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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王二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答非所问,“淮安军所占的股分,据说归全体将士们拥有。战死者的抚恤金,还有受伤致残者的将养费用,以后全从分红里边出。官府那些股份也是一样,各级官吏,只要在职,除了俸禄之外,每年都能拿到一笔分红。即便辞官不做了,只要在任期间沒有贪污受贿,还能根据当官的年限,拿到一笔养廉银子。而大总管府的吃穿用度,以后也來自分红。每年都有固定比例,不能肆意挪动官库…”
    “嘶…”闻听此言,李汉卿立刻又倒吸一口冷气。如此一來,淮安军,淮扬三地所有官吏,乃是淮扬地区的士绅,就全都被跟大总管府捆在一起了。打下來江山,恐怕也不再是朱屠户自己一个人的,而是属于他周围所有同党,整个淮扬土匪团伙…
    历史上,只曾经有一个人做过类似的事情。那就是大元帝国的奠基人,铁木真,尊号成吉思汗…虽然沒有明确的股权分配方案,但铁木真无师自通所建立起來的,就是一个用刀子创业的大商号。
    这个大商号的所有股东们,从几十把弓箭起家,从东边的大海打到西边的大河,将杀人的买卖做到横跨两万余里广袤天地。灭国数百,杀人数千万,建立了有史以來,任何朝代都无法相比的第一大帝国…
    任何后世之人可以指责他们的凶残,却不得不对他们功业,举头仰视…
    怪不得,怪不得朱屠户那厮,敢在词作当中,把唐宗宋祖奚落个遍。原來他心中,早就有了前进的方向和超越的目标。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果然,果然如此…一时间,鬼才李四心中涌起相传朱八十一所做,流毒甚广的反词,愣愣失神…
    第二百五十六章 股权 上
    “那朱屠户也不是光吃不吐,听小六子说,他的淮扬大都督府,把名下所有作坊,都转交给了淮扬商号。以后每向外卖一门火炮,赚到的钱都归商号所有…”正魂不守舍的时候,耳畔却又传來王二的声音,虽然酸酸的,羡慕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嗯?”鬼才李汉卿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苦笑着摇头。
    真是豁出去了,这朱屠户为了凝聚人心,真是不择手段。先用刀子把那些敢于跟他对着干的地方豪强杀个血流成河,然后再把日进斗金的火炮作坊拿出來,给屈服于自己的士绅们压惊。而那些先前硬着头皮买了淮扬商号股本的士绅,发现商号真的有可能赚大钱后,怎么会不对朱屠户感激涕零?假以时日,整个淮扬地带如果有谁再敢对朱屠户阳奉阴违的话,恐怕根本不需要淮安军再派人冒充什么强盗,光是地主老财们自己,就能让那个人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二羡慕的却不只是这些,偷偷看了看李汉卿的脸色,继续补充,“听小六子手下说,除了火炮作坊之外,那朱屠户还把收缴上來的无主瓷窑,作坊,还有船坞都转给了淮扬商号。各地的股东们不但可以在年终时指派帐房先生查看账目,还可以举荐得力人手,到那些瓷窑、作坊和船坞里做管事。只要那些管事能给商号赚钱,并且手脚干净,就可以按月拿一份薪水,并且年终还有另外的花红…”
    “他既然连火炮作坊都舍得拿出來收买人心,其他这些,倒也不算新鲜…”李汉卿又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苦笑着摇头。
    淮扬一带,因为守着一条运河,商业一直比较发达。民间生意人,也经常合伙做一些占用资金较大的买卖,然后年底再按照各自所出的本金比例分红。当然,派心腹负责查账,推荐管事和伙计,以及年终给各级管事发红包之类,也都是约定俗称的规矩。朱屠户让淮扬商号的日常运作按照老规矩來,算不上另辟蹊径。
    “此外,小六子的手下还说,姓朱的还给了所有股东,参与议政的特权。不但涉及到淮扬商号事情,要跟他们商量着來。今后伪总管府的一切政令,除了与战事相关的事情外,都会请他们到场参与。大人您说这不是个笑话么,整的官不像官,商不像商,也就是朱屠户这种天生的反贼,敢别出心裁。换了其他。。。。。。”
    “行了…别说了,注意你的身份…”李汉卿忽然就变了脸色,狠狠瞪了得力臂膀王二几眼,大声呵斥。
    “这。。。。。”王二被骂了个晕头转向,呆呆地看着突然爆发的上司,满脸茫然。
    妖怪,这绝对是个妖怪…李汉卿可以想象,一旦所谓的股东们尝到了与官府一道分享权力的甜头,他们将变得如何疯狂…那已经不是简单的打江山分红利了,而是从根子上,刨掉了历朝历代,从地方到中枢,各级官府的绝对权威。习惯了在政务上也跟青天大老爷们面对面讨价还价的士绅,绝对不再会接受一个只懂得发号施令的官府。哪怕朱屠户真的被朝廷剿灭了,他留下的遗毒,也会深深地扎在地方士绅和百姓的心窝子里,后患无穷。
    “你,明天一早,给我亲自去一趟扬州…”根本沒心情向手下解释自己突然暴怒的原因,李汉卿考虑了片刻,咬牙切齿地吩咐,“家里还有多少人手,凡是你看得上眼的,都尽管带去。我要你把所有买了淮扬商号的股东,名字全给我打听清楚。哪怕是他只认购了一贯钱股本,也绝对不能放过…包括他们的家人…”
    “这?是…属下遵命…”大头目王二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答应。
    “还有,叫小六立刻给老子滚过來…”李汉卿狠狠踹了他一脚,两只眼睛喷烟冒火。不能再给朱屠户任何时间了,必须尽快把最近朱屠户的所作所为告知脱脱,让他带着朝廷的大军尽快出发,能多早就多早。尽早杀过黄河去,将该死的朱屠户早日碎尸万段,将所有参与了淮扬商号的士绅百姓全部斩尽杀绝。否则,假以时日,谁也确定不了朱屠户亲手培育出來的妖怪,会长成什么模样,会令多少人粉身碎骨…
    “是…”见到李汉卿疯子般的模样,大头目王二不敢再耽搁,拱了下手,转身飞奔而去。先从浴桶里拎出了疲惫不堪的同行小六子。然后又连夜挑选人手,做出发准备。第二天破晓,扮作倒卖硝石的商贩上了船,一路向南。然后又混过了黄河上关卡,冒着被发现后杀头的风险,迫不及待地赶往扬州。
    來到了扬州城之后,他们就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小六等人只在此地停留了短短十几天,就差一点儿被朱屠户的妖术给迷失了心智。不一样,这绝对是跟大元帝国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完全不一样的城市。处处都透着新鲜,处处都透着勃勃生机。虽然眼下城市的大部分,还是一片断壁残桓。但在那黑乎乎的废墟之间,却已经有树苗和青草的颜色,隐隐冒了出來。迎着早春的寒风,亮得令人感到扎眼。
    这座废墟之上生活的人,也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虽然在到达扬州之前,王二等密探先从水路经过了淮安,隐隐感觉到了一些淮安百姓现在与过去的不同。但毕竟他们只是匆匆一瞥,沒來得及走进人群当中。而在扬州城的断壁残桓之间,他们却发现,自己來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生活在此地的人们,虽然和他拥有相似的面孔,同样颜色的眼睛,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貌,自信,从容,眼神里充满了希望。
    “老丈,最近生意还好么?看您这里好像很热闹的样子?…”带着满心的震撼和迷惑,王二等人在废墟中找了各一所临时用竹子搭起來的鸡毛小店安顿下,笑呵呵地跟店主拉起了家常。
    “凑合着吧,好歹不用担心饿死了…”鸡毛店的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边给客官们端來润喉的茶汤,一边笑呵呵地回答。
    满脸皱纹当中,依旧带着一点儿无法被时光抹去的愁苦。但老汉的头发却洗得很干净,十根指头的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衫虽然是旧的,膝盖和手肘等处都缀着补丁。但补丁的针脚却非常细密,一看就是出于女人之手。
    “那是,老天爷从來不会祸害勤俭人…”王二一边笑呵呵地继续跟老汉套近乎,一边悄悄将目光往周围的人身上移。前來投宿的,还有七八个行脚的小贩,坐了另外两张桌子。看样子已经吃过了,正半躺在竹椅子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闲聊。话里话外,都沒离开扬州城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个蒸鱼,还有那个蒸笋子,腌芦芽,水煮小河虾,还能点么?”有心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王二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桌案,笑着问正在给自己倒茶的店主老汉。
    店主老汉的脸上,立刻笑出了一朵花,点着头,大声回应,“有,有,这鱼和虾都是才从河里捞回來的。笋子和芦芽也是刚刚从城外采回來。客官您可真会挑,选得都是当下咱们扬州最好吃的东西…”
    “那就一样來一份,尽快上。我以前老來扬州,记得最深的就是这几样…”小头目王二笑了笑,给自己的行脚商人身份,做进一步注解。
    “哎,客官您稍等…”老汉迅速放下茶壶,将头转向鸡毛小店的后门,“小七,小七,把刚才给客人的四样时鲜,叫你婆娘再做一份。赶紧,鱼和虾都挑最活泛的…”
    “哎,知道了…客官稍等,马上就给您送上來…”后院里,响起一个略带嘶哑的年青人声音。显然,因为今天生意太火爆,已经把嗓子给喊破了。
    “这孩子,就是吃不得半点苦…”店主老汉对着后门轻轻叹了口气,爱怜地摇头。
    “是令郎么?多大年纪了?您老不止这一个孩子吧…”摆出一幅话痨模样,王二笑呵呵地搭茬。
    “不是儿子,是我的孙儿…”老汉回过头,继续拿起茶壶给他和另外几个探子倒茶,手臂却突然开始颤抖,连续几下,都把茶水溅在了桌子上。
    “嗯?”探子当中,有个脾气急躁的,立刻皱起了眉头。
    “客官勿怪,客官勿怪。小老儿,小老儿。。。。…”店主老汉吓得立刻放好茶壶,从肩膀上扯下一块干净的白布,快速擦掉桌案上的茶汤。“小老儿,小老儿手脚不利落,给诸位客官添麻烦了…”
    “沒啥麻烦的,他小子多事…”王二先狠狠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然后将头转向忐忑不安的老汉,笑着安慰。
    “谢谢,谢谢客官大人大量…”店主老汉红着脸,给他做了个揖。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每个竹子茶杯倒满水,步履蹒跚地退了下去。
    “欺负一个老头子,你威风了?”目送老汉的身影在后门消失,王二再度回过头,冲着自己的同伴呵斥,“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人,谁日子过得容易?况且茶水又有沒洒到你身上,看你那德行,好像自己做多大买卖似的…”
    他在脱脱府中的职位,远比对方高。训得那个同伴不敢抬头,把脑袋扎到桌子下,唯唯诺诺。
    这番表演,果然引起了邻桌商贩的好感。不多时,便有人用手指敲了下桌案,笑着劝道:“这位兄台,您也消消火。估计您的这位伙计,也只是想提醒那店家一下而已。你随便收拾他几句行了,再说多了,被老人家听到,心里反而更难过…”
    “噢,也对…”王二如愿以偿,立刻摆出一份从善如流的姿态,笑着转过脸去,轻轻点头。
    替随从求情的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商贩。脸被阳光晒得很黑,明显是经常行走于水路的。见王二向自己致意,也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还礼。
    “那老人家,恐怕最近家里遭过灾吧否则怎么一提其家人來,他就那么难过?”王二立刻尾随而上,笑着向对方发问,
    “可不是么,这扬州城里的人,有几个不是刚刚遭过灾的?…”对方也是个健谈的人,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解释,“您沒听说过么?就在两个多月前,张明鉴那贼子,带着兵马把扬州好一通祸害。。。。。”
    “怎么会沒听说…”王二立刻拍了下桌案,做义愤填膺状,“我们老家真定那边,都传遍了。大伙都说,这张賊罪该万死,朱屠户。。。。。。”
    故意做出失言后恐慌的样子,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四下观望一圈,然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朱大总管,不该判得那么轻。该把张明鉴千刀万剐,给扬州父老报仇血恨…”
    “朱总管不喜欢杀人…”对面的商贩被王二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莞尔,摇摇头,低声回应,“更不喜欢杀出什么花样來。他老人家是佛陀转世,天生一幅慈悲心肠。如果张明鉴不是民愤太大,我估计让此人出钱自赎都有可能,根本不至于直接一刀砍了。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沒给留…”
    “那是,朱总管他老人家连蒙古人都不愿意杀…”王二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摆出一幅感慨状,继续跟对方套近乎,“咱们之所以敢來扬州做买卖,不就冲着他老人家这份仁义么?连被抓到的朝廷官员都能全须全尾地活着放回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更不用担心连人带货都沒了下场…”
    “可不是么?”周围的其他商贩深有同感,纷纷转过头,七嘴八舌地附和。“啥样的官儿带啥样的兵。朱总管是个讲道理的人,手下的弟兄自然不会太心黑…”
    “那是自然,我來來回回走了这么多地方,顶数在朱总管这里最踏实…”
    “人家做着卖火炮的大买卖,看不上咱们这三瓜倆枣…”
    “可不是么?人家竖在江边上的那大水车一转,就能把大炮一门接一门的往外拉。谁有闲功夫从咱们身上揩油?”
    。。。。。。。。
    “就是税收得太狠了,居然十征一…”说着,说着,有人一不留神,就把大伙最不满意的地方给揭了出來。
    刹那间,竹屋里的议论声嘎然而止。四周都静静的,连门外的鸟鸣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第二百五十七章 股权 下
    在座的客人当中,除了王二和他的同伙之外,其余都是真正的行脚商贩。可是知道胡乱说话的后果。这要是换在大元朝治下的任何地方,万一被官府差役和帮闲们给听见了,治你个非议朝政之罪,那可就是倾家荡产的后果。弄不好,连性命都得搭了进去。
    正后悔不及间,却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门口传了过來,“我说你们这些个人啊,怎么不知道好歹呢。除了咱们大总管这儿,天底下还有哪地方,是交一次税就完事的?说收的得少,可那厘卡、桥卡、城门关,哪里会不朝你下刀子》?一趟货走下來,能保本儿就烧高香了,还能有零钱在外边吃吃喝喝?”
    众人被数落得满脸通红,扭头一看,却是店主老汉的孙儿小七,來给王二等人上菜了,不留神听到了大伙的牢骚,忍不住开头替朱屠户打报不平。那架势,仿佛他自己是朱屠户的心腹侍卫般,随时准备豁出性命去,捍卫自己东家的尊严。
    王二正愁无法将话头往淮扬大总管府上头引呢,见小七哥不请自到,喜出望外。立刻点了点头,非常诚恳地回应,“小兄弟说得对,这淮扬地界税收得虽然高了些,可都是明码标价,从头到尾就收一次。不像其他地方,吃卡拿要,根本沒任何规矩。细算下來,总数恐怕四成都不止…”
    “四成,四成是便宜你…”小七哥一边朝桌子上摆菜肴,一边撇着嘴说道,“咱扬州又不是沒被蒙古鞑子管过,从城外码头一直到我家门口,光收正税的卡子就有三道。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你要是在衙门里不托关系,石头都得被他们榨出油來…”
    “那是,那是…”众行脚商人们都有过被人搜刮的惨痛经历,纷纷点头附和。不经意间,却习惯性地将目光四下扫了好几轮,检查周围到底有沒有朱屠户的耳目,以免自己祸从口出。
    “不用找了,刚才你们的话,除了我之外,沒人听见…”看到大伙儿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小七哥忍不住又轻轻撇嘴,“就是听见了,人家不会跟你们计较。又不是蒙古朝廷那边,连这点儿肚量都沒有…”
    他说得虽然都是大实话,但张口鞑子,闭口蒙古朝廷,让王二和他身边的探子们听起來,沒法感到不刺耳。当即,便有一个探子冷哼了一声,笑着说道:“嘿,听你这么说,好像朱总管怎么大度是的。我就不信了,刚才那些话要是说在明处,当地的官差就不找你的麻烦…”
    “说在明处,你就是到扬州府衙门口去说,也沒人搭理你…”小七哥毕竟年青,沒有学会顺着客人的意思说话,把脖子一梗,大声反驳。“当初官府贴出新征税办法的告示时,又不是沒人在大街上嚷嚷过。可朱总管跟他们计较了么?根本沒有…反而又贴出一张新告示,把征税的办法细节,从头到尾只征一次好处,仔仔细细给大伙重新解释了个遍。末了,还沒忘记告诉大伙,如果有人敢随便加征,大伙到哪去告状。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告就肯定有人管…”
    这倒的确有魄力,把一切都摆在明处,无论服气不服气,至少不存在什么看不见的规矩,并且也极大减少了各级官吏伸手的可能。
    众商贩听了,忍不住纷纷点头。都觉得小七哥说得理直气壮,朱屠户做得干净漂亮。
    然而,王二身边的探子们却越听越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忍不住又撇了几下嘴,悻然说道,“表面上当然不会找麻烦。可我怎么听说,上两个月,这扬州地界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明不白地就死了?说是溃兵干的,谁知道动手的是哪个?”
    “你不要血口喷人,有种,就把证据亮出來…”小七哥一听,就乍了毛,拍了下桌案,怒不可遏,“朱亮祖那厮去了江南,如今正在达失帖木儿帐下逍遥快活。怎么可能是奉了朱大总管的命令?况且那些乔装大户,有哪个不该死?朱总管好心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一起治理地方。可他们呢,非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勾结起來试图反客为主,并且还偷偷跟董抟霄勾搭,让姓董的找机会过來攻打扬州,他们好做内应。要我说,他们死得一点儿都不冤。如果我能跟朱总管说上话,就提议把他们全都抄家灭族,斩草除根。免得有一两个不知道好歹的杂碎,捡了条活命,还到处嚼舌头根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眼神当刀子朝王二等人身上扫视,仿佛对方就是那漏网的杂碎,正在想方设法败坏朱八十一的声誉一般。
    王二等人被看得头皮发麻,却无法公然反击。呼哧呼哧喘了半晌粗气,笑了笑,低声道,“小七哥真是好一张利嘴,朱总管不请你去他那里做个官儿,真是可惜了?”
    “咱们淮扬的官儿,都是要凭本事考的。可沒人看我替沒替大总管说过话…”小七哥又把嘴一瞥,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身为淮扬人的自信,“不瞒你们说,在张明鉴狗贼烧了我家房子之前,我也是进过学堂的。等今年科举再开的时候,少不得要进场去搏上一博…”
    “吆喝,看不出,你还是读书人…”王二身边的随从被顶得气结,冷笑着打击。“可你真的考上了,就不怕朝廷的兵马打过來,找你和你家人的麻烦么?”
    “朝廷,朝廷得有那本事才行…”小七哥越说越自豪,仿佛自己早就成了淮安军的一员般,“咱们朱总管只有两三千兵马时,就能打下朝廷数万大军驻守的淮安。如今他老人家手里的水陆兵马全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七八万,还怕个鸟毛朝廷…要我说,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大总管就能直捣黄龙,把鞑子皇上抓过來给他当马夫…”
    “嘿…”不光是众随从气得差点沒跳起來,王二自己也被气得脸色发黑。怪不得李四急着要脱脱发兵淮扬,连个刚刚吃上饱饭的店伙计,都给朱屠户给收买得如此忠心。再拖延下去,淮安、高邮和扬州三地,岂不被朱屠户经营成了铁板一块?这杀猪的妖人,他到底使了什么妖法,让治下百姓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正气得乌眉灶眼间,店主老汉端着一盘子蒸鱼走了进來。看到自家孙子又在跟客人瞎较劲儿,把盘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放,抬手就是一巴掌,“让你干点儿活,看看你这做派,就像自己是大爷一般。赶紧给我滚,滚后厨帮你婆娘洗碗去。少说几句话,沒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我只是仗义执言…”小七哥挨了打,却不服气,一边捂着脑袋往后院走,一边大声抗辩。
    “滚,滚回去洗碗。要是再敢顶嘴,晚上仔细你的皮…”店主老汉把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吓跑了自家孙子,他又赶紧换上一幅卑微的笑容,冲着王二等人拱手赔礼,“客官,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个小孩子,毛还沒长齐呢。外边胡乱听了几句话,就回來瞎吹牛。您走南闯北,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还多,千万别跟一个小孩子认真…”
    “嗨,不过是几句闲扯吧,出了这个门儿,我们大伙就全忘了…”王二原本也沒勇气在朱屠户的地盘上生事,笑了笑,故意卖店主人情,“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对,对,就是,我们刚才都不过是顺嘴跑舌头。出了门,就谁都不记得了…”众商贩的为人原则,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笑了笑,纷纷接口。
    店主老汉这才放了心,冲着大伙做了个罗圈揖,笑着道谢,“各位贵客,你们的好心,小老儿先谢过了。我们家门脸小,又刚开张,沒啥好东西招待。待会儿我去拎一坛子老酒來给各位客官解乏。不要钱,白送…”
    “这,这怎么好让老丈破费…”众行商纷纷摆手,嘴角上的亮光,却照出了他们各自心中的真实想法。
    店主老汉见多识广,也不多啰嗦。蹒跚着走回后院,片刻后,就双手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出來。看情形,至少有五六斤重,足够在场每个人都过一次酒瘾。“各位客官,请慢用。小老儿去一下后院,再弄几个下酒的小菜过來…”
    “如此,就多谢老丈了…”众行商眉开眼笑,走上前接过酒坛子,迅速拍碎封口。将各自面前的茶水都换成了米酒,争先恐后地喝了起來。
    几大口便宜老酒落肚,彼此之间,防范之心渐去。便有人举杯跟王二碰了碰,笑呵呵地问道,“这位兄台,在下李云,敢问兄台您怎么称呼?做的是什么发财买卖?以前在扬州这一带,小弟好像沒怎么见过您…”
    “唉,我也是难得來一次…”王二犹豫了一下,开始信口胡编,“我叫张小花,真定府的。家里边听说扬州这一带有人高价收购石硝,就让我带一船过來碰碰运气…”
    “石硝,张爷您在真有本事,连石硝都能偷偷运过黄河…”众商贩听得一愣,纷纷开口夸赞。
    完了,我忘了朝廷禁运石硝这个茬了…王二的心脏咯噔一下,差点停止跳动。然而,毕竟是丞相府的精锐,他的反应十分迅速。转眼间,就收起惶恐,得意洋洋地说道,“这不是家里头在地方上有点儿门路么,所以就冒险过來一趟。如果价钱值得继续做呢,以后就常做。如果不值得呢,就只做这一回,下次再做别的呗。谁的脑袋都是一个,怎么能老别在裤袋上瞎玩啊?…”
    “那是,那是…”众人将信将疑,目光在他和随从们身上四下乱转。
    “几位哥哥是做什么生意的?听口音,你们都是南方人吧…”王二怕暴露身份,赶紧主动转移话題。
    “还能做什么,运粮食过來,运精盐出去呗…”众人笑了笑,将自家的生意坦诚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