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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这就是你的问題所在…唉…”朱重九也长长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内务处主事张松,“关于他和他家人所做的事情,你们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可以结案了么?”
    “启禀主公,内务处已经查明,韩大人自打出任盐政大使之后,启用自己的亲朋故旧四十一人。帮二十七人递过条子,将他们都安排在了六局下面,或者扬州和淮安的地方官府当中。还有一百二十三人,是,是他的娘亲出面帮人走的关系。韩大人知不知情,内务处沒有查清楚…”
    “啊………”饶是韩建弘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出任盐政大使两年多來,居然安插提拔了这么多私人。足足能凑齐两个连了,并且其中很多面孔,自己恐怕见都沒见到过…
    “军情处呢,有什么补充的沒有?”朱重九狠狠地瞪了韩老六一眼,将目光又转向陈基。
    “军情处已经着手调查那些人,基本上沒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军情处主事陈基想了想,上前如实汇报,“其中不少人在盐政衙门干得很尽职,公私方面,也算分得清楚。还有十九名被韩大人引荐到军中同族子弟,已经以身殉国了…”
    “至于韩大人自己,在盐政大使位置上,的确沒有收受过任何人的贿赂,也沒向亲友和同乡徇过私。只是他托门路送到淮扬商号做伙计的亲戚中,有三人曾经试图违规向彭和尚那边出售超出配额以外的火药。军情处已经人赃俱获,正在调查是不是有更多的人牵扯进來…”
    “啊,这,这怎么可能?…”韩建弘闻听,顿时如遭雷击般,身体晃了晃,差点又一头栽倒。
    他帮人素來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此人切实忠诚可靠,并且见识和本领都不能太差。如此,那些接受他请托的同僚们,日后才不会抱怨。而韩家在更长远的将來,才能收获成倍的人情。但现在,显然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那些凭借他的人情轻松获得好处的晚辈们,并不是每一个都珍惜他所给予的机会。而是仗着他的庇护,开始肆无忌惮地啃噬大总管府的根基…
    第五十二章 负荆 下
    想到那些被偷卖出去的火药将來会炸在淮安军的头上。再想想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好兄弟平素对自己的叮嘱,韩建弘就觉得自己沒脸再去面对任何人。猛地将头一低,冲着议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过去…
    “你想干什么?…”朱重九手疾眼快,一把将韩建弘的腰带抓住,随即一记“扛猪”,狠狠地惯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诉别人,朱某大事未成就开始屠戮功臣?还是想替别人隐瞒,让朱某无法追查到底?…”
    “都督…”韩老六被骂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死并不可怕,他两年多以前伤口感染,已经死过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价,才将他的小命儿从阎罗王那里给抢了回來。但是,如果他刚才真的撞死在议事堂的柱子上,消息传扬出去,必然给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印象,他的两个好兄弟吴良谋和刘魁,还有其余当年山阳湖畔被家族当作赌注送入淮安军的众多同乡,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吴良谋和刘魁两个再主动带头跟他划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记自己的存在,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來的阴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级主事们,从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务交给山阳籍的任何人。
    “姓韩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沒那么容易…”见对方好像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朱重九松开手,咬牙切齿地发出威胁。“弄清楚之后,该是什么罪,就什么罪。朱某可以保证不牵连你家中任何人。可是如果你敢继续给老子捣乱,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声狞笑着,他想威胁杀掉韩老六全家。然而这儿终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继续补充道,“老子就将你烧成灰,然后混进铁水里头铸成小人,跪在大总管府门口。让过往弟兄,都知道你韩老六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杀材,让你跟秦桧那样遗臭万年…”(注1)
    “都督,都督,末将不敢了,末将知罪,末将愿领任何责罚…”韩老六被吓得又打了个哆嗦,哭声嘎然而止。作为如假包换的本时空土著,铸成铁人跪一辈子,对他來说比抄家灭族还要残忍十倍。毕竟在民间信仰里头,刀砍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能再转世。而骨灰铸铁长跪,可是几万年后都不得超生。
    “你给我站起來…”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命令。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逯鲁曾和苏明哲,“你们两个那边,还有什么发现了罪行但沒有上报给我?不用替他隐瞒,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关于韩大人的事情,的确已经都查清楚了。”逯鲁曾想了想,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应,“吏局组织人手,核查了过去两年多來盐政方面所有公务的处理记录,韩大人并沒有徇私枉法。过去两年吏局对他的考绩,也都是中上等…”
    “整体來说,韩大人举荐的那些亲信,表现并不比其他同僚差…”苏先生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看到韩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样,心头也开始发软。接过逯鲁曾的话头,主动替当事人说好话。
    “你们两个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清楚些,别兜圈子…”朱重九无法适应二人态度的变化,皱紧了眉头,沉声追问。
    “主公见谅…”逯鲁曾拱了下手,非常认真地解释,“吏局的考核结果表明,韩建宏大人在盐政大使的任上,并无太大过错。而我淮扬先前的律法,并沒有不准官员推荐人才这条。至于他的家人在帮人写荐书时收取好处,还有所荐举之人偷卖火药诸事,需要分开处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笼统地混为一谈。”
    “禄大人?”韩建弘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面沉似水的逯鲁曾,满脸难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鲁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头來杀鸡儆猴,所以一开始,他就把主要装可怜对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谁料最后,居然是最不可能给自己求情的人,先开始想方设法替自己开脱了起來。
    “微臣以为,韩大人最初的一些行为,或许是出于公心…”让他更无法理解的是,接下來,平素从唯朱重九马首是瞻的苏明哲,居然也主动替自己说情。只见老长史身体颤颤巍巍,颤颤巍巍,目光却始终与朱总管坦然相对,“当初我淮安军的确人才匮乏,主公也曾经说过,让大伙举贤不避亲…”
    “你说什么?…”话音未落,朱重九已经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苏明哲近前,俯视着他的眼睛,“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荒诞的命令?难道沒有了他韩家庄的子弟,我淮安军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确说过…”逯鲁曾主公上前,与苏明哲一道分担來自头顶的压力,“当时我淮安军前途远不像现在一般明朗,苏先生几度花费重金到扬州和江南搜罗人才,结果都差强人意。而紧跟着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邮和扬州,地盘扩张过快。连各地县衙里六房书办都凑不齐,更甭提大总管府、淮扬商号,还有各军当中…”
    “轰…”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朱重九被炸得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确曾经当众做过动员,让麾下众文武主动去搜罗人才。自己好像还曾经当众宣布过,举贤不避亲。只要能力合格,大总管府和淮安军不拒绝任何人。而当初自己说这些话的初衷,是为了满足麾下巨大的人才缺口。却不料,只经历了短短两年,自己就要面对当初由于心急而造成的恶果。
    正追悔莫及间,却又听见军情处主事陈基,在自己身边低声说道:“启禀主公,韩大人推荐的子侄当中,虽然出了三名不肖之徒。但其余大多数,却都忠诚可靠。比起科举选拔來。。。。。”
    “你想告诉我什么?”朱重九瞪圆了眼睛,对陈基怒目而视,“是自己孩子用着放心,还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既然如此,还要科举何用。今后恢复九品中正制,不是我淮安军文武的关系户,一概拒之门外便是…”
    他实在是被气晕了头,根本无法理解几位重臣心里的苦衷。因为在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里,就有这样一支队伍,同样打着驱逐鞑虏的旗号,推翻了腐朽的满清政府。而正是这支队伍,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堕落得比当初他们所痛恨的人还甚。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权钱勾结,手握枪杆子的人彼此混战不休。直到把整个中华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渊…
    ‘如果一九三一年的同盟会员,与二十年前的黄花岗起义中的牺牲那批人相遇,前者得活活羞死。’这,是朱大鹏那个时空,很多人在痛心疾首后得出的结论。
    而这一结论,非但适用于另外一个时空二十世纪的中国,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前推或者后推五十年,也是同样…几乎任何打着民族独立旗号而建立起來的政权,都沒逃脱过同样宿命。
    当他们驱逐了原來的殖民者,准备建设理想中的自由国度之后,他们却慢慢发现,无数仁人志士用生命为代价建立起來的政权,居然比原來的殖民地政府还要野蛮残暴。而那些默默支持着他们的百姓,日子过得居然比原來更为悲惨…
    來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已经清楚地告诉了朱重九,如果任由淮扬系堕落下去,他会给这个国家带來怎样的灾难。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是此时竟是无比的单薄。所有部属好像都在替韩老六开脱,所有的错误,好像都出自于美好的初衷。并且大伙做法,理由都非常充足。凡是被自己人推荐來的才俊,也都是自己人,忠诚度远比替他途径得來的人才可靠。因为他们身家性命,早就跟推荐者,跟整个淮扬系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那些通过科举招募,或者自动前來投奔者,将來还可能有其他选择…
    原來朱某人到此,注定白忙活一场…想到自己打下江山來之后,会建立起來一个怎样的朝代,朱重九就觉得以前所干的事情,都沒有任何意义?早知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投奔朱重八。至少,他还有勇气去剥贪官的皮,至少,他还能一把大火,将那些已经堕落到底的家伙全都送上了西天…(注2)
    “噗…”越想,心中越难过。越想,心中越凄凉。猛然间,朱重九觉得自己嗓子开始发甜,一口心头血从嘴里窜了出來…
    “都督,都督,您,您小心…”眼看着朱重九的身体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栽倒。韩老六吓得单腿跪在地上,用脊背死死顶住了自家主公的后腰,“禄大人,苏大人,你们别说了。求求你们。韩某人罪该万死,韩某人愿意领任何责罚…”
    “主公,主公息怒…”逯鲁曾和苏先生也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一人扶住朱重九的一支胳膊,避免他真的摔倒。
    “主公,主公息怒。微臣,微臣这就把韩家上下全都抓起來…”内务处主事张松被吓得更狠,惨白着脸,低声咆哮。“來人啊,快來人啊。近卫团的人都死了么,赶紧过來救驾…”
    “主公,主公…沒必要生气,您说怎么办,大伙听你的就是…”陈基、冯国用,还有其他在场官吏,也都纷纷围上前,不断地说好话给朱重九顺气。
    大伙之先前所以努力给韩建弘脱罪,主要是怕打击面儿过广。因为如果将韩老六以“任人唯亲,破坏吏治”的罪名惩处的话,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恐怕会人人自危。因为在此之前,谁都或多或少做过类似的事情。并且大总管府从沒明令禁止提拔私人,甚至还曾经鼓励过大伙这样做。
    但是如果非得在避免打击面过大和把朱重九活活气死之间做出选择的话,整个淮扬大总管府上下,任何人都知道该如何去选。主公不喜欢杀人,大伙都罪不至死。惩处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大批官员,顶多是让淮扬系的发展势头放缓,军心士气也暂时陷入低落而已。但是如果朱重九不在了,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就同时被抽去了灵魂,用不了太久,就得成为他人口中之血食。
    “滚…”朱重九只用了一个字,來回答在场所有人。挣脱开逯鲁曾和苏明哲两个的搀扶,用屁股撞翻缺了一条腿的韩老六,他像只发了疯的公牛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才走了十來步,猛地眼前又是一黑,伸手扶住自己的帅案,缓缓坐倒。
    “主公…”众文武见状,再度冲上前搀扶。朱重九却摆摆手,喘息着命令,“出去,全都给我出去。我需要安静一下,需要安静一会儿。求求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任何人…刘聚,给我送客…”
    “是,臣等,臣等遵命…”众文武不敢再耽搁,抢在近卫团长刘聚开始动手撵人前,灰溜溜退了下去。谁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接下來该如何收场。
    “关门,点上蜡烛,多点几支…天黑…”朱重九连看都不想多看众人一眼,继续冲着近卫们低声吩咐。
    万念俱灰,万念俱灰,用这四个字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丝毫都不为过。他本以为凭着自己记忆里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经验,可以让本时空的华夏少走一些弯路,可以让本时空的父老乡亲,少承受一些苦难。然而,通过最近的一次次碰撞,他却慢慢发现,历史的惯性是如此之强大,无论自己怎样努力,沉重的车轮都要返回原來的车辙。
    朱重八火烧庆功楼是对的,谁知道当年大明的开国功臣们,堕落到了何等地步?朱重八将贪官剥皮实草是对的,至少在他生前,大明朝的百姓受了官员欺负,能一直把状子递到紫禁城中。朱重八一言不合,就抄功臣九族也是对的,至少,让大明朝少了许多***,勋贵们从始至终沒有形成利益集团。朱重八一不高兴,将臣子拖下去打个屁股开花还是对的,至少,他的臣子,不敢公然阻止他追查某些人的罪责。。。。。
    如此,朱重九将來最好的归宿,岂不就是做另一个时空当中的朱重八?如此,朱某人來这里作甚?所谓淮安军,所谓革命,从头到尾不过是一个笑话…只是闹笑话的那个小丑,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在议事堂内枯坐了多久,朱重九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天都黑了,夫君不想回家么?妾身给你做的饭菜都凉了…”
    注1:秦桧夫妇的跪像最初铸于明代,朱大鹏历史学的差,大伙不要笑话他。
    注2:朱重九的想法是出于激愤,把戏说当成了史实。而在本时空,朱元璋也沒真的烧过庆功楼。倒是他因为大肆诛杀功臣,鼓励老百姓越级上访,而被从明代骂到现在。
    注3:題外话,有一种鸟,注定要把胸口挂在荆棘上,才能唱出最动听的声音。如果世界上真有穿越者的话,他所面临的痛苦,不会比荆棘鸟更少。
    第五十三章 家国天下 上
    “回家,回家…”朱重九惨笑着咧了下嘴,缓缓站起身,拉起禄双儿的胳膊慢慢朝议事堂后门处走。
    无论他的到來对这个时空的华夏和这个时空的历史有沒有意义,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就是身边这个女人的全部。
    如果他突然消失,蒙古人最后照样会被驱逐,历史的轨迹经过一阵动荡后迟早会回到原來的车辙,甚至淮安军的一众文武,包括逯鲁曾,只要野心不太大的话,凭借各自的本事和手中所掌控的实力,都不难找到一个好东家。而只有禄双儿,会彻底失去眼前的一切,万劫不复。
    这是从他们步入洞房的那一刻,就早已写好的契约。一旦写就,就永远无法再做改变。所以从那一刻起,他们就是对方这辈子最后的责任,哪怕放弃整个世界,也无法放弃彼此。
    这是不是爱情,非但本时空的朱老蔫不懂,另外一个时空的朱大鹏同样不懂。但是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重九却知道,无论外边发生多少事,他都必须不将风雨带进家里來。他都必须给身边这个女人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别人丈夫的责任,不能,也永远无法逃避。
    默默地牵着妻子的手,他一步步走出议事堂,一步步走向后宅,走向自己灯火通明的家。一步步将烦恼和郁闷,抛在脑后。
    家不是发泄愤怒的地方,一个男人无论在外边被人打得多惨,都必须挺直了腰,抹干净了脸上的血才能回去。哪怕是腆着脸,在妻儿面前吹嘘自己如何以一当千。因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如果他趴下了,妻儿就同样会被压垮。而只要他还站着,这个家就依旧能遮挡风雨。
    禄双儿则默默地任丈夫牵着自己的手,有点害羞,也有点甜蜜。因为她从來沒见过自己的家族中任何长辈女性,被她们的丈夫如此亲密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而行。但是,除了羞涩和甜蜜之外,此时此刻,她心里头更多的,则是对丈夫的担忧。
    冷,丈夫的掌心非常的冷,冷得像一块冰。而丈夫努力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又是如此的虚弱,虚弱到几乎每迈出一步,就有随时倒下的可能。她可以感觉到这种虚弱,也可以感觉到丈夫发自内心的绝望和疲惫,但是,她却不敢喊任何人前來帮忙。因为他知道,朱重九不想让他的虚弱被她发现,哪怕他的掩饰手段是如此之笨拙。
    丈夫下午吐血和吐血的原因,她其实早已经清清清楚楚。忠心耿耿的苏先生无计可施,偷偷地派遣了一名亲信,将整个事情的起因和具体经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最初,她心里非常慌乱,简直觉得整个天空都塌了下來。但是很快,她就开始履行当家大妇的职责,先稳定住内宅,然后通知苏先生尽可能地对外封锁丈夫吐血的消息,最后,则像什么都沒发生过一般,起身前往议事堂催丈夫回家吃饭。
    夫妻两个就像早就有过约定般,肩并肩走在婆娑的树影和灯影之下,一个不说,另外一个也不问,任夜风吹花香盈袖。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道风景。
    而那些侍女和近卫们,则悄悄地拉开一段距离,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打断此刻的温馨。自家主公太需要安心地休息片刻了,这半年來虽然沒有任何大的战斗,但是距离他越近的人,越能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焦虑。至于这种不安和焦虑到底因何而起,以他们各自的阅历和见识,却又半点儿都触摸不到。因为最危险的时刻分明已经过去,淮扬大总管府的前途分明是一片坦荡。
    再长的路,也终有走完的时候,无论路上的人情愿不情愿。随着灯光的越來越亮,朱重九的起居之所已经來到了眼前。还沒等身后的侍女跑上去推门,禄双儿的八名陪嫁,已经一窝蜂般冲了出來。先不由分说将朱重九拉进了屋,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一边上上下來打量着他,一边抽泣了起來,“夫君,您,您这是怎么了?”
    “夫君,可吓死妾身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可怎么办呢?…”
    “夫君,谁敢惹您不痛快,您下令杀他全家就是。何必把自己气成这样?…”
    “呜呜呜。。。。。!”
    “行了,都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朱重九即便内心里头的火焰再高,这一会儿,也早被泪水给浇灭了。笑着摇摇头,大声说道:“还谁惹了我就杀他全家,你家夫君我,有那么凶残么?”
    “这可不是凶残,这是帝王之威…”
    “您就是这淮扬的天,谁要是不忠心做事,就是欺君…”
    “龙腋下有逆鳞,谁摸谁该死。哪有做天子的被手下气成这样子的道理?…”
    。。。。。。
    顿时,又是一片义愤填膺之声。仿佛她们每个人都是女将军,手里握着三尺青锋一般。
    朱重九被众女娇憨的表情逗得直咧嘴,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行了,行了,大伙都别逗我开心了。饭菜呢,赶紧摆上來。我快要饿死了…有什么事情,吃饱了饭再慢慢说…”
    “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众女子立刻跳起來,鸟雀般朝厨房方向冲去,“夫君说得对,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况且蒙古人又沒打上门來,有什么事情值得夫君费这么大的神?”
    对她们來说,朱重九更是自己唯一的依仗。如果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大伙少不得都落个妃子的封号,身后的家族都跟着好处不断。可万一朱重九中途驾崩,她们和她们身后的家族,就彻底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甚至连她们本人平安终老,都成了一种奢侈…
    故而在众女子心中,给朱重九消气是第一位的,至于外边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们去管,也最好别跟着搀和。
    朱重九的心结,原本就有很大成分是因为他自己钻了牛角尖所致。被禄双儿和八名媵妾先后以柔情抚慰,到这会儿,伤口就已经好了一大半儿。伸手拉住正准备和众媵妾一道去忙碌的双儿,又抬头看看那群美丽年青的背影,笑着吩咐,“你也歇会儿吧,由她们几个折腾去…其实也沒多大的事儿。哪怕天塌下來,至少我还有你和她们…”
    第五十四章 家国天下 中
    “那,那你以后不会再气自己了吧…”难得听自家丈夫说了一句体己话,禄双儿再也绷不住,趴在对方膝盖上,泣不成声。
    朱重九被突如其來的哭声弄得微微一愣,紧跟着,便意识到自己刚才努力装出來的坚强,早被妻子看了个对穿。再结合逯鲁曾、苏先生两个的平素表现,恐怕下午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沒能瞒过双儿的耳朵。只是她刚才为了让自己开心,却始终强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忽然间,又是一股柔柔的暖流从心头滚过,朱重九抬起手,轻轻捋着妻子的长发小声安慰。“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该做的我已经都做过了,大不了等把蒙古人赶出中原那一天,我带着你们泛舟出海。咱们一家子找个海岛藏起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外边天塌下來都不用理…”
    “嗯,呜呜,呜呜。”禄双儿闻听,哭得愈发大声。丈夫失望了,向來丈夫做事自信满满的丈夫,对他亲手打造出來的淮扬大总管府失望了。他生气,是因为这个怪物已经渐渐开始有了独自的意识,渐渐要脱离他的掌控。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次次败给这个怪物,却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不哭,不哭,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朱重九轻轻拍打的妻子的脊背,继续笑着安慰。有些事情,其实也沒那么可怕。反正自己已经努力过了,也拥有了前两份人生中都不可能拥有的妻子和事业。至于淮安军今后的走向,何必非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呢?难道真的能活一辈子,千秋万载操心下去不成?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眼前的灯光就瞬间又明亮了许多。自己來了,自己做过了,无论如何,将來的华夏和另外一个时空的大明都会有所不同。
    “不哭了,乖…一会儿她们就回來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一般…”轻轻摸着妻子柔软的身子,他心中柔情无限。
    “她们,她们其实心里和妾身一样害怕…”禄双儿的哭声渐止,抽泣着回应,“只是,只是她们不敢,不敢像妾身这样放肆而已。”
    “有什么敢不敢放肆的,都是一家人…”朱重九笑了笑,继续说道。禄双儿子对自己很依恋,他心里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同样把禄双儿看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这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爱情,他依旧不清楚。但是通过朱大鹏的记忆里他却清楚的知道,在华夏历史上,很多夫妻结婚前根本沒见过面,却能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地过完一辈子。许多夫妻婚前爱的天崩地裂,婚后沒几年却依旧会劳燕分飞,从此至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