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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痘症几乎无药可医,完全看老天爷那天心情还不好,收不收你。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用人痘接种法使得人获得免疫,起初是从痘症发病的人身上获得痘痂,晒干研磨成粉,这种东西叫做苗,然后用曲管将苗吹入鼻中,这种叫做旱苗法,对于预防和治疗天花有一定的效果,不过由于旱苗法的弊端很多,旱苗刺激鼻腔导致鼻涕眼泪等粘液流出,使得旱苗失效。到了明朝时,出现了一种水苗法,即将苗用乳汁或者清水搅拌,摊在干净的棉布上,卷成枣核的模样塞进鼻腔里,搁置一昼夜时间,倘若七日之内发热出痘,就表示中的痘苗成功,有了免疫力。由于水苗形状很像枣核,也有叫做枣苗法。
    水苗法比旱苗法成功几率高,而且死亡率也低,但是即使到了医学发达的现代,疫苗也有一定程度的失效或者死亡率,不能保证所有中疫苗的人都安全,何况是在医学落后的古代呢?所以给不给孩子或者自己种痘,全靠家长的自觉,连皇室都没有推行这种种痘之法,甚至有许多医书和大夫都反对这种方法,所以大部分人都没有用过水苗法,所以一旦天花爆发,一死就是一大片。
    沈家人比较开明,沈老太太见识多广,给四个子女小时候都用过水苗法种痘,连续几代人成了惯例,孩子们都会用水苗法,沈家的孩子们都很健康的长大,所以沈今竹的大公主满了周岁,她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种痘师给女儿用水苗法。
    这一下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医院分成了两派,为是否应该给大公主用水苗法争论不休。有太医说坚决反对,说皇宫从来没有给皇子皇女种痘的先例,皇上就只有一对儿女,倘若种痘失败,大公主夭折,太医院有逃脱不了的责任。支持皇后的太医们则说,民间种痘技法已经很成熟,死亡的很少,虽说皇宫没有种痘的先例,可是宗室藩王室却有啊,君不见皇宫为何一直子息微弱,皇子皇女夭折的多?而藩王的后辈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生的多,夭折的少,现在都十几万宗室了,这些数字是铁证啊。
    最反对此事的是皇上的生母赵太妃,哭天抹泪的找皇上,说皇后不贤不慈,明面上是要给大公主种痘苗,其实是想要将痘病带到皇宫,传染给大皇子,谋害皇嗣呢。亲娘向来有些糊涂,朱思炫不相信糊涂娘的话,晓得亲娘被人利用,挑拨婆媳、夫妻关系,命厂公怀义查出了背后在赵太妃耳边传谣的人,秘密处死了。但是他对大公主是否种痘一事也举棋不定,毕竟是皇宫首例,先河是不好开的。
    沈今竹一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对朱思炫说,所谓惯例,并非一成不变、必须遵守的,先帝爷还废除了宗室殉葬的惯例呢。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妻子,朱思炫只得妥协,他容许沈今竹抱着女儿出宫,在香山行宫里用了枣苗法,但是也明言不准给大皇子用此法。七日大公主烧退痘出,种痘成功了。岂料两年后,宫中痘症爆发,朱思炫和大皇子都不幸染病,沈今竹和大公主因身体康健,都用过水苗法种痘,逃过了这一劫难。
    大皇子好转,可是朱思炫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到了失明的地步,就说明回天乏术,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了。晓得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朱思炫伸手想要握着沈今竹的手,沈今竹没有躲避,他自己却瑟缩了回去,改为抓着她的袖子说道:
    “说好了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如今朕要先走一步了,大皇子还不满三岁,什么都不懂,朕会封你为皇太后,垂帘听政,等他十六岁大婚之后再还政给他。朕相信你的能力,朕最信任的人一直都是你,朕把大明江山,还有大皇子都交给你了。朕走之后,你莫要过于悲伤,好好教养两个孩子,坚强的撑起这位重担。”
    沈今竹隔着衣袖握着朱思炫满是脓疮的手,说道:“我会的,你放心吧。”
    朱思炫也隔着衣袖回握着沈今竹的手,愧疚的说道:“赵太妃是个糊涂人,你莫要和她计较了,她——毕竟是我的生母。她性情不算坏,就是周围小人总是盯着她,拿她作伐。”
    沈今竹说道:“我晓得,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这句话她早就听过无数遍了,先帝爷、先皇后、徐贵太妃、皇上,几乎都是这么评价这位极品赵太妃。要她原谅、忍让,可是一个人总是被小人指使的团团转,这是天生招小人体质呢,还是本性就有问题?何况这赵太妃做的极品事情十有八九都是针对她,她没说谎话,以后她确实会“好好”教这位赵太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何识别小人。
    朱思炫嗫嚅片刻,说道:“你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朕?朕曾经许诺江山为聘,六宫无妃,若有违誓,不得好死,如今来了现世报,朕果然不得善终。可是——朕一直都是爱你的,只爱你一个!你要相信朕!”
    朱思炫握紧了沈今竹的手,急切的说道:“朕临幸那个宫女,实属无奈之举,那时你初孕流产,身体亏损,卧床一月才缓过来,赵太妃说你年纪大了,坐不住胎,太医们也不敢保证你会再有孕,朕——朕想起当年皇叔代宗是因无嗣而被先帝赶下帝位,其皇后嫔妃皆没有好下场,朕担心将来你我也会面临逼宫的绝境,所以——所以临幸了那个宫女。之后一个月,你就传出了喜讯,朕好后悔,朕那时不该动摇的,再坚持一个月该有多好啊!可是仅仅一晚,那个宫女便有了身孕,朕下了封口令,不敢告诉你,怕你伤心难过,再次失去孩子。”
    提起往事,沈今竹早已经波澜不惊,她是在即将临盆时得知了这个消息——那个宫女挺着和她差不多大的肚子,跪在坤宁宫外!据说这个宫女一直养在赵太妃那里,赵太妃担心宫女的肚子得不到承认,就想出这个昏招来。效果也是轰动型的,本来皇后大龄流产,六宫无妃,诸臣就担心皇嗣的问题,生怕出现以前代宗后继无人的窘态。
    宫女此举,就是坐实是皇后善嫉。沈今竹挺着大肚子迎来了一大波请求废后的奏折,一般女人很难熬过去,不过沈今竹从来不是一般女人,她平安生下大公主,一个月后,宫女生下大皇子。
    ☆、第217章 违誓约皇上遭反噬,立遗诏今竹将听政(二)
    当时即将临盆的沈今竹面临着内忧外患的情景,普通女人或许就一尸两命,含恨而终了。废后的诏书堆满了案头,而她则无助的躺在产床上,腹部一阵阵的抽紧,一*的阵痛席卷而来,大公主在肚子里调皮捣蛋,她坚持要横着出来,宫口已经打开,但是稳婆看出是一张红彤彤的小屁股,是横胎!
    沈今竹产前学习过相关的内容,知道若是横胎,就必须调整胎位,她忍住疼痛,用胸膝跪位趴在床上,以调整胎位,产婆洗净了双手,将手伸进宫口里慢慢着挪动着,那是她一辈子最难忘的时刻,疼痛似乎要将她的灵魂从*上撕开!而未来陷入一片迷雾之中,有一阵子她的意识开始模糊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说道:“放弃吧,被剪断翅膀的鸟儿太痛苦了,笼子的生活不适合你,带着你孩子一起走吧,在这深宫之中,若失去母亲的庇护,孩子不会有好结果的。”
    对啊,我这样坚持着是为了什么呢?皇后之位确实尊贵,但绝非随随便便就能稳坐钓鱼台;帮着皇上批阅奏折,颁布政令,也确实给我带来不一样的充实感觉,可这些都是空中楼阁,完全建立在皇上信任的基础上。所谓的六宫无妃也不过如此了,如果换成我处在皇上的位置,我也会临幸宫女,或者选秀来繁衍子嗣的,毕竟有代宗的前车之鉴,生一两个皇子都嫌少,那个宫女的肚子就是这么大起来的吧。有其一,就有其二,皇上只有十九岁,宫中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以子嗣的名义能够碾压一切誓言。
    也罢也罢,反正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个誓言,皇上终究会长大、爱情之火也会慢慢熄灭,就像我以前说的那样,我和皇上的差距,不是我二十二,他十六,而是我已经三十了,他才二十二岁,那时候问题和隔阂就来了,现在只是问题提前三年到来了而已。
    难道我重复历代皇后盛宠、争宠、年老色衰失宠、仇视年轻嫔妃、提防其他皇子、盼着皇上早死、扶自己儿子上位的老路吗?不!我不愿意变成我本来就讨厌那种人!
    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所以你就放弃吧,只要放弃了,一切将变得轻松,你会成为第二个刘凤姐,变成皇上心头永远的朱砂痣,他会一生来愧疚、来思恋你。再多的美人、再贤惠的继后,都无法取代你真爱的位置。”
    不!这也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我不需要帝王的爱情,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一线希望找回我的翅膀!才能再次翱翔在九天之外!沈今竹猛地清醒过来了,恍惚中听见产婆在耳边大声叫道:“胎位正过来了,头朝下顺产,娘娘再用力使劲,很快就能生下来!娘娘!您快醒醒!”
    “娘娘!您快醒醒!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啊,你不能放弃,你从来不会选择放弃!因为你是沈今竹!你是独一无二的沈今竹!你快醒醒,莫要我瞧不起你!那么多困难都熬过来了,结果你却要死在产床上了吗?这不是一个强者的死法!”好像是吏部侍郎夫人吴敏的声音。
    “姐姐!快醒过来啊,想一想你抱着孩子喂奶、牵着他的手玩耍的情景!你舍得这一切吗?”这是妹妹沈文竹在说话。
    “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男人进产房是不吉利的!”这是赵太妃的叫声。
    “皇后娘娘难产,赵太妃莫要在此地喧哗,来人啦,送太妃回宫。”这是表姐徐皇太妃的声音。
    “赵太妃请上轿。”是厂公怀义的说话声。赵太妃依然在外头叫着,不过声音越来越模糊,好像被强行按在轿上抬走了。
    腾!产房门开了,朱思炫仓皇闯了进来,额头全是汗珠,恰好此时沈今竹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朱思炫眼里全是狂喜,沈今竹的眼神却冰冷刺骨,说道:“端一碗鸡汤面来,我饿了,先吃些东西。”
    吃了半碗面,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生下了大公主,从阵痛到调整胎位,到最后生产,沈今竹疼的尖叫,甚至如猛兽似的嚎叫,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没有哭泣。唯有当产婆给大公主洗了澡,擦的干干净净的,裹在襁褓里递给沈今竹时,看着皱巴巴、红彤彤、一度折腾着她生不如死的小屁孩子,她抱着襁褓呜呜哭了……
    眼泪滴落在朱思炫手背上,朱思炫还以为沈今竹是为了自己伤心难过,他艰难的劝慰道:“不要哭了,待会内阁的五位阁老都会过来,朕既然在遗旨里要你摄政,就希望他们看到一个坚强的太后。主少国疑,这帮老头子都是人精,你要擦亮眼睛,和司礼监好好配合,再有怀义监督群臣,东厂和司礼监是你的左右手,牢牢控制这双手,替大皇子握紧皇权,千万不要被内阁架空了,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忠臣,权力比财帛更动人心,内阁一旦掌控所有的权力,他们会选择听话的藩王将你们孤儿寡母挤走的,甚至会对大皇子下黑手,你要肃清皇宫,好好保护自己和孩子们。”
    沈今竹并非为他而哭,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垂帘听政的圣旨还没有下达,沈今竹从不会逞一时之快而作死。她擦了擦眼泪,说道:“知道了,皇上放心,孩子们、几个太妃、还有大皇子的生母我都会好好照顾的,宫中本来人就少,我不会让外人有可乘之机,挑拨离间。”她已经演了好几年的夫妻情深,也不差今晚演好最后一出戏了。皇上一走,宫里头的各种魑魅魍魉都好收拾打扫了。
    朱思炫紧紧握着沈今竹的手,舍不得放开,说道:“基儿生母之事,是朕对不起你,朕那时太心急要皇子了,她差点闹得你难产,一尸两命,都是朕的错。基儿即将登基为帝,他的生母不能一直没有位份,朕会在遗诏中封她为太嫔。”
    皇子?难道你不知道庶长子对嫡子的威胁吗?我那年也就二十七岁,正是生育的年龄,你就确定我不会生下嫡子?哪怕是要做,你也别偷偷摸摸的,事情一旦捅开,肯定是我要背负骂名,就像当年封太子妃时狐媚惑主的骂声是一样的,明明是你的年少轻狂,思虑不周,一味的要满足自己的愿望,却要我背负骂名和压力!沈今竹心中冷笑,嘴里却问道:“这个位份会不会太低了?”
    “不低了。”朱思炫说道:“朕的生母至今也只是个太妃,她封太嫔怎么就委屈了?而且朕会下遗诏,将来她死后,在别处埋葬,不准附葬我们的长眠之地。今竹,将来九泉之下,朕也只要你陪着,来世,朕希望和你再作夫妻,朕发誓,来世定不会再负你。”
    朱思炫此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了,头脑清醒,口齿清楚,正在这时,怀恩将五位内阁大臣引过来了,个个口鼻上都蒙着醋浸过的布巾,整个卧房都弥漫着酸溜溜的味道。
    朱思炫口述、皇后沈今竹陪伴、怀恩亲自磨墨铺纸,厂公怀义值夜、内阁首辅大臣王大人执笔,写下了遗诏,落笔之后,朱思炫因眼睛已经失明了,就叫沈今竹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叫怀恩盖上玉玺。
    我们听过,我们看过,我们铭记在心,历史已被记载,墨迹已经干透,又一个传奇即将开始。
    ☆、第218章 选年号太后论内阁,新寡妇血洗五军营
    文宗朱思炫年仅二十二岁就暴卒,葬思岭,可笑他的年号恰好是天寿,结果他自己反而夭寿了,他短暂的一生,无论爱情还是寿数,都是求而不得。新帝继位,按照惯例要在明年才能改年号,礼部和内阁一起拟定了五个年号给小皇子挑选,不过小皇子才刚三岁,字都不认识,所以这项任务就交给了摄政的太后沈今竹。
    沈今竹打开折子一瞧,分别是,贞德、永孝、健康、元熙、长乐五个年号。这帮老狐狸,又来试探我了,贞德是针对我,永孝无疑是对着小皇帝,要我挑选,无疑是想知道我的倾向,沈今竹要厂公怀义去打听打听这五个年号分别是谁拟定出来的,顺风耳怀义下午过来回话,沈今竹说道:“你先听哀家说一说,看哀家猜对了几个。”
    怀义和沈今竹交情匪浅,从小就进宫当小内侍,历经了四朝,一路上爬,到了权力的顶端,如果说阁老们是老狐狸,怀义就是人精了,他恭敬中带着熟络,说道:“太后请说,奴婢洗耳恭听。”
    沈今竹笑道:“贞德是内阁首辅王大人写的吧,他是好几朝的大臣了,当年也是极力反对哀家当太子妃的,甚至还跑到哀家家里,请求哀家放过太子,自己远走高飞。他明明晓得哀家已经被软禁在家里,举族都被监视,哀家若抗旨不尊,唯有求死这条路而已。在他眼里,哀家或者哀家全族的死亡能够迫使先帝收回成命,让年龄悬殊的婚姻失效,断了先帝爷的念想,哀家是死得其所,为大明尽忠啊,呵呵,王大人认为一切祸患皆是女子所起,这贞德二字是在提醒哀家三从四德,夫死从子呢。”王大人七十岁了,是五朝元老,兼任工部和户部两个重要部门的尚书,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是无人能及。
    怀义啪啪的拍马屁,说道:“太后睿智,一猜就中了,贞德确实是王阁老所提。”
    沈今竹指着“永孝”二字说道:“这是刚入阁的礼部尚书崔阁老写的吧?”说起这崔阁老,可能各位看官觉得面生,不过此人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崔打婿,说起来是名满江南了,和当年沈今竹的堂姐沈三离齐名。崔打婿的前任亲家刘阁老归隐老家青田县,崔刘两家的恩怨是一个我的前任是极品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先帝爷那一朝大清洗,朝中空缺了许多官职,崔打婿这个江南支持顺
    王复位的领军人物开始得势,从金陵六部的冷板凳调到了京城礼部任侍郎。
    沈今竹救过崔打婿可怜的外孙女,他知恩图报,在朝中紧跟沈今竹的脚步,崔打婿是探花郎,做文章说话都是花团锦簇,可以说沈今竹狐媚惑主、善嫉等污名都是崔打婿慢慢洗白的。沈今竹有机会涉足政事、帮助朱思炫批改奏折、接触到了人事提名任免的权力,就逐步提拔崔打婿,在今年春礼部尚书告老辞官后,崔打婿得到了中旨入阁,虽然暂时奉陪五位阁老的末座,可是短短几年平步青云,算是大明朝廷上最闪耀的一颗新星了。
    投之桃李、报以琼浆,崔阁老成了沈今竹手下一员猛将,他撕x在技能在和前任刘阁老还有整个诚意伯刘家集团对抗时早就锻炼出来了,总之,开门,放崔阁老就对了。
    这“永孝”年号表示崔阁老对沈今竹的忠诚,孝是压制小皇帝的,而且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个崔阁老本事和立场都足够了,就是有些太心急,还欠火候啊。”沈今竹说道,“哀家不会用永孝的,有些事情急不得,显得吃相难看了。”
    怀义点头说道:“太后说的是,一口不了个大胖子,崔阁老在内阁熬上几年,多经历一些事情,慢慢就好了。”
    “崔阁老还欠雕琢,在内阁慢慢熬资历吧,哀家帮他入了阁,只是领进门而已,能不能有所长进和所为,完全靠他自己了。”沈今竹指着健康二字说道:“这是钱阁老提的吧,钱阁老是先帝的帝师,感情非同一般,先帝暴卒,他很伤心,所以提名健康二字为年号。”
    怀义颔首称是。沈今竹叹道:“谁人不希望健康呢?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愿的,想当初哀家给大公主用水苗法种痘,他在朝中呐喊哀家不贤不慈,结果先帝却正好死于天花,他心中有愧疚感,希望小皇帝不要重蹈先帝覆辙,健康才是最根本的。可是年号取名健康毫无意义,先帝还选择了天寿为年号呢,天寿天寿,寿与天齐,结果还不是——唉,不说这些了。‘元熙’二字太复杂了,元是前朝蒙古人的国号,咱们太祖爷最讨厌这个字,哀家金陵老家原本把鳄鱼叫做大元,太祖爷听了不高兴,改名叫做癞头鼋了。再说了熙字的笔画太复杂,难道小皇上要到五岁才能中规中矩写出自己的年号?至于长乐嘛?”
    沈今竹想了想,说道:“要说‘长乐’,谁能比的上哀家的公公?真是活的恣意人生,人间所有的乐都享受过了,不过后来人间所有的苦头也尝过了。”
    沈今竹怔了怔,自嘲的笑道:“哀家何尝不是如此呢?人间极乐和人间极苦都经过了,人生起起伏伏,哪有什么可以一直长久下去?追求人的长乐是不可能的,改成长兴吧,在这个年号内追求国运兴旺或有所为。”
    言罢,沈今竹提笔写下“长兴”二字,交给了司礼监的内侍送到阁老们的值房里去。由此定下了明年的年号。三岁的小皇帝目前最大学习项目是学会自己吃饭穿衣,奏折上的字都不认识,批阅奏折这种活计就交由太后代劳了,沈今竹初掌朝政,很少自专,凡是内阁的做出的决定只要合理,都不会故意挑刺,看奏折是个考验眼力和心计的活计,就好像以前看各路掌柜账房交上来的文书一样,通过字里行间和措辞,可以瞧出写折子人的内心活动、有何处是闪躲故意掩饰,这些本事都是长期练出来的,沈今竹以前只是分担先帝的重担,帮忙看一部分,如今全都归她一人,这担子实在不轻。在还没有培养出得力的左右手之前,再大的压力都要顶起来,否则很容易被架空了。
    沈今竹是被至高无上的皇权斩断了翅膀,唯有掌握皇权,将才华用于治国策略中,她才能重新长出翅膀。如今司礼监和东厂都是她的心腹,早早的被收为己用,内阁和朝中官员的还需要慢慢降服,弹压藩王、四边的安防,好多的事情都要做,新寡的沈今竹心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掌权的窃喜,一切都为之过早。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午饭时间,刚摆饭,女官来报,说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有事禀报。
    沈今竹说道:“给曹大人摆上一桌饭,半个时辰后再叫他来见哀家。”话音刚落,一群人拥着一个白胖可爱的光头女娃娃进来了。
    “母后!”小姑娘爬上沈今竹的膝盖上坐下,将光头往她怀里一阵猛蹭,一旁女官说道:“禀太后,公主午饭一口都不肯吃,非要来找太后一起用饭。”
    “珍儿今天又不乖了。”沈今竹板着脸说道,双手却爱怜的揉搓着女儿的小胖脸,挤出了各种可笑的造型。这一辈人从土,女儿是她的掌中珍宝,所以取名叫做珍儿。珍儿委屈的说道:“母后已经有四顿饭没有陪珍儿一起吃了,昨天早上醒来不见娘,睡觉娘也没回去,今早还是没看见母后,父皇在地里头睡觉,不能吵他,为什么母后也不陪珍儿玩会?”
    刚忙完国葬,奏折堆积如山,沈今竹确实忽略了女儿,对她而言,珍儿不仅仅是一个孩子,也是她在深宫中最大的安慰,小孩子的身体是如此的柔弱,但散发出一股巨大的生机和力量,足以对抗一切黑暗。表面上是她保护着女儿,其实是女儿支撑着她。
    沈今竹命人给女儿盛了一碗饭,搬了一张专门为小孩子特制的高脚椅来,把珍儿放在椅子上,递给她一个银勺、一双筷子,说道:“那你配哀家一起吃吧。吃完饭哀家陪你玩解九连环。”
    谁知珍儿嘟着小嘴说道:“母后不要自称哀家了,我不爱听,哀伤是个不好的东西,把它甩掉。”沈今竹一愣,珍儿摸着沈今竹的脸,双手食指在眼脸下面划了一道,说道:“哀伤不好,会哭的,哭的孩子羞羞脸,不是好孩子。母后笑的时候最好看,一哭就丑丑的。”
    女儿笨拙的劝解差点让沈今竹当场飙泪了,孩子就是这么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母亲在孩子面前都会变得坚强而感性。她夹了一块鸭脯喂给女儿,“好,以后在你面前,我就不自称哀家了。”
    “母后说话要算数哦。”珍儿像是赢得了什么大胜利似的,笑眯眯的吃了这顿饭,从她两岁半开始,沈今竹就命人不准再给她喂饭,要她自己学着吃,筷子不会用,就用勺子或者干脆用手抓,刚开始经常吃着吃着,饭碗就盖在头上了,汤汁菜肴撒了一裙子,现在略好了些,饭碗能抓的牢,筷子也用的有模有样了,就是依然撒饭粒、漏菜、漏汤汁。
    饭毕,女官牵着珍儿下去洗脸更衣,沈今竹宣了曹核进来。曹核这几年蓄了胡须,粗硬的胡须垂到喉结处,越发成熟稳重了。
    “微臣参见太后。”曹核行了跪拜大礼。
    沈今竹说道:“免礼,赐座。”
    “谢太后。”曹核坐在凳子,抬头看着沈今竹,若要俏、一身孝,三十岁的沈今竹依然美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她目光看过来时,曹核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害怕内心的心跳耽误说正事。
    “太后清减了。”曹核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真是没用,从小到大,总是在她面前口不择言。一个新寡的妇人,当然是比素日要瘦了,胖了才奇怪。
    沈今竹似乎没听出来,说道:“案子审问的如何?”
    曹核办的是一件惊天大案,月初沈今竹抱着皇子皇女,带着文武大臣送先帝的棺木入葬皇陵,五天前返程时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总指挥使谋反,带领军队包围了宗室和大臣们得车驾,号称是来“兵谏”的,并下了讨伐书,自称是不是谋反,而是来勤王的,说沈今竹是“妖后”,逼沈今竹自裁,以谢天下,给先帝爷殉葬。
    五军营共约六万余人,由骑兵和步兵组成,分为中军,左、右掖,左、右哨五路军队,其指挥使不是别人,正是肖太嫔的族兄!也就是小皇帝的远房表叔,他们有血缘关系。肖指挥使目的如何,群臣心里都很清楚,什么妖后殉葬,无非是觉得孤儿寡母好欺负,一旦除掉垂帘听政的太后,那么小皇帝听谁的?当然是生母肖太嫔了,肖太嫔以后虽无摄政之名,但是有摄政之实。这天下明地里姓朱,实际上恐怕要改姓肖了。
    原本那些对沈今竹垂帘听政之事心存不满的大臣们心里开始摇摆了,为何?同样是间接听命于女人,听沈太后的、总比听肖太嫔的要好的多!沈太后是何人?以前封过安远侯和太子太傅啊,先帝爷父子两人的命都是沈太后救的,谁人不知?沈太后勾引自家学生这事做的不地道,但是人家的才学、气魄和胆识是不错的,起码懂得政治,是个内行人。
    而肖太嫔呢?一个低级武官之女,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卑贱宫女而已,就是肚皮争气,生了大皇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肖宫女虽然一直都没有位份,但是在先帝爷的提拔下,赵家这几年官运亨通,取得了京城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的控制权。
    这下文武百官都不愿意了,您看看人家沈家人,都是凭借考科举,真才实学当的官,而且基本都是外放的县官等小官,踏踏实实从基层做起,丝毫没有皇亲国戚的骄纵之态,沈二爷因女儿当了皇后,封了承恩伯,干脆连实职都没有,在金陵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去了,两袖清风,多么儒雅从
    容。
    相比而言,肖家人就显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了,现在又闹出兵谏逼宫,其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有了肖太嫔野心勃勃的一家子人做对比,百官瞬间都倒在了沈太后那边。沈太后也不负众望,当即下令命令锦衣卫联合神机营防御抵挡,布下阵势,同时飞鸽传出,派出探子,拿着诏书寻京郊的军营速速勤王。
    战争持续了一个昼夜,沈太后亲自坐镇,甚至在最后援兵到来,里应外合行程合围之势时,沈太后骑马加入了战团,太后枪法极准,亲自将肖指挥使击毙,五军营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溃不成军,香山之围被化解,太后威信大震,同时以铁血手腕震慑住了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随着五军营谋反案的爆发,曹核带着锦衣卫,联合刑部、兵部,开始对京郊军队进行了彻查和大清洗。进宫之前已经整理过仪容了,可是他的手上有一股怎么洗都褪不掉的血腥味,双眼有些青黑之色,已经连续两夜不曾粘枕头了,只在马车里小憩片刻。
    曹核汇报完这几日的战果:诏狱已经住了一半人进去。肖家连根拔起,除了肖太嫔的嫡系家人,其余族人都灭了全族。经过诏狱的几番伺候,肖太嫔的父兄都已经被攀咬出来了,但是碍于小皇帝,不好直接斩了,此时还在诏狱里头关着,等待刑部量刑定罪,而宗人府那边还在商议如何处置肖太嫔,结果尚未出来。
    手里有一张名单,画了红圈的都已经死了,沈今竹说道:“京城防卫太重要了,万万不能再出现香山谋反事件,否则天下人会觉得哀家无能,无法掌控局势。把汪家两位义兄都叫来京城,听候调令。五军营是太祖爷就建立起来的,不能就这么毁在肖家人手里,我会叫兵部重组五军营,你推荐一些可靠的人给哀家。”
    一口一个哀家听起来刺心,就像以前沈今竹自称本宫一样,六年过去了,曹核依旧听不惯这些话,只觉得心疼、辛酸、内心的怒火在燃烧,可是他无可奈何,装作早就斩断情丝的样子,甚至为了博得先帝父子的信任,不惜娶妻生子伪装自己,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曹核说道:“是,太后。太后还有何吩咐?”
    沈今竹问道:“宁儿如何了?上次听你说他染了风寒,小孩子体弱,一点小毛病都不能忽视的。”
    曹核说道:“太后放心,宁儿由临安大长公主照顾着,已经康复了。”宁儿是曹核之子,今年五岁了。八年前沈今竹传出封太子妃后,临安长公主火速从隐居的金陵乡下赶到京城,还带着一个金陵乡绅之女,说已经给曹核合过八字了,宜家宜室,是一个良配,并且已经给了姑娘家彩礼,下了婚书,这次就来进京成亲的。次月,曹核就大婚了,长公主大宴宾客,喜事办的很隆重,皇上皇后都厚赐给曹家许多物件。
    曹妻婚后频频传出喜讯,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妻子生女儿时难产,曹核成了鳏夫。临安大长公主闻讯再次从金陵赶过来,帮着照顾这对孙子孙女。
    沈今竹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哀家会下懿旨,宣你父亲来京城陪着姑姑,他们夫妻感情甚笃,总是分居两地也不是办法。”曹铨八年前被贬,无诏不得进京,临安大长公主本可以抱着孙子孙女回金陵老家和丈夫团聚的,但是如今沈今竹刚刚垂帘听政,需要宗室支持,临安大长公主无论是辈分还是地位在宗室是独一份的,她说话不仅仅在皇族中颇具份量,连礼部的宗人府官员们都要给大长公主面子。
    在沈今竹还是太子妃时,临安公主就很明确的站在她那边,这六年来一直力挺沈今竹,如今沈今竹手握皇权,首先就结了曹铨的□□,宣他进京,倘若曹铨廉颇未老,尚能吃饭,还有雄心在,她也会安排相应的官职,以报答大长公主的这些年的恩惠。
    曹核说道:“谢太后成全。”曹核很了解父亲,他的事业心是很重的,要不然以前也不会背叛了庆丰帝,改为支持安泰帝,父亲被贬后在金陵乡下养老,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何况父亲的年纪并不算老,如果沈今竹能够帮助父亲东山再起,这再好不过了。
    沈今竹说道:“皇上要开蒙读书了,你是否有意要送宁儿来宫里做伴读?”
    “这么快?”曹核惊讶说道:“皇上才刚满三岁,是不是太早了?”
    “这是内阁刚刚提出来的,说是由五位阁老还有翰林院的大学士们轮流当讲师。”沈今竹笑了笑,说道:“有人担心哀家慈母多败儿,把皇上养成废人,不放心哀家。”
    “又是这一位吧。”曹核在空气中写下一个王字。肯定是个首辅王阁老!他向来都敌视沈今竹的。
    沈今竹无所谓的笑道:“瓜田李下,有这种怀疑这很正常啊,以前哀家给大公主用水苗法种痘时,他们还怀疑哀家要弄死皇上呢。不过也好,哀家公务繁忙,被珍儿缠着就更忙了,如果内阁和翰林院帮忙教育皇上,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