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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义父

      “咱们过去看看?”阿布首先说道,他看出来芸娘有些异常。
    “嗯,听起来这个弹琵琶的人好像很伤心,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阿布边走边暗自嘀咕芸娘原来这么厉害,听个琵琶声都能听出弹奏者的心声,可惜自己的功力不够啊,只能再次发出精技于斯的感叹了。
    循着声音,很快就来到了一座院落前。是一个临街门坊,借着灯光能分辨出来门框上的牌匾上写着乐器坊的字样。虽然早已过了打烊的时间,门却依然开着,屋内点燃着灯火,一人坐在门槛上,怀抱着一个琵琶,嘈嘈切切的弹奏着。见有人来,既不起身揽客,也不主动介绍,仍独自弹奏着,好像独自留恋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
    借着灯光,见此人一身灰色长衫,头发披散着,黑发中参杂着白丝,脸上胡子拉碴,四十余岁的样子,眼神聚焦于身前的某一个点上。这种造型经常见于后世的各种武侠作品中,多是以一个落魄江湖的大侠形象出现。可在唐朝这个时代就显的有些怪异了,只能说他已无心打理自己或者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芸娘又听了一会儿,看了阿布一眼,便上前问话:“店家,可否进店内一观?”
    这个中年的男子抬头看了芸娘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阿布和吴夜,好像才发现他们似的,只说了一句“请自便”,随后又浸入了自己的音乐世界。
    芸娘率先走进店内,吴夜好像也察觉到了当前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也不再大呼小叫了,拉着阿布的手,安静的跟在一旁。
    店内空间不大,点着两支白色蜡烛,在灯光照耀下,显得十分亮堂。中间为空,四周墙壁上,用木板隔断为一个个的橱格,里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
    阿布除了琵琶、笛、箫、唢呐以外,剩下的就不认识了。芸娘边走边低声为他介绍,好像怕打扰到店主的弹奏似的。什么五弦、三弦、竖箜篌、凤首箜篌、答腊鼓、筚篥等,让阿布大开耳界。
    过了一会儿,芸娘走到墙边,拿起了一个琵琶。倾听着店家的弹奏声,循着节拍,拨动了自己手中琵琶的弦。
    门槛上的店家好像在睡梦中,忽然被惊醒了似的,回头望向店内拨弄琵琶的女子。他接着又弹奏了几下,而芸娘也跟着弹奏了几下。接下来两个人你弹一段,我拨几声,一唱一合,好像两个人在用琵琶交谈,有时急切、有时低缓。
    吴夜偷偷拉了拉阿布的手,阿布蹲下来,吴夜趴到他的耳朵边,悄悄问阿布:“姐姐怎么也玩起琵琶了?”
    阿布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她们在用琵琶说话呢。”
    弹奏了一阵,这个中年男子停下弹奏,起身回屋。对着芸娘深施一礼,芸娘急忙向旁边躲开。只听这人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没想到此生还能碰到小娘子这样的知音人,这是在下的荣幸。多谢你的开导,可人生无常,我活着已没什么意义。”
    芸娘敛衽一礼,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有之,先生音律高绝,天下之大,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男子眼神一黯:“独子夭折,妻子伤心过度,也随之而去。妻儿已故,阴阳相隔,我又何必独留世间受苦。”
    阿布这下算是听明白了个大概,芸娘从男子的琵琶声中听出他含有离世的意思,便好心跑过来,并用琵琶弹奏音乐来开导他,可他老婆孩子全没了,生无可恋,也准备去死。可见这个人也是用情极专之人。
    能用音乐表达自己的心声,能描述自己的情绪,这得是达到了多高的造诣?就冲芸娘愿意主动劝解这位男子这一点上,少不了我也得尽力而为了。
    不过既然你还愿意和别人交流,那就说明对这个世间还是有留恋的,那就好办了。
    阿布上前施了一礼:“这位先生,不知可愿详谈一二?”
    中年男子看了阿布一眼,心说我在和音乐知音交心,你横来插一杠子是几个意思?但见阿布样貌俊朗,眼神清亮,又是与芸娘同行之人,也不便发作,便道:“几位稍等。”而后去了后院,出来时,已将头发用一个簪子挽起,手里拎着四把胡椅,阿布帮忙接过。店家又去了后面搬了个小几,摆放几样水果,将店门关闭,几人才分宾主坐下。吴夜闲不住,在各个乐器前看来看去,还不时的动手摆弄几下。芸娘怕他弄坏,便不时的去看护一二,店主便说:“不要紧,不值什么钱,小孩子喜欢就行。”
    之前这位男子心丧若死,店铺也无心打理,今天遇到了芸娘这位知音,心境转好,才稍稍提起一些精神。
    通过交谈得知,这位男子祖籍晋中,姓李名岩字乐人,原也是书香人家,嗜爱音乐。因久闻龟兹音乐盛名,二十余岁,便独身一人,赴往西域。
    后迎娶一精通音律的白姓女子,夫妻二人置办了这个乐器坊,琴瑟相合,醉心此间,乐不思蜀。三十多岁才得一子,更是蜜里调油,其乐融融。
    可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年初染上了肺痨,不幸去世,妻子思儿甚苦,日渐憔悴,前些天也撒手归西。好好的一个家庭,瞬间支离破碎,剩下这老哥一个人,心中孤苦,遣散了家中奴婢,不愿独活。
    阿布劝道:“先生如此深情,嫂夫人和侄儿泉下有知,也足以告慰。可她们肯定不想你走到这一步,她们肯定想让你好好的活着,也许你弹奏的每一首乐曲,她们都能在下面的世界听到呢。”
    李岩的眼神活动起来,阿布一看有门,继续说道:“有句话说的好,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不能总在一棵树上吊死,对不对。男儿有个三妻四妾的也算正常,先生如此高才,再续一房,重新来过,也就是了。”
    男子默然半晌,才说道:“弦好续,可又去哪里能觅的到知冷知热的知音来。”眼神不由的往芸娘身上转了转。
    阿布心说你他娘的,老子好心规劝你别总是寻死觅活的,你可倒好,想打我们芸娘的主意。这可不行,得从别的地方突破。
    正在这时,吴夜跑了过来,靠在阿布身上,手里攥着一个白色的短笛,应是玉石材质做成,灯光下,晶莹剔透,显非凡品,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翻出来的。芸娘从后面追过来,向他讨要,可吴夜却倔着脖子不给,并向阿布撒娇说他想要这个笛子。
    李岩看到这一幕,心说冥冥中,难道这就是天意?看着吴夜拿着笛子的模样,依稀就是自家孩子的身影,彷如昨日。儿子也是这么大小,对这把笛子同样一见钟情,爱不释手。儿子去后,怕睹物思人,他便把这把笛子扔到了橱柜的最隐蔽的角落,不成想今天竟被吴夜又找了出来。
    他转向吴夜,脸色温柔:“这位小朋友,你真的喜欢这个笛子?”
    吴夜忙不迭的点头。
    李岩说道:“我可以把笛子送给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这么大的人怎么还给小孩子谈条件,真不羞。”吴夜呛了李岩一句。
    “哈哈哈”李岩笑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看来小孩子才是心情的调节剂啊。
    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李岩的脸色和声音愈加温柔:“那就是你得拜我为师,跟着我学吹笛。”
    “不要,吹笛子可以让我姐姐教我,另外我由师父了。”
    李岩一愣,他本来以为吴夜是阿布的孩子,没想到是师徒关系。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苦情世界,对其他事情都无心过问,就连三人的关系也给忽略了。这时阿布才把三人的关系讲与李岩。
    芸娘连忙说她的笛子吹的不好,吴夜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李岩越看吴夜,脸色越温柔,说他可以先吹一段笛子,让吴夜听后再作决定,是否要跟他学吹笛。
    吴夜很不情愿的把笛子递给了李岩,像是把心爱的玩具拱手送人一般,显然在他的心中,这个笛子就是他的了。
    李岩随后吹奏了一曲欢快的调子,吹完后,芸娘首先带头鼓掌表示赞叹。而后是阿布一边鼓掌,一边赞叹李岩的技艺高明如斯。之前听琵琶有些深奥,而这次换成了给小朋友吹奏的欢快的乐曲后,阿布至少是听明白了,也许这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
    李岩随后问吴夜的感受,吴夜好像也沉浸在了音乐当中,他兴奋的说:“他好像在一个很大的森林里,里面有好多的鸟,各种鸟儿的叫声都很好听,这些鸟在用唱歌进行对话。”
    “嗯,不错,悟性不错。”李岩表示赞赏,同时问道,“你是否想学呢?”
    “可以我有师父了呀,这可怎么办呢?”吴夜感觉很苦恼。
    阿布没想到这个李岩还有好为人师这么个爱好,其实是李岩从吴夜身上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
    阿布一看李岩心情转好,虽然大部分功劳应该算是吴夜的,但基本目的算是达到了。他赶忙说:“不要紧,先生你看这样如何,我虽是吴夜的师父,但音律方面是一窍不通的。有先生多加教导,求之不得。要不直接让吴夜认你做义父可好?”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把李岩乐的合不拢嘴,心说这个年轻人可真是善解人意。
    吴夜心里也很高兴,主要是他被李岩刚才吹奏的曲子给折服了,一直在想象着以后自己学会了怎么怎么样。
    于是阿布让吴夜给李岩磕了三个响头,叫了声义父。李岩赶忙将吴夜扶起来,说时间仓促,没做什么准备,到了八月十五那天,大家再一起乐呵乐呵。
    而后就把笛子送给了吴夜做见面礼,吴夜接过来,喜滋滋的又叫了一声义父。李岩忙着应声,心怀大畅。随后说起了笛子的来历,是他亲手为儿子制作的。阿布怕他想起儿子,又引起悲伤情绪,但见他眉间殊无愁色,始放下心。
    李岩比阿布和芸娘大一旬还多,他倒也看出了阿布和芸娘之间的心思,阿布和芸娘喊他大哥,他喊阿布芸娘为贤弟、弟妹,刚开始可把芸娘羞臊个不行,照着阿布一顿乱捶,称做大哥的怎么也这么没个正经,阿布坐在那里任她施为,呵呵傻笑。
    阿布趁机问他这几年回过老家没有。李岩说前些年还回去过,自从有了孩子,长途劳顿,就没有再回去过,偶尔通过来往商旅带封书信,近些日子却连书信也没有收到了。听说之前山西闹灾,心里也很是挂念,可惜无暇分身回去看望。
    阿布叹口气道,灾时我曾去过晋中一趟,那叫一个惨呐。李岩被阿布调动了情绪,急忙问详细情况。
    阿布说当时刚好黄河泛滥,很多田地颗粒无收,赶种的各种短时令的蔬菜和豆类作物刚刚长成,又遇到了铺天盖地的蝗虫的洗掠,上面下拨的救济粮被层层克扣,到了老百姓手里时十不存一,而且都是被更换过的发霉或发芽的粮食,根本没法吃。更可气的是,年年要缴纳的各种税收照样被催交。很多人没有吃的,吃树皮树叶的有之,卖儿卖女的有之,冲击官府、劫杀富户的有之,占山为王的有之,远走他乡的有之。当时景象,实是人间地狱。
    李岩低着头,沉默了半天,最后猛然抬头,一拳砸在小几上,喊了一句“气煞我也”,把吴夜吓的一蹦。
    阿布接着说晋中受灾严重,不知大哥是否愿出一分力来援助。
    李岩说贤弟这是哪里话,作为晋中子弟,自当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可据你刚才所说,现在到处都十室九空,人人逃散,想尽力又如何能够实现。
    阿布哈哈一笑,说道:“当时我看百姓困苦,便问他们,可愿长途跋涉,到一世外桃源避世。有些人不愿意远行,就固守家园,但也有一些人,认为呆在家乡也没有什么出路,倒不如冒险一博,大不了一死,便随同我去了。现在那里人口兴旺,百废待兴,就差乐大哥这样的大才了。”
    李岩惊喜道:“原来贤弟还做出如此功德,不知你所说的世外桃源在哪里?”芸娘也对阿布多次提起的世外桃源很感兴趣。以前她有些将信将疑,可现在阿布又对大哥提起,应该是有此地方存在。
    “就在当前龟兹境内,我们到此也是临时经停,无法在此长留。如果大哥愿意前往,小弟自当带兄前去。同时大哥也能悉心教导吴夜。不过大哥的家业如何处置?”
    “哪里有什么家业,近几日我就置卖田产,孑然一身,自可轻松前往。至于这里面的乐器,不如一起带走。我看芸娘也精通音律,也可一同教导女童学习。”
    “就依大哥所说,我们那里水草肥美,衣食无需大哥操心。到时你一去便知。”
    随后李岩问起他们现在所居何处,阿布说他们在不远的客店。
    李岩问道:“宅院还有闲余的房间,要不一起搬过来住?”
    阿布应道如果仲秋过后离开,大哥这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另外还有骆驼需要喂养,反倒不如放在旅店方便。反正距离不远,若有事情,直接就能过来。李岩只得作罢。
    此时天色已晚,李岩将三人送至门外,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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