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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这两位,可不是朱重九,对历史上驱逐蒙元的朱元璋沒有分毫敬仰之心,也不知道后者在另外一个时空的那些光辉事迹。只是觉得姓朱的既然不顾自家大总管多番提携之恩,趁着淮扬三地遇到危险的时候,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如果其他诸侯人人都以他朱重八为榜样,就是把内卫处的人手再增加三倍,也阻止不了各家细作对武器作坊的窥探。
    黄老歪、焦玉等人,对朱重八的观感更差。大伙都清晰的记得,此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十夫长的时候,就得到了自家都督的折节相待。而此人后來之所以能从十夫长一跃成为郭子兴的亲军指挥使,然后又一步步拥有了自己的地盘,也跟淮扬方面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欠下如此多的恩情,他却不懂得回报,反倒想将淮安军的镇军之宝偷回家中,这厮的人品可见一般。大总管府如果不尽早给其点颜色看看,少不得此人今后还要蹬鼻子上脸…
    当即,大伙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制定了对朱重八的警告兼惩罚策略。然后由逯鲁曾执笔写了一封措辞极其严厉的信,交苏先生用印之后,派遣信使乘坐水师的战舰,将几个细作的人头与书扎一道,星夜送往了安庆。
    那朱元璋刚刚拿下安庆,正忙着出榜安民,恢复秩序。猛然接到了逯鲁曾亲笔书写的质问信和一大堆石灰浸过的人头,立刻火冒三丈。然而,看见淮安军信使那幅有恃无恐的模样,一肚子无名业火又迅速被压了下去,拱了拱手,讪笑着说道,“上差容禀,这事实在有些冤枉。末将前一段时间与元将奈曼不花打生打死,忙得无暇他顾。根本不知道有人居然打着末将的名义去扬州做下如此丑陋勾当…”
    “你是说,你对此毫不知情喽?”奉命前來下书的信使张悦,乃是内卫处的一名御侮副尉,平素沒少处理过类似的案件,早猜到朱重八会一推二五六,冷笑着质问。
    “不敢,大人息怒,末将断然不敢…”朱重八赶紧又拱了下手,小心翼翼地赔笑,“既然大人那里已经掌握的切实口供和凭据,末将也绝不敢替手下人遮掩。请大人先去驿馆休息数日,且容末将把此事从头到尾查个明白。如果真的是朱某麾下有人做出如此下贱勾当,末将定会给大人,给朱总管和苏长史一个交代…”
    有道是快刀子难剁老牛皮,碰上朱重八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信使张说也沒太多办法。况且如今之际,淮安军也不宜与和州军同室操戈。因此皱了皱眉头,冷笑着道:“朱将军最好快一些,张某等得,可吴、陈几位将军,却未必像张某这么好说话。你家驿馆张某就不去住了,我淮安水师的战舰此刻就泊在城外的江港当中,船上自有张某的住处。什么时候朱将军把事情查清楚了,派人知会张某一声就好…”
    “那,那是自然。放心,不敢让大人等得太久…來人,取些安庆的土特产來,给大人一并送到船上去…”朱重九强忍怒气,继续从容应对。先命人取了一盘金锭作为礼物,然后又亲自将张说送出了安庆城外。
    待信使的马队去远,他转过身來,却是满脸寒霜。从腰间抽出佩剑,一剑砍在城门之上,“当啷………”,金星乱冒…
    产自扬州的宝剑受不了如此巨力,从正中央折为两段。大门上铜碗扣也被劈裂,有片巴掌大的铜板倒飞而回,擦着朱重八的耳朵掠过,带起一串殷红色的血珠。
    “大总管…”临近的亲卫们吓得魂飞天外,一股脑地涌上前,抱住朱重八的肩膀。
    而朱重八却像一头发了狂的老虎般,咆哮着转动身体,将侍卫们一个接一个摔到了门洞之外,“滚,都给老子滚开。老子想活动活动筋骨还不成么?老子闲得手痒痒了,想剁几下门板听个动静还不成么?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全都赶紧给老子滚蛋…”
    侍卫们哪里敢离开?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爬起來,继续上前劝阻。然后又一个接一个被朱重八摔出门洞之外,鼻青脸肿。
    好在朱重八神智尚未完全被怒火烧毁,下手时多少都保留了一些分寸。所以暂时才沒闹出什么人命來。饶是如此,连续三、四次被掼在铺着青石板的地面上,众侍卫依旧被摔得嘴角见血,头晕脑涨。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耳畔忽然传來几声低低的咳嗽,“嗯哼,嗯哼,嗯嗯…”。紧跟着,一辆外表包着白铜的四轮马车缓缓从城内驶进了门洞。透过推开的车窗,露出一张苍老且威严的面孔,“大总管这是操练士卒么?只是地方选得不太好吧?莫非大总管想要教导弟兄们如何夺取城门,所以才特地亲自演示给他们看?”
    “这。。。。。。”朱重九心中的怒火,瞬间就被质问声浇熄。抹了把满是汗水的额头,讪讪走到车窗前,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被自家长辈抓了现行的顽童般,“先生怎么來了?先生勿怪,朱某只是心中积了一团火,需要想方设法发泄出來而已…”
    “那大总管现在可是发泄完了?”坐在车中的老汉看了朱重八一眼,脸上的表情沒有丝毫变化,如果嘴巴动作的幅度再小一点儿,俨然是道观里的木头神像。
    “当然已经完了…沒想到会惊扰了先生…”朱重八讪讪地笑了笑,拱手赔罪。然后迅速将身体转向侍卫们,团团做了个罗圈揖,“朱某刚才鲁莽了,请各位弟兄海涵则个。”
    “不敢,不敢…”众侍卫呲牙咧嘴地站成一排,齐声回应。
    自家主公就是这点好,易怒,但绝不殃及无辜。并且醒悟过來之后懂得赔礼,而不是好像做属下的,就活该被他当成土偶丢來丢去一般。这让大伙谁都不好意思太较真儿,反而由衷的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真性情。
    坐在马车中的朱升也是如此,看到朱重八身为一军主帅,居然向众侍卫们拱手施礼,眼睛中立刻涌起一股浓浓的赞赏。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责备道,“竖子,欲成大事者,岂能喜怒皆形于色?…昔日韩信忍了胯下之辱,方有后來三齐王之功业。勾践卧薪尝胆,终能一朝灭吴。若是唐高祖起兵之初,就不肯认李密为兄,反而主动去招惹瓦岗。岂会有大唐三百年江山?你看看这些古圣先贤,哪个像你?连几句无礼的话,都听之不得?”
    “先生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请先生勿要弃我…”朱重八顿时被教训了冷汗淋漓,将手抱在胸前,对老者执晚辈之礼。
    “胡闹,老夫几时说过要弃你而去了。老夫这条命,早晚被你个竖子活活累死…”朱升被朱重八惶恐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捋着胡须骂道。
    “先生真的不是要离开?”朱重八又惊又喜,手舞足蹈。
    “当然不是…老夫怕你耐不住性子,才过來看看。还好,你居然还知道等那厮走了之后再发作…”朱升又看了一眼,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发泄够了沒有?发泄够了,就上车吧,咱们坐在车里边慢慢说…”
    “是…”朱重八高兴地拉开车门,纵身而入。随即,大气万分地冲着自己的侍卫们挥手,“都散了吧,不用跟着。在安庆城内,还用担心有人对付朱某不成?若是有人受了伤,就自己去找郎中诊治一下。等忙完了这阵子,朱某再亲自给尔等赔罪…”
    “不敢,不敢…”众侍卫再度躬身,目送朱升和朱重八二人,坐着同一辆马车离开。然后互相看了看,快步追了过去,紧紧地护住了车厢左右。
    “这群混账…居然敢不听老子的命令,真是皮痒了…”朱元璋武艺高强,当然听得见车厢外的脚步声。低声骂了一句,笑着摇头。
    “为将者,要恩威并失。光是有恩无威,则必被小人所乘…”看他这个举动非常不顺眼,朱升皱了下眉头,低声告诫。
    “小子受教…”朱元璋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拱着手回应。“今日之事,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什么事,什么良策?老夫怎么不知道你遇到事情了?”朱升忽然板起脸來,非常认真地追问道。古井无波的面孔上,不带任何人间烟火色。
    第七十七章 黄雀 下
    “那苏明哲做事向來谨慎,如果不是拿到了真凭实据。。。。。”朱重八心中着急,一串大实话脱口而出。随即,便又快速闭上了嘴巴,愣愣地问道,“先生,先生的意思是,要小子诿过于,于。。。。。”
    “成大事者,岂能被小节所拘?”朱升长长吐了口气,摇着头打断。
    自家的主公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性子中,始终难以摆脱一股子江湖之气。总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却不知道,只要你坐上了某个位子,便早已不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有什么可独力承担之事…
    “此事乃胡惟庸与汪广洋二人议定,具体执行者则是拱卫司主事扬毕。扬州那边既然把几个拱卫司的细作全给砍了,想必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朱重八讪讪地垂下眼皮,低声补充。(注1)
    淮安军对外出售的火炮价格居高不下,淮安军自身所装备的火器,也远比对外销售的要精良。而和州军这边,在研制远射程火炮方面,却始终一筹莫展。所以迫不得已,他才采纳了一个风险极大的下策,派人去扬州偷师。沒想到刚刚取得了一些眉目,就被淮安军的内卫处连瓜带蔓给抄了个干净…
    损失几个细作不算什么大事,拱卫司已经步入正轨,很快就能重新把触角伸进他们想去的地方。但如何给淮扬大总管府交待,却令朱重八十分挠头。凭心而论,以自家目前的实力,朱重八真的沒把握跟淮安军一争短长。哪怕是在淮安军的主力大部分都被脱脱所吸引的情况下,留守后方的第四军和毛贵所部滁州军联袂西进,依旧能给安庆带來灭顶之灾。
    “那拱卫司主事杨希武曾经是你的贴身书佐吧?”朱升的语调,依旧沒有丝毫变化,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家与淮扬方面的实力对比一般。“从其平素行事风格上看,应该是个能忍辱负重的性子。亦分得明白缓急…”
    “这。。。。。。”朱重八愣了愣,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忍之色。
    按照朱升的提议,拱卫司主事杨毕杨希武,就是自己拿给淮扬大总管府的交代。把他的人头交给使者带回去,就可以平息苏明哲等人对自己窥探火器制造秘笈的愤怒。可杨毕向來对自己忠心耿耿,如果自己因为顶不住淮安军的压力,就将他抛出去做那只十字教所说的替罪羊,今后自己还有什么脸去面对麾下其他弟兄?
    “杨毕这个名字取的不好,实在不好。毕者,网罗也。杨者,巨木也。毕之罗之,飞鸟皆尽…”见不得朱重八沒有决断的模样,朱升又轻轻横了他一眼,非常平淡地补充。
    “您老是说。。。。。”朱重八的脸上,立刻阳光万道。瞪着一双丹凤眼,手舞足蹈,“找一个跟杨毕长得差不多的家伙杀掉,把人头给淮安军的使者带回去…然后让杨毕改个名字,去别处先多几天。待这场风波过去了,再慢慢补偿他不迟…”
    “嗯…正是…”孺子可教,朱升的老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如果你能拿出一些让淮扬那边动心的东西补偿他们更好。毕竟两家现在是盟友,而非仇敌。只要你这边的存在对他们依旧有利,他们应该也不愿意担上兄弟阋墙的恶名…”
    “嘶………”朱重八轻轻吸气。
    自己这边能让淮扬总管府动心的,恐怕就是粮食和铁矿了。特别是后者,更是发动战争的必需物资。而淮安、扬州和高邮等地,偏偏都不产铁。
    但眼下淮安军与和州军之间的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自己还上赶着送铁矿过去,不是唯恐死得太慢么?那淮扬的百工坊拿铁矿炼成精钢,打成兵器,刚好再提着杀上门來…
    正犹豫间,耳畔却又传來了朱升那沙哑的问话声,“以我军如今之实力,能禁止两地商贩往來否”
    “当然不能…”朱重八想都不想,非常干脆的回应。淮安军那边,固然需要和州、安庆一带所产的粮食和生铁,和州军对淮安方面的依赖性却更强。虽然自己在有了独立的地盘之后,已经竭尽全力去建立各类作坊,甚至不惜厚着脸皮去淮安偷师学艺,但武器、铠甲和各类攻城器械的产量和质量,依旧远远不如对方。远远满足不了兵力扩张和发动对外战争的需求。
    “王克柔、张士诚和郭子仪等人,能否听从你的提议,减少向淮扬输送各类物资?”朱升神秘地笑了笑,明知故问。
    朱重八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紧闭上嘴巴,无言以对。
    答案很明显,无论为了自家生存和扩张,还是为了获取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奢侈之物,其他群雄都不会停止向淮扬运送粮食和生铁。而自己,也沒任何勇气,去提出一个共同针对淮扬的倡议。否则,恐怕头天把书信送出去,第二天,上述几家诸侯,就联手打到安庆城下來…甚至自己的名义上司郭子兴,都会立即大义灭亲…
    “唉…”知道朱重八此刻心里肯定不好受。朱升也不过分逼迫,轻轻叹了口气,闭目不语。
    从实力对比上,朱重八与朱重九之间的差别,丝毫不比赤壁大战前的刘备和曹操之间的差距小。在名气和人望方面,此朱亦远不如彼朱。但此朱却知道礼贤下士,知道士大夫乃社稷之纲。知道复礼义、修仁德,以唐宋之法治天下。而彼朱那边,却是纲常失序,礼义无存,从百官到贩夫走卒,人人有口皆言利。。。。。
    而先贤许衡曾云,“以权治国,不过当世;以利治国,不及三代;以德治国,长治久安。”(注2)
    纵观史册,以利治国,数千年未闻其一。昔齐之管仲开女闾,重商贾,齐遂称富。而管仲一死,桓公不久便命丧奸佞之手。齐军出战,亦再罕见胜迹。甚至有人在阵前广抛财货,乱其军心。而齐将纷纷抢夺,置军令于不顾。随即一溃数百里。。。。
    如今朱重九走得比管仲更远,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其治下必将礼乐崩陷,道德沦丧。宦者失其政,士者忘其学,耕者弃其田,权钱勾结,虎狼遍地。而无钱无势者,百死却无处诉其冤声。。。。。
    越想,朱升的心情越是沉重。肩头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也是愈发的强烈。古圣所预见的那种人竞相食的乱世就要到來了,其惨烈景象,甚至有可能会超过蒙元当年血洗江南。而作为继承了往圣之学的儒者,自己必须要站出來,必须辅佐一个英雄,力挽天河,拨乱反正。。。。。
    下午的阳光从透过雕花玻璃窗,照进车厢内,在人脸上投下色彩斑斓的影子。随着车轮的移动,窗外阳光忽明忽暗,人脸上的色彩也变幻不定。
    在沉默中过好久,车厢中的宁静,才被朱重八的叹息声再度打破,“唉………步亦步,趋亦趋,却望其奔逸绝尘…”(注3)
    “汝心已死乎?若死,则现在归附,日后必不失齐、梁之位…”朱升终于抬起眼皮,双目中露出两道精光。
    齐王韩信和梁王彭越,当年都是汉高祖麾下大将。在汉军扫平天下的战争中,立下了不世之功。而那汉高祖,也如现在的朱重九一般,出身寒微却气度恢弘。但是在天下平定之后不久,齐王韩信就被降职为淮阴侯,虽然小心翼翼地闭门谢客多年,最后依旧难逃一死。而彭越,则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汉高祖派出军队袭击并擒获,最后诛了三族。
    朱重八虽然是个赳赳武夫,肚子里墨水却不比寻常书生少。闻听此言,立刻“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抬起头,从牙缝里回应道,“小子以尚父之礼事先生,先生何必辱小子?先生若有拨云见日之策,尽管说出來便是。小子定言听计从…”
    尚父之礼,乃周武王待姜子牙,齐桓公待管仲,项羽待范增。都是尊崇无比,一言九鼎。朱重八虽然势力单薄,自打请得朱升出山相助以來,却无时无刻拿后者当作一个睿智的长辈看待。所以朱升即便心里对他有多少不满意的地方,也早被感动吞沒得无影无踪了。
    故而此刻听朱元璋说出尚父两个字,朱升的眼眶便开始发红。沉吟半晌,低低地说道,“看你这急性子,老夫有说过不帮你么?只是此刻,我和州军战力,尚不及淮安军十一。许多计谋,都无法施展而已。所以眼下你只能暂且隐忍,该服软的之时,必须服软。该拿好处给人家,就竭尽所有。一点点慢其心,惰其谋,让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蒙元那边。然后以安庆为基业,内修政治,外炼甲兵。以儒为本,以百工杂学为用。然后高筑墙,广积粮,静待天时之变。”
    顿了顿,他又说道,“那朱重八重草民而轻士大夫,殊不知,其麾下文武,亦早为士大夫乎?生死之际,人皆以性命相托,顾不上起什么私心,当然其政令通畅,每出一策,从上到下皆全力执行。待其外部之患消失之后,那苏、徐、胡、刘诸人,谁还肯与贩夫走卒称兄道弟?若真的如他所宣称的那样,人无高低贵贱,皆生而平等?那诸将舍死作战又是为了谁?若贩夫走卒亦可与百官坐而论道,那贤臣良将禅精竭虑又有何图?故外患一缓,其内必乱。待其乱生,则是我和州军问鼎天下之机…”
    注1:杨毕,杨希武。后改名为扬宪。正史上最初是朱元璋的贴身书吏,深受信任。曾替朱元璋监督百官。后因为得罪了李善长,被李善长和胡惟庸联手弹劾,论罪处死。
    注2:许衡,元初大儒。就是给蒙元屠杀洗地,并提出夷狄入夏则夏的那个。
    注3:出自庄子。是颜回对孔子的话,说自己这辈子都追不上老师。
    第七十八章 算计 上
    内修政治,外炼甲兵。以儒为本,以百工杂学为用。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躲在朱重九身后,静待天变。当淮扬系的内乱爆发之时,趁机取而代之。
    这,就是朱升给朱重八指明的道路。其重要性,不亚于当年诸葛亮给蜀先主的隆中对。而朱重八的魄力和心胸,也的确不亚于当年的蜀先主刘备。稍作权衡之后,就将朱升的策略全盘采纳下來,并且动用一切力量去付诸实施。
    胆大妄为,“背着”和州军主帅和重臣,“私下”向扬州派遣细作的拱卫司主事杨毕被处以“极刑”。
    拱卫司副主事赵雄被撤职查办,其下校尉五人,副尉十余人被踢出军中,发往矿山戴罪立功。
    杨毕的直属上司胡惟庸和汪广洋二人官降两级,一年内不得再入都督府议事。
    朱重八亲笔写信向淮扬大总管谢罪,以从弟和下属身份自居。再度申明和州军与淮安军之间的依附关系,发誓随时听候淮扬大总管府调遣。
    与“杨毕”的首级、书信一道,随使者张说返回扬州的,还有十船经过粗炼的生铁。朱重八在信中申明,这批生铁乃和州方面的赔罪之物。如果大总管府仍然觉得诚意不够的话,他愿意倾尽所有。
    此外,和州、安庆两地所产的铁矿,今后凡是商贩运往扬州,只需要向都督府缴纳一成税。并且只此一次,沿途任何厘卡不再重征。而任何从扬州贩运到和州、安庆两地的货物,除了“冰玉”这类顶级红货之外,也只需要向都督府缴一次税。任何地方官府和厘卡,都无权再征收第二次。如有违者,商贩可以直接到安庆路的都督府衙门举报。
    。。。。。
    如是林林总总,共二十余条,每一条都对淮扬大总管府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如果放在国家与国家之间,足以引发轩然大波。
    然而,朱重八发出了“丧权辱国”的书信之后。和州军上下,却沒有任何人说出什么不满意的话來。在朱升、李善长、胡惟庸、汪广洋等一干谋臣的联手努力下,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自家都督是被淮安军的战舰逼着才不得已而为之。要想洗刷今日之耻,大伙必须一道卧薪尝胆。
    这些细小的动作,当然不肯能完全瞒过淮安军敌情处的耳目。几乎跟使者张悦前后脚,一些相关消息就送了回來。然而眼下北方战事未定,徐州、宿州和泗州三地之间,还有大片曾经被洪水和元军蹂躏过的区域需要去光复。短时间内,淮扬大总管府也的确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专门打压和州,所以只能暂且对朱重八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苏明哲和逯鲁曾两个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军事上不方便对朱重八采取行动,其他方面却沒有这么多羁绊。很快,一封以淮扬大总管名义,推举郭子兴为安、庐两州大总管的信,就送往了汴梁。同时,孙德崖也被举荐为庐州都督,负责与和州都督朱元璋一道,辅佐郭子兴,从南北两侧尽快向盘踞在六安的镇南王叔侄发起进攻。
    消息传回安庆,朱元璋气得咬牙切齿。随即,便采用了李善长的策略,向彭和尚、孙德崖、毛贵、彭大、张士诚和王克柔等人派出信使,携带礼物修好。
    书信到了众诸侯之手,有人看过之后,仅仅是付之一笑。有人私底下,却起了诸多心思。特别是几个最近风头正盛的人物,治下地盘大小已经不亚于淮扬,再要求他们继续像原來那样对大总管府唯命是从,予取予求,也的确有些不近人情。
    江南,平江城外,吴山大校场。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般的火铳声,连绵不绝。
    摆在军阵正前方五十步处的靶子,被打得木屑飞溅。而发射完毕的火铳兵们却对目标看都不看,在百夫长的指挥下,迅速将火铳竖起來,快步后退。
    第二排的火铳兵,则在另外一名百夫长的指挥下,缓缓前进,与后退的自家袍泽在左肩处交错而过,将手中的火铳架在刀盾兵的巨盾上,冲着五十步外的靶子发起第二轮打击。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九十余名白亮亮的铅弹飞出,将原本就已经不堪重负的靶子打得四分五裂。
    火药燃烧的白烟迅速笼罩了整个军阵。凄厉的铜哨子声,却如利刃一般,刺透烟雾,刺进人的耳朵。第二个火铳兵百人队在哨子的指挥下,也收起兵器,缓缓后退。第三个百人队,则擦着他们的右肩膀迅速插上,毫不犹豫地朝目标区发起第三轮攻击。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轰…”“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
    有一记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出现于自队伍中央偏左方的某个位置。苏铁打造的火铳炸膛了,将持有者的脸皮掀去了一大片。伤者倒地惨叫,临近的几个火铳手被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抱起兵器就向两侧闪避。跟在队伍后的督战兵却迅速发现了他们。数根长鞭抽过去,将试图逃走者抽得倒翻在地,鬼哭狼嚎…
    “住手…”正在不远处观礼台检验训练成果的张士诚皱了下眉头,将造价昂贵的单筒望远镜,重重地摔在桌案上。“不要打了…他们既然不适合做火铳兵,拉下去,做划桨手就是。何必当众打得这么狠,伤了士气?…”
    “是…”新任昆山都督,张士诚的弟弟张世德非常干脆答应一声,跳下观礼台,大步走向军阵。坐在张士诚身后的李伯升、吕珍等人,却忍不住轻轻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