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愉快！”赵长天握住毛利群的手笑道“也许还会有第二次更愉快的合作。”
    也不管毛利群能否听懂，赵长天转身走下楼梯，朱果琼和钱为俊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心思沉稳举止镇定，一派大家风范，只怕将来会辉煌腾达啊，毛利群感慨的想，认识一场，结个善缘也好。
    签署完纸面协议后，北华制药厂的人准备启程回家，赵长天取出七份保存了产黄青霉孢子的安瓿管装在一个小盒子里交给张康，为防止车辆颠簸损伤瓶子，盒子里细心的塞满了报纸。
    同时，一份详尽的长达数十页的工艺说明书和盒子共同装在一个大纸盒中，说明书上各种发酵配方、工艺流程、方案、参数和设备型号写得清清楚楚，简直是傻瓜式操作，刚入门的工人都能看懂。
    原本一直非常冷漠的张康看到说明书之后，心情非常复杂，他之前觉得自己被赵长天耍了，对方过于精明，为了赚钱什么事都能做，可是这份说明书，开诚布公毫无藏私，关键的工艺点处还附加了解释，映射出赵长天坦坦荡荡的胸怀。
    这样的一份说明书，在国外那可是值大价钱啊，赵长天没说错，至少几百万。几百万的东西坦诚放在他面前，包含了对于北华制药厂、对于他本人的绝对信任。有了这份工艺，即使没有高效价的菌种，北华的青霉素生产也能跃居国际前列。
    “多谢！”张康主动上前紧紧握住赵长天的手，久久不曾放开，直到赵长天轻轻抽了抽手，他才如梦初醒。
    “欢迎赵兄弟、朱工和繁昌制药厂的同志们去北华参观，我在史家庄等着你们，到时候陪吃陪喝陪玩。”毛利群虽然对着赵长天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朱果琼。
    “等生意谈完，菌种正式上罐发酵，可能还需要小赵厂长的指导，还请抽空前往。”王芬道。
    “没问题，有什么问题请王主任随时跟我联系。”赵长天笑道“我也很想去西柏坡看看，重温历史，领略革命先贤的风采呢。”
    钱为俊陪着他们上了汽车，前往长洲火车站。
    挥手告别，外表满是尘土的红白色中巴带走了北华制药厂的代表，赵长天站了一会，准备回去，发现朱果琼正在怔怔的发呆。
    “朱姐，回去吧。”有人的时候他管朱果琼叫朱工，私底下叫朱姐，显得更加亲切些。
    朱果琼收回凝视远方的眼神“时间不早了，就在这随便找地方吃饭吧。”
    汉江汽车站地方很小，每天发的车次不多，主要是前往长洲方向，车站外面分布着十几家小饭馆，门前煮着茶叶蛋或热气腾腾的包子，一个大大的长方形招牌高高挂在电线杆上，用红字写着“车站旅社”。
    门前的空地处，等车的人坐在行李箱上，或在地上摊开一块旧床单或几张旧报纸，不分男女的挤在一起休息，男人们抽着烟，老人和女人们抱着孩子。
    两人进了一家叫做德长米粉的小店，赵长天喜欢吃米粉，每天早上卖米粉的人骑着小三轮在小巷子里挨家挨户的叫唤“卖米粉啦！卖米粉啦！三毛钱一斤！”孙秀竹便会让赵中哲拿着钱去买个四两，专门下给兄弟俩个吃。
    后来离开汉江，米粉就吃得少了，即使偶尔吃上一碗，却永远不是妈妈的味道。
    “两碗牛肉米粉。”朱果琼知道他的爱好，直接点了。女老板哎了一声，起身下粉。
    坐下来，朱果琼忽然说道“其实做运输生意也挺好，钱来的快，不用想东想西。”
    她话中有话，赵长天笑道“朱姐，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用藏着掖着。”
    朱果琼用小碗装了几碗配米粉吃的小菜，放在桌子上，沉默了一会。
    女人的行为多半是直觉而非思考的结果，直觉让她相信赵长天，一直跟着赵长天走到现在，可现在的赵长天让她琢磨不透。
    好好的菌种和工艺为什么要卖出去呢？虽然能够赚几十万元，但为了这点钱，繁昌制药厂赖以存身的根本没有了啊，那些大厂子拿了他们的东西，生产出来的青霉素性价比肯定高，到时候繁昌制药厂只能关门大吉。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不相信赵长天想不明白。
    “朱姐考虑深远，很好。”问题提出来，赵长天笑道。
    “少给我戴高帽，才不吃你这套。”朱果琼瞪了他一眼。
    “你知道青霉素生产需要主要原料是什么吗？”
    “葡萄糖和玉米浆呀，怎么，想考我？”
    “那绝大多数青霉素的生产厂家在哪里？”
    朱果琼想了想“主要在北方，史家庄、哈耳滨、东山省宁济，不过南方也有几家，比如松海市制药三厂。”
    “在将来，南方的这些青霉素厂家会纷纷北移，最后几乎全部集中在北方，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原因在于，第一，原料成本。北方是玉米的生产基地，而南方多以种植稻谷为主，比如我们的药厂，如果扩大青霉素生产能力，需要大批量从北方购进玉米，长途运输费用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第二，能源消耗。作为极度耗能的产业，青霉素在南方的能源成本远远高于北方，当全国的技术和装备水平相似时，能源价格、劳动力成本才是竞争的关键。
    第三，环境污染。为什么青霉素厂家一定要建在水源附近？因为在发酵和蛋白烘干过程中会大量排放废气，而大量的污水将会被排入河流中，引发当地的环境失衡，治理环境的成本是天文数字。”
    米粉端了上来，香气扑鼻，薄薄的褐色牛肉片被雪白的米粉围住，绿色的小葱均匀洒在汤面上，赵长天连着吃了几大口，才继续说话。
    “总之，作为高耗能、高污染的青霉素生产终究会从发达地区转移到欠发达地区，以低廉的价格获得盈利，这是全球经济发展的规律。”
    赵长天没有明说的还有，当外资药企进入华夏，会集中在中西部建立青霉素生产基地，全球青霉素的产量将会供大于求，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青霉素在医药临床会逐渐减少使用甚至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头孢等其他更高端的抗生素。
    这些不能跟朱果琼说，光是前面一二三点就已经让她震撼得连米粉都吃不下了。
    什么叫战略眼光？这就是吧，朱果琼记得当时李志高关于项目引进开会表决的时候，每个人都被他关于将来的描述冲昏了头脑，认定这个项目前景无量，谁会去考虑年甚至十年后的将来？
    赵长天慢悠悠的说道“李厂长在上马青霉素项目的时候，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没有考虑长远，汉江不适合生产青霉素，它是我的家乡，风景如画的江南小城绝不能被废气废水污染，所以我选择卖出菌种和工艺。当然，也算是为国家的发展做贡献。”
    八十年代，大家一心为了经济发展努力，钱都没赚到，谁会去考虑环境污染的问题？不仅朱果琼没想过，估计连京都的那位也没想过。
    她微微张着嘴，茫然看着眼前还没完全长成却已经能看出男人气息的男孩，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可是，那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的重点是我们该怎么办？繁昌制药厂该怎么办？”
    “很简单，换产品，换设备，重新引入新的项目和生产线。”
    “你说的轻巧，什么项目？什么产品？还有，钱呢？至少需要几百万吧，钱从哪来？”朱果琼猛地站起来，大声道“你别忘了，药厂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帐上可只有几万块，而且马上就要发工资了。”
    赵长天笑道“朱姐，坐下来，这么激动干吗？没把握的事情我能提吗？项目早就有了，工艺都是完全成熟的，至于钱嘛……”
    他用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借鸡生蛋！”
    一切都会有的，一切难题都会被解决，赵长天微笑着吃着米粉，任凭朱果琼在惊涛骇浪的海洋中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