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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节

      是因为苏清蕙是他叔祖母的关门弟子,还是他们初来蜀地,他在城门远远的一瞥,那个像三月桃花一样柔美的女子,有一双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里刚刚脱胎的小蝌蚪,又像无数个守着山头堵截匪寇的夜里,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就那般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进入到他自个也摸不着的内心深处,开辟出来一块柔软无比的空地。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像有魔力的手,在那块空地上撒上种子,待风吹过,会长出轻盈盈的花。
    程修无意识地推开苏清蕙的门,不禁皱了眉头,里头守夜的丫鬟竟不知所踪。
    程修近前两步,那向来莹润的脸颊因了多日卧床有些干涩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像随时会飞走的小火蛾。
    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红色的线,可能挂着吊坠。
    程修微微低头,香脂的清香从鼻翼掠过。
    右手小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子,有些微凉。清滑。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程修迅疾退出了房,拐到走廊另一端,回头看,是苏清蕙房里伺候的丫鬟回来了。
    程修这才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那一瞬间,他竟有战栗的感觉。
    “少爷,少爷,张大人不好了!”
    院里传来赵二疾呼的声音。
    程修锁着眉,三两步跑过去,却见张士钊躺在床上浑身颤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张士钊的长随递过来一封信给程修,“程大人,老爷说,如若他熬不过这一关,烦请您把这封信交给夫人!”
    程修匆匆接过,见上头写着:“贤妻清蕙亲启”
    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许是这两天张士钊一早便写好的!
    程修将信塞到怀里,对张士钊的长随道:“吩咐下去,给屋子生暖炉,你备些酒精,给你家主子擦拭!”
    有那么一瞬间,程修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巧的鼻子,闪过张士钊就此过世的念头,可是,他脑海里的另一个小人不屑于这般做。
    也许是死马当活马医,后半夜张士钊身上的温度开始下降,老大夫摸着胡子笑道:“算是熬过来了!真不容易啊!”
    张士钊的长随当即便对着程修下跪,“程大人,我家老爷的命是您救的!”
    程修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第二日张士钊还在昏睡,苏清蕙却醒了,在晨光微曦的时候,一缕淡淡的云霞透过云层,射出些许白亮在天边。
    苏清蕙的眼睑被微微刺了一下,忽然就睁开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仓佑,她要回仓佑!
    程修得知苏清蕙已醒的消息,腿立即便拔开了,却又立即收了回来,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吩咐丫鬟们要好生伺候着,若是再出了丁点纰漏,就等着被发卖吧!”
    管家福伯微怔,这还是第一回,他从少爷的口里听到“发卖”这个词。
    张士钊是在下午的时候醒的,得知苏清蕙已经醒了,不由又湿了眼眶,他以为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程修笑道:“士钊兄,等你们两口子好了,可得好好犒劳我,给我保一门好亲!”
    张士钊声线微弱地笑着应了。
    他不知道,他和苏清蕙的真正磨难在这一日才开始,自此永无回还的可能性。
    这一点在丫鬟传话过来,说张夫人想要回仓佑城的时候,张士钊便开始惊觉。
    张士钊并不能拖托多久,因为这一回苏清蕙归心已定,她能下床扶着丫鬟走动的时候,便备好了马车。
    张士钊赶到门外,人马俱已齐备,他没有再拦阻她的理由,匪寇已除!
    张士钊扶着马车,凝声道:“一路珍重!”
    苏清蕙看他微微侧着的身子有些羸弱地靠着长随,轻轻道了一句:“夫君也珍重,这一去,怕是到年初以后才回来,望夫君谅解!”
    张士钊颔首。
    他并没有看苏清蕙,也没有告诉她岳父已逝。
    或许,是这一刻,张士钊面对他和苏清蕙百孔千疮的关系,没有勇气再亲自在上面划下一道血痕。
    纵然待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也会明白,她的爹爹已不在的现实。
    可是,现在,看着她满是期翼的眼睛,对归巢的眷恋,张士钊始终没有开口。
    在日头许多个日夜,张士钊常常回想起这一天,他目送着苏清蕙上马车,对她说“一路珍重”,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劫后的温情。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上,她的眼睫上挂着清晨的寒霜,带着些许朦胧。
    如果在这一刻,他敢于面对,敢于直言,或许,她不会如后来那般对他完全封闭。
    世上许多事,是回不到那个点的,藜国素来信宿命,张士钊常常报以不屑,在张士钊从朝堂上退下后的那几年,他回想起年轻时候的往事,猛然发现,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
    他和苏清蕙各自执拗,不愿服软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宿命。
    第143章 番外六
    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以后,一封信也没有。
    张士钊心下不放心,研磨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问及家中状况,末尾一句,提了一句苏清蕙。
    信写好,他拿起来在窗口的风下晾了晾,才折好,吩咐管家拿到驿站寄出去。
    他是知道苏清蕙对于岳父的依赖的,这一趟回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也不知道那个素来寡淡的女子,能否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