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院里的下人都换成了自己人,若是他有事出门也能安心一些,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疏忽。
“他们这样欺负你,你不觉得生气吗?”顾诚之摩挲着他的脸颊,语气中,眼神里,都带上些许未曾察觉到的情绪,“这次是我不好,你,会不会怪我?”
何太医来的时候天已擦黑,顾诚之留他用了晚饭,饭后何太医提及了楚君逸的情况。
“昨天我就觉得有点耳熟,今天我去问了一下,楚六爷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何太医端了杯茶,斜靠在椅背上。
“不是第一次?!”顾诚之愕然。
“对,不是第一次。”何太医喝了口茶又道:“大概十年前左右,楚六爷就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当时给他看病的太医回到太医院时曾提起过,所以我才觉得熟悉。全身冰凉抽搐,牙关紧咬,是不是很像。”
顾诚之皱着眉点了下头。
“还有一点,那时候楚家也打死了一个通房,而楚六爷就是从那个通房死后才开始好转的。”何太医补充道。
“什么?!”顾诚之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什么通房?!”
“听说是楚三老爷的通房,不过这是楚家的事,即使是太医也不是很清楚。”何太医摇了摇头。
顾诚之皱起了眉,他查过楚家的情况,楚三老爷应该没纳过通房和妾室才对,楚家的下人们也从来没有提及过。
何太医接着说:“大概那次之后,一两年的时间,楚六爷又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不过那次很快便恢复了,我今天问的时候有人提过一句。”
顾诚之的眉头皱得更紧。
“情况就这些,晚上差不多就能醒,若是有问题你就自己去问吧,我先走了。”何太医放下了茶杯。
顾诚之将人送走,便回到了卧室。
楚君逸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晕眩的感觉一波一波的袭来,让他胸口发闷,还泛着恶心。
晕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结果一睁眼就又被烛光刺得闭上了眼。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双眼,楚君逸的身体一僵,刚想伸手挥开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先别睁眼。”
这是顾诚之的声音。
楚君逸的身体慢慢放松,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睫毛在手心处轻轻划过,心脏也像是被什么给荡了一下,痒痒的,顾诚之不动声色的将手收回。
楚君逸渐渐适应了屋中的光亮,想要起身却发现全身乏力得厉害。
顾诚之伸手将人扶起,然后问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君逸一愣,随即便想起了那晚的事。
顾诚之见他脸色泛白,心疼之余还是接着问道:“除了被下了药,还发生了什么事?”
楚君逸低头不语。
“君逸,我想知道。”顾诚之握住了楚君逸的手,轻声说道:“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发生,所以我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君逸的情况不只是药效的原因,肯定还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想要杜绝就要知道原因。
而且顾诚之突然想起了何太医以前说过的话——他的心结。
顾诚之有种预感,或许,他距离他的心结,已经很近了。
楚君逸沉默许久,突然将手抽回,用手撑着床开始向后移动,等到背靠到墙壁时才停了下来。
顾诚之在他抽回手时还有些意外,想要拉住他却发现了他的动作。
静默了片刻,楚君逸突然抬起了头。
顾诚之愣了一下。
楚君逸觉得他像似站到了悬崖之上,往前一步或许会是海阔天空,而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该怎么选择呢?!
顾诚之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然,他在做着选择,一步生,一步死。
然后他看到楚君逸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他从未看懂过的情绪。
他看到楚君逸开了口,声音轻柔而坚定。
“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第56章 前世今生
楚君逸平静的叙述着他的前世,同时也在观察着顾诚之。
他的前世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无论是家境还是其他,都是中等偏上而已,不拔尖,但也不算很差。
他有着孩子的通性,也有着孩子的烦恼。
“那你前世……是几岁去世的?”顾诚之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楚君逸看着他,轻笑着道:“大概十二、十三那样,反正快到中二了。”
顾诚之没有问“中二”是多大,只是为他略微苦涩的笑而感到心疼,伸手握住楚君逸的手,定定的看着他道:“你说的话,我都信。”无论事情有多么的匪夷所思。
楚君逸的笑容挂不住了,眼底也酸涩的厉害。
他知道顾诚之不信这些事,可他相信他的话,这就足够了。
“那你是怎么……”顾诚之不知该怎么问,他想知道楚君逸的死因,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该没那么容易夭折。
“被人杀死的。”楚君逸淡淡的道。
“什么?!”顾诚之震惊之余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
手被握得生疼,但楚君逸却觉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察觉到将人弄疼了,顾诚之连忙松开了手,抓着他的手帮着揉了揉。
“我记得那时是夏天,我玩到很晚才回家,天已经黑透了,可是家里却没有开灯。”楚君逸背靠着墙,任由顾诚之拉着他的手,目光却落到了房梁之上,“我以为爸爸妈妈还没回来,听到卧室有响动便以为是贼。”
“你过去了?”顾诚之皱起了眉,他已经知道了爸爸妈妈指的是父母,但楚君逸没有学过武,若是同贼人相遇……
“恩。”楚君逸自嘲的笑了笑,“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不过在卧室里的人不是贼,是我妈妈。”
顾诚之放下了心,随即却又疑惑起来,若是他的妈妈,那楚君逸怎么会被杀害?
“屋里有些暗,窗帘也被拉了起来,妈妈背对着我站在床边,开始我还吓了一跳,等认出人后就没有多想,直接就进了屋。”楚君逸顿了一下又道:“卧室的窗户很大,我把窗帘拉开,月光照进了卧室……”
顾诚之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爸爸死了,床上都是血,妈妈就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刀,刀上、身上都是血……她抬头看我的时候还在笑,就像平时看到我一样。”楚君逸抬起一只手覆上了双眼,“我吓坏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其实我应该跑的,可那时我脑袋空白一片,根本想不起来。”
“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他找到了漂亮姑娘,可妈妈舍不得他离开,所以就打算留住爸爸。”楚君逸只觉得胸口发闷,堵得几乎上不来气,“妈妈说她喜欢爸爸,也喜欢我,想要带着我一起去找爸爸……我想跑,可是……”
“妈妈就那样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把滴血的刀,满面笑容,脸上还挂着几滴血。她伸手摸着我的脸,还说着她有多喜欢我、喜欢爸爸、喜欢这个家……”楚君逸的声音开始发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的手上沾着血,冰凉冰凉的,我能闻到……”
“够了!别说了!”顾诚之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伸手将人抱住,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别说了,别说了……已经过去了。”
楚君逸闭着双眼,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即使十几年过去,他也从未忘记过一丝一毫。
等到心绪平复之后,楚君逸再次开口:“等我再睁眼时,就已经是父亲的儿子,楚家的六少爷。”
“别说了。”顾诚之将人往怀中摁了摁,低声说道。
“可是我想要告诉你。”楚君逸挣了一下,想起他的力气不足以推开顾诚之,也就不再动作,只是闷声说道:“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我不想再一个人……背负这些。”
顾诚之的心里闷痛不已,可他又不忍心拂了楚君逸的意,将人抱紧几分才道:“那你说吧。”
楚君逸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想哭又想笑,“大概是我投胎时忘了喝上一碗孟婆汤,所以才会记得前世的事。父亲母亲对我一直很好,但我很害怕,不只是怕这个世界……”
“刚出生时身边都是丫头婆子,她们碰我的时候总会让我想起……”楚君逸咬了咬唇,“那时候我哭闹不休,也吃不进奶,母亲的月子没有坐好,落下了病根。”
“之后几年好了很多,但我对他们放不开,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他们对我那么好,可我……”楚君逸很愧疚,“我五岁那年,祖母以三房子嗣太少为由,给父亲指了个通房过来……”
“我怕血,也怕女人,尤其是夜里轻声细语或是厉声说话的女人,现在倒是好了很多,白天看到没有事,但是晚上……可我最恐惧的却是妾室。”楚君逸苦笑道:“妈妈是因为那个不知存不存在的女人而……我怕,我是真的怕了。”
顾诚之抿了抿唇,轻轻抚上他的背。
“这里同我前世的世界不同,有通房妾室很正常,但我受不了……”楚君逸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时候我的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一样……父亲母亲吓坏了,太医来了也没有用。父亲去寺里求了一卦,说是我天生就与妾侍通房相克,若是接触,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父亲回来之后要将人打发走,祖母拦着不让……反正最后是祖父发了话。”楚君逸将中间发生的事情都跳过,直接说了结果,“祖母心里不舒服,后来又塞了个通房过来,父亲直接跪到祖父面前,这才将人处理掉。”
说到这时,楚君逸突然不再开口,等了半晌才道:“母亲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再被我这么一闹……母亲过世之后,父亲的身体也不行了。我知道,他的心跟着母亲走了,每次他背着我思念母亲,我都特别的恨自己。再后来,父亲也过世了……”
“若是没有我,他们或许就不会死。”楚君逸的神情木然,“若是我能在出生时让母亲好好的坐月子,之后几年让他们少操心,祖母塞通房就让父亲直接拒了而不是……或许他们还能活上很久。”
“这不是你的错。”顾诚之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想要安慰又觉得说什么都略显单薄。
“顾诚之。”楚君逸叹了口气,“咱们摸着良心说话。”
“父亲母亲是不会怪你的。”顾诚之摸了摸他的头。
“我知道。”楚君逸闷声道:“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希望我能放宽心,父亲临终前则是让我好好的活着……他们什么都知道,却从没说过。”
顾诚之将人摁在怀里,下巴放到了他的头上,“我陪着你,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楚君逸闻言一愣,眼泪不受控制的决堤而下。
衣服渐渐被打湿,顾诚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发生变化,但他却无暇顾及。
哭过之后,楚君逸擦了擦眼泪,等到情绪稍微平复才低声说道:“抱歉,很久没哭过了。”
自从楚三老爷过世之后,他便再也没哭过,本以为不会再哭,没想到……
“能哭出来很好。”能在他面前哭,也是因为信任他,顾诚之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
“顾诚之。”楚君逸唤了一声。
顾诚之没有说话,只是抚了抚他的头。
“若是祖母在想塞人,就想办法推了吧,怎么拒绝都可以。”楚君逸感觉很累,闭上双眼轻声道。
“老太太还会塞人?!”顾诚之蹙眉问道。
楚君逸冷笑道:“会,祖母从来不信这些。我们院里没有妾室,连通房都没有,祖母看着自然不顺眼,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会来第三次。”
顾诚之的脸也沉了下来,但还是说道:“放心吧,老太太的手伸不进来的。”
“恩……”楚君逸含糊的应了一句。
顾诚之将人放到床上,脱了外衣也躺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