,做探路的炮灰。
    作用不大,浪费边军几支箭矢也是好的。
    昔日情分?
    因向草原走私才破家灭门,走投无路?
    壮汉们分毫不予理会。
    真金白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情我愿的事,什么交情不交情!
    这样的事,谢丕顾晣臣不屑,却不是不能“理解”。经杨瓒三言两语,看向城下,表情中都是讽意。
    “背国之人,该当如此下场!”
    如果朝廷不义在先,无辜被官员欺压,还情有可原。
    分明是先借互市走私,后为鞑靼刺探消息,以毒粮坑害边军,私绘布防图,出卖边民百姓,欠下血债累累。
    事发之后,全族获罪,不知醒悟,反倒一股脑的怪罪旁人。
    这还是人?
    就算是山野禽兽,也知感恩。
    吃着国朝的粮,却一刀刀割下国朝血肉,饲喂恶邻,这不是汉奸,什么是汉奸?
    “放箭!”
    被言官攻讦鞭挞如何?
    被同僚弹劾叱骂怎样?
    被史官录为罔顾人命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