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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冷寂云低头,只见那玉通体莹白,圆滑温润,虽不见得上等,却一定是久经把玩。
    萧琮含笑将男人的手指一根根合拢,道:“至少收下这个,算是我……送给朋友的礼物。”
    冷寂云楞了片刻,目光投向地面,悠悠道:“血阁的人会有朗月楼的朋友?”
    原来连朋友也不能,那么……
    萧琮紧紧按住了男人的手,不让他拒绝:“曾经的朋友。”
    冷寂云看她半晌,终是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回身抚了抚白马柔软的鬃毛,翻身上马。
    他说:“很多人羡慕过凤江临,却没有几个能成为他。萧琮,我不是他那样的人,你也不是。”
    凤九……他确是个痴情男子。
    萧琮回想起六年前那天,大姐赢得了凤家的宝剑和秘籍,依附于凤家的七个帮派全部归于朗月楼门下。她高兴地等着为大姐庆贺,却见到那个被抬着回来的柔弱青年,他是凤家的儿子,可浑身是伤,一身武功都被废去。
    为了大姐,凤九背弃了自己的族人,爱情便是他所有的坚持。
    萧琮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你我都不是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只为了一个人而活。
    她沿着来路一步步走去,不曾与那人道一句后会有期。
    踏过爬满山坡的米分白野花,才醒觉两人的结局便该是像如今这般背道而驰。不多时,果然听得身后骏马长嘶,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今日武林大会,落雁岗上人声鼎沸,江湖豪杰齐聚。
    人群正中的高台上树立起四根高高的木架,四个红衣女子被捆绑着手腕吊在空中,每个人身上都挨了无数鞭伤,衣衫破烂。
    符青负手站在高台一边,脸色铁青。
    过了一刻,只见她侧头命令道:“点火。”立刻有几个劲装女子应声上前,个个手里擎着根燃烧正旺的火把。
    这时却有人叫了声:“且慢!”
    符青抬眼看去,见是个头发半白的紫衣女人登上高台,神态高傲地随意一拱手,道:“符楼主且慢动手,这四人若给烧死了,岂非死无对证?”
    符青神情一凛,冷冷道:“林掌门这是何意?”
    却见那人呵呵一笑,眼窝处的皮肉因挤压形成两道深深的沟壑。
    “老妇人听闻放走那魔头的并非这四人,而是贵楼的二楼主萧琮。符楼主你这般急着杀人灭口,实在不能不教人怀疑传言非虚啊。”
    此言一出,便是直接和符青叫上板。不止符青面露怒色,就是站在一旁的凤江临也暗暗捏紧了指节,脸色不愉。
    这时,一阵大笑突兀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绑在最右的女子身上。
    “哪家的疯狗没栓住,跑出来乱吠,当真笑死人!”
    她长发披散着,同满脸血污糊在一起,脸上已脏得看不清眉目,一袭大红衣衫却仍显得张狂刺目。
    林掌门闻言一滞,老脸涨得酱紫,当场被这样个阶下囚侮辱,自觉颜面尽失。
    她盛怒之下一把揪住了红衣女子,单手扯着她的头发,狠声道:“你说什么?”
    萧七当即迎着她的目光瞪视回去,道:“分明是我们姐妹四个做的事,却偏要诬赖二楼主,不是乱吠是什么?”
    “闭嘴!”女人气极,一拳击在萧七胸口。
    萧四几个大急,却见萧七闷哼一声,吐出大滩鲜血,兀自咧嘴大骂:“有种的杀了我,不然骂遍你祖宗十八代!”
    萧五道:“骂得好。”
    萧七笑了笑:“五姐过奖,我是不怕死,只可惜没娶上一房夫郎。”
    萧二瞪他:“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回头去和阎王讨几个漂亮鬼做新郎。”
    萧四道:“二楼主早说过给咱们姐妹说媒,如此倒便宜了她。”
    萧五点头:“正是。”
    林掌门见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只道她们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哪知道萧四几个是打定主意激怒她,但求速死,这样便再没人知道萧琮是否参与此事。
    符青和她们也是一样的心思,见此情景,忙佯作关心地扶住了林掌门,朝侍立身后的人招手道:“你们还不去点火,免得这几个丫头再惹怒了林掌门。”
    火光熊熊燃烧,映得人面庞彤红,与衣袍的颜色一样鲜艳夺目。
    四人互看一眼,各自眼中都漾出一抹喜色。
    此时,人群外围却传来声疾呼:“不要点火!”
    众人兴起骚动,符青一听到那声音就惊得迈前一步,幸而被凤江临拉住。四个原本无惧赴死的女子也奋力挣动起来,狂喊道:“别听她的,快点火!”
    可人群已经如潮水般从外至内分开两边,让出了中间宽阔的过道。
    立在正中的女子遍身素白,脸上因一路狂奔而染满风尘,她从人群外径直走向高台,林掌门一眼便认出是萧琮,连喊了几声抓住她,却无人敢动,无人敢拦,直到萧琮站到了台上。
    符青脑子转得飞快,生生扯出个笑容,喜道:“琮妹,你正赶得及时,便与我一起观刑吧。”
    萧四也随即反应过来,朝萧琮笑道:“二楼主,多谢你给我们几个送行。”
    萧琮半天不说话,待众人面面相觑却忽地疾步走向高耸的木架,只在路过符青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大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符青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却说不出一个字。
    萧琮走到萧四面前,二话不说便给她松绑,急得萧四大喊:“二楼主,你快住手!”
    林掌门眼看情势超出控制,朝符青怒喝道:“符楼主,你们朗月楼的人要反了天了!”
    不等符青说话,一柄长剑已架在女人肩上,剑身薄如蝉翼,泛着淡青光芒。
    萧琮厉声道:“一切事端由我而起,你只管冲我来,别去刁难大姐!”
    林掌门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却不能当众服软,色厉内荏道:“萧琮,你……你真敢当着众豪杰的面杀我不成?”
    萧琮不怒反笑,手上却加了力,扬声道:“我今日既然敢来,便没打算活着。只要你再敢造次,杀你又有什么不敢?”
    ☆、第14章 承担(修改)
    没有人动上一动,没有人大声呼气。所有人极有默契地安静下来,观望着两位江湖顶尖人物的沉默对峙。
    这一方,无鲜衣锦袍,无凌人盛气,单单一身超拔磊落,已似胜过台下英豪百千。
    众人不禁暗叹,这便是侠名在外的朗月楼二楼主啊,果然名不虚传。这般的英杰,又怎会私纵血阁妖人,当下在心中便有八分不信。
    另一方,林绮的表情却渐渐松动下来,嘴唇微颤。
    对面女子的目光清明坦荡,像座巍峨高山迎面压来,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一切藏私都如曝露于光天化日。
    她勉强定了定神,方道:“二楼主武艺超群,自是不将谁放在眼里,可你即便不给林某人面子,也该给符楼主个面子吧。”
    这话说得委婉,气势上更矮了不止一分半点,台下众人听在耳里不免暗嘲一番,华清派的弟子犹觉面上挂不住,心里憋着口闷气难出。
    萧琮见此,心里也将她看低,转念又想纵使人品不正,胆气不济了些,林绮高低也是一派之主,总不能让她在下属面前太失颜面,便收回了长剑,道:“得罪了。”
    “不敢当。”林绮不冷不热答了一句,转而向符青道,“符楼主,贵楼的事林某不便插手,还是请楼主主持公道吧。”
    一只烫手山芋抛将出去,这才施施然走下台,站在华清派众门人之前,仍旧一副掌门做派。
    决断之权重回符青手中,她内心的挣扎却无半分减轻。
    台下众人皆等她出面说话,可这满场江湖人中有多少是要看朗月楼笑话的,又有多少巴不得她符青声名扫地,从此便少了一个竞争武林盟主的劲敌。
    勾结血阁是件大有文章可做的事,盖世英雄亦难敌人言可畏,又何况是基业不深而树敌众多的朗月楼?
    符青脸色阴霾地扫视台下,她仿佛已在众多投来的目光中看到无数涂满毒液的暗箭,等着她入彀。
    “楼主,切莫在此时优柔寡断。”凤江临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忙低声于她耳边劝谏。
    符青眉峰微敛,点头道:“我知道。”
    她心里很清楚,凭着朗月楼楼主的身份,若要极力回护亲信之人不是不能,可这事传扬出去必定难听,有心人更不知会如何编排出她与血阁种种不可告人的牵连。反之若是……
    符青眼眸一深,目光中饱含着超越年龄的疲惫沧桑,其中夹杂的几许动摇一现而隐。
    萧琮从没见过符青如此为难,只觉满心歉疚。
    “大姐,你不必顾虑太多,无论何等惩罚,萧琮都甘愿领受。”
    符青定睛望去,看到她眼中尽是赤诚,一时有些愣怔。
    仿佛自十七岁结拜于秋水湖畔,她那初出茅庐时的一腔热血肝胆便从未改变,反观自己,却已在多年尘世淘漉中磨得没了棱角与血性。
    符青嘴边慢慢爬上一丝笑容,也不知是为萧琮高兴,还是为自己叹惋。
    没有哪两个人可以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她如今知道了这一点。
    “你真的愿意接受我的任何决断?”
    “是。”萧琮不经意地用牙齿轻轻磨着嘴唇,笑了,“大姐……你知道我的。”
    是,我知道。
    这倔强的丫头,这份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我又怎会不知道。
    符青拍拍她的肩膀,紧蹙的眉渐渐松开了。
    她转身对众人宣布,每一个字眼都咬到最完满,刻意到像是在掩饰什么的字正腔圆。
    “萧琮身为朗月楼二楼主,竟勾结邪派,私纵要犯,但念及往日功劳,便免去一死,自即日起革去二楼主之职,废去武功,于落雁岗上示众三日。”符青顿了顿,方道,“萧琮,从今而后,你我……不再是姐妹……”
    萧琮低着头,如在凝神静听。台下众人见她无话可说,纷纷嗟叹她好好一个坦荡女子,竟真的去勾结了血阁贼人,好不要脸!
    符青问她:“你可服气吗?”
    “不服!萧七不服!”一声怒喊先于萧琮发出,红衣女子悲愤得面目扭曲。
    萧琮暴喝:“住口!”
    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脾气,萧七愤懑委屈地生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泪流满面,却不敢多说半句。
    萧琮微张开嘴巴,眼帘抖动数次,艰难地挂起笑脸:“勾结血阁是大罪,能免一死,已经是……楼主的恩典了。萧琮是朗月楼的人,只要楼主……不赶我出去,我愿意废去武功,死也愿意。”
    符青道:“好。”
    凤江临似觉不妥,暗中按了按符青的手掌,却收到她仿佛蕴含至大悲伤的眼神,心中一痛,未出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萧琮听到那一声好,知道符青是要她自己动手。
    练就这一身武功耗费多少寒暑,原本只有自己知晓,如今将要废去,也自然该由自己动手。
    她惨然一笑,真气灌注于右手指尖,连点身上几处要穴,骨骼立时发出轻响,一股腥甜似是从五脏六腑的某处翻涌而上,一口一口呕在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