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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女郎对桓七郎莫非有意?”王妪骇了一跳。
    女郎也太无自知之明了,巫氏门第,能攀上去与桓七郎为妾已是天赐恩惠,怎么还能有如此非分肖想?
    “无意。”巫蘅否决也快,她淡淡地掀开车帘,暮春四月的清风一缕一缕掺了时鲜花朵的芬芳,馥郁而清冽。
    马车似乎遇到了磕绊,霎时间整个车队都乱起来了,一时外边百马长嘶,而柳叟所驾的马车也开始左摇右晃,巫蘅几度险与王妪撞在一处,几番动乱之间,巫蘅听到车外有人惊呼。
    “退开!退开!”
    紧跟着便是军士刀刃出鞘的龙吟,和一声声男人的暴喝。
    柳叟赶着车往旁侧开道,飒沓的马蹄声在耳边沉重如雷,巫蘅听到柳叟的啸声,她也沉沉一喝,道:“停车!”
    不用她言,柳叟也正在试图控着缰绳,好不容易车停稳了,王妪头晕脑胀地大口吐了出来,巫蘅凝了凝眉心,顺利地跳下了马车。
    一出外边,才发觉健康城里的一支骑兵不知何故正在大幅调兵遣将,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自然不必细说,夫人小儿惊慌压抑的哭声令闻者心酸,巫蘅被流民冲入混乱中,身后的绮柱落下无数燃火的彩灯笼,火屑乱飞。
    “女郎!”柳叟在身后的惊呼声巫蘅已经听不见了。
    她被方才那人拉着手避入了一道街市外的铜门内,外边纷纷扰扰,可里面却静静的,隔着朦胧的幕篱和深黑的天色,她只能感受到近处男人胸膛的轻微起伏,和他似乎有些狼狈的呼吸声。
    巫蘅的身上天然有兰花的幽香,她刻意熏了香料才敢出门,然而时辰已久,方才又一跑动,身上的幽兰之味再也无法隐藏,那人已经将头抵在她的右肩。
    “你……”巫蘅竟然被人轻薄了,她羞臊得满脸通红,拼力要推他。
    他在她的颈窝深嗅了一口,隔着冰凉的幕篱的轻纱,动人清沉的声音似乎隐着一丝颤抖,“是你么?”
    “谢轻泽?”巫蘅大骇。
    无论如何,她想不到一个街市之上不顾周围左右,拉着她便走,不顾她名节闺誉将她带到这无人之境,轻薄她的人,竟是谢氏嫡子!
    可一旦知道是他之后,巫蘅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了下来。
    她知道谢泓虽是风流了些,骨子里却是个君子,是个真正的名士。一定有某些原因。
    “告诉我,是不是你?”少年的声音急促起来,呼吸一声一声隔着皂纱落在她雪白的耳珠之间,他的那只右手,开始慢慢地上移,似乎要掀开她的幕篱,只是每一寸往上,他的呼吸便更急促一分,巫蘅诧异于她的小心翼翼,却冷漠地闭上了眼眸。
    睁开时,她幽冷地问道:“谢十二,你是这么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轻薄耍无赖,才落得花间风流之名?”
    谢泓的手猛然止住,她的声色何其之冷,他苦笑了一下,“是谢泓冒失了。”
    被制住的压迫感终于散尽,谢泓君子地松开了钳制,巫蘅得以呼吸到新鲜的气息,她深嗅了一口,随即将少年更重地推开了去,谢泓身子弱,被她这个乡里来的女人这么一推,便稍显踉跄。
    “谢郎独自前来?”这情景荒谬得让巫蘅想笑。
    “也不是独自。”不知想到了什么,巫蘅能看到他的脸色恢复从容,甚至隐约起迷离温润的笑,“桓瑾之过目不忘的小姑,我谢十二想见识一下。”
    “什么?”巫蘅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诚然,他们一个是不起眼的待嫁小姑,一个万人拥趸的谢氏嫡子,若想要单独见一面的确不容易。只是——
    “谢郎欲与我独处,莫非是要坏我清白?”令她不得与桓瑾之相好?
    被她这么一质疑,谢泓竟觉得有几分好笑,他负着白袖下的手,挑了眉梢道:“女郎这是折煞谢某人了。不过好奇耳。”
    说罢,他又似是困惑地问道:“女郎不准备摘下面纱示人么?”
    巫蘅冷笑:“我若不揭,谢郎这是不放我走了?”
    “这句倒是所言非虚。”
    他那么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真是让人恨得牙痒。
    “方才那人仰马翻之景……”
    巫蘅好奇探究的话被他打断,“是谢某所为。”
    刻意制造流民的混乱,趁此机会将她偷带出,竟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谢郎所为不值。”巫蘅摇头替他惋惜。
    谢泓这样的人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什么污点,此事若要善后,陈郡谢氏定要又放钱财。为了睹她一眼,劳民伤财,实在可惜。
    但显然,巫蘅错估了陈郡谢氏的家底。于谢泓而言,襟袖一挥,身后便是玉山千座。
    他们的人生,从来便是巫蘅连仰望都目之不及的。
    “本来只为好奇,的确不值,但此刻,”谢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复又清湛,那一缕眸光冰澈如冷玉,他逼近了一步,“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他要找的那个人?
    巫蘅一怔。但她搜肠刮腹所能想起来,此生与谢轻泽有交集的,便是湖心亭外遭他取笑之事。
    谢泓作为天下名士,识人无数,他怎么会对一个心思狡赖、油嘴滑舌的女人动什么念头?这样的妇人,他哪怕是看上一眼,也都是污了自己的双目吧。
    她抿了抿唇道:“谢郎,你要找的——是心上人,还是所憎之人?”
    “于你而言,有何不同?”谢泓此时奇怪之事是,任何一个女人在他面前,都是知无不言的,他从无须拷问便能轻易套出一个女人话,可是巫蘅太令人惊讶。
    “没有不同。”巫蘅的手自幕篱的皂纱下掩住粉唇,她笑,“若是谢郎心上女子,贱妾自然称自己是,若是所憎恶的女子,能得到谢郎的惦记,也是一生福分。那贱妾,还是说自己是。”
    这句话之后,谢泓的脸色一沉。
    他竟是又后退了一步。
    这妇人原来比他想象之中差了太远,竟也是个狡赖善变的。他心里微微失落,却也有种放松之感,他又是一阵轻声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