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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夏颜听了这话刚要接口,外头就有人来报:“东家,织锦庄的葛老板来了。”
    夏颜微微一怔,连忙说了句“快请”,转过头略带歉意道:“爹爹,这几日我确实忙不脱,等捱过这一阵,咱们一家去景福斋聚聚。”
    何大林话只说了半截就被岔开,不得不把剩下的吞了回去,扭过头看女儿对镜整理了衣衫鬓角,挂着笑出门招呼客人,来人是个二十余岁的男子,抱着拳说了一叠声的“叨扰叨扰”,两人便阖门闭谈了。
    何大林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皮子也有些跳跳的。如今朝廷虽重视商本,且女户也颇多,可那多是小门户作坊,似自家闺女这般能干的还是少见,如此看来,让她早些嫁人,在家相夫教子也好,整日里这么抛头露面,还和男人关起门来谈生意,对名声实在有碍。
    当下这么一想,便有些坐不住,把剩下的茶水一口喝尽了,连同茶叶嚼了两回,吐出茶渣子抹了嘴,便要回去同儿子商议。
    回到家时正好碰着儿子驾车回来了,见他鞋裤上染了一层黄泥,方才想起今日是下乡送牛的日子。现如今这价也是涨得没边儿了,一头黄牛租上半月,竟要费一钱银子,也不知是否有把子力气。
    何漾把脏污的衣裤换下,丢到了大铜盆里,里头堆得高高一摞衣衫,都是这几日积攒下的。
    “大郎,今儿个我去大妞铺子里了,”何大林站在西窗外,把窗台上晾干的年糕收进筐里,顺嘴说道,“她那小铺子很有起色,就是整日里忒忙了些,还要同男人闭门谈事,不妥当。”
    何漾洗手的动作一顿,盯着大铜盆出神,手上的污泥洗净,泥渣子却将一盆清水染得浑浊。
    欢颜成衣铺里,夏颜盯着茶盏里的清水出神,茶几另一端,织锦庄的葛老板眉头紧锁,闷闷地品着茶水。
    “你当真确定是丽裳坊捣的鬼?”夏颜收回目光,将茶盏盖合上,对葛老板道,“此消息事关重大,甚至会影响凌州整个成衣行当,葛老板所言,应当谨慎。”
    “我如何不知其中紧要,此事断然错不了,我那铺子本是家传的营生,而出卖我之人,正是家兄,”葛老板痛心疾首说道,本是年轻的一张脸,眉头间却有了川字,“左不过半月,我那铺子就要支撑不住了。”
    “这里头亏空太大,我恐怕帮不了你,”夏颜搓着手指思索道,“我这铺子瞧着光鲜,实则链子也紧,葛老板今日来找我,恐怕也是请错了人。”
    “夏老板此言差矣,今日她能扼死我,来日也必定会重创你!”
    这话说中了夏颜的心坎,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思索着对策,也略微付出了行动,可远没达到她的预估目标。对方实力雄厚,又有广阳王府撑腰,她独自一人孤军奋战,确实难以为继。
    夏颜把碟子中的干果捻起又丢下,又捻起揉捏,暗自沉吟。是该找个盟友了,可织锦庄究竟能否信任,她还得谨慎观望。
    “丽裳坊不可小觑,以往只有梅氏一人支撑,尚可周旋,”葛老板见她有些动摇,又添了一把柴,“如今新东家入座,更是大有起色。不仅垄断全城大小官造之利,更是连宫中都有人牵线搭桥。各宫消息摸的清清楚楚,连几大贵人养的猫狗虫鸟都逃不过她们的眼。”
    这话让夏颜心中一凛。梅廉费了许多功夫,才打探到贵嫔娘娘爱猫一事,可丽裳坊又哪来的门路,竟连大小宫主的喜恶都一清二楚?虽说晚晴有广阳王为靠山,可作为区区外宠,广阳王定不会把自己的情报网与之分享,这晚晴必定还有其他手段!
    这消息让夏颜本能升起了警惕,如此看来,形势比她估算的还要严峻。
    第51章 青丫
    葛老板带来的消息关系到自家生死存亡,夏颜不得不谨慎对待。
    “葛老板,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您明示,”她把手中的干果抛丢回去,拿帕子擦干净手,正色道,“凌州四大成衣铺之中,彩云肆才是实力最末一家,为何丽裳坊偏偏先从你家开刀?”
    葛中脸上颇有些尴尬之色,他喝口茶润了润嘴唇才道:“实不相瞒,几月之前,丽裳坊新东家前来敝店,提出联手合作之策,奈何……被家慈羞辱离场。经此一事,她便嫉恨上了罢。”
    “原来如此,是我冒昧了,”夏颜对晚晴的品性又多了些了解,自己也算得罪过她,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恐怕争锋相对那一天也不远了,“那依葛老板高见,你我两家又该如何是好?”
    葛中行至窗边,瞧着枝头两只斗狠的鸟儿,长舒一口气:“葛某别无所求,只求保住这块祖传招牌,待他日东山再起时,出尽心中恶气。”
    “葛老板,实不相瞒,我自家也欠外债,确实有心无力。”
    “无需夏老板破费,只需您的一句话足以,”葛中转过头来,对着夏颜深深作揖一记,“以如今夏老板在皮草行的地位,若您肯做担保,葛某此次危机定能安然度过。”
    夏颜听见这话,不禁陷入沉思。
    凌州四大衣铺各有特色,丽裳坊金玉雍贵,彩云肆印花精美,织锦庄织绣冠绝,欢颜则物美价廉,款式别致,尤其以皮草衣物最为畅销,是以在凌州的皮草商心中,夏颜才是最重要的人物。
    这次织锦庄就栽在自家并不擅长的皮草制衣上。
    月前,葛家接到一笔大单,进了一批高档皮草回来,没想到不出几日,那些皮草竟然霉变脱毛,几千两银子就这么白白砸在了手里,更严峻的是,若不能及时交货,届时还要赔付一笔天价银子,这么一番折腾,织锦庄的招牌也保不住了。
    “若是夏老板愿意施以援手,假以时日,葛某定当双倍报答。”
    若是夏颜作保的话,那些皮草商确实会卖她个人情,赊出些货物也不是难事,可要担这么大风险,于她又有何好处呢?
    “葛老板,听说贵府织造的葛锦精美绝伦,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倘或他日有缘,还请贵府不吝赐教。”夏颜微微一笑,捏起两块香片丢进掐丝熏炉中,一股幽香冉冉升起。
    葛中气息一窒,握紧了拳头审视她的脸。
    夏颜落落大方,平静与之对视。
    两人眉眼间无声交锋,直到两片熏香燃尽了,还是葛中败下阵来:“也罢,事到如今还死守这门独技,也不定有翻身的一日了。”
    “葛老板无需惊慌,趁火打劫不是我的作风,我还想与您结个善缘,来日也可续谈合作事宜,”迎上葛中不解的眼色,夏颜抿唇而笑道,“葛锦十八花不是我所肖想的,而我所求的,不过是葛家一二名巧手织女,替我支撑个小织坊罢了。”
    “葛锦十八花”是葛家绝活,也是织锦庄的招牌花色,这种花缎鲜艳繁复,连外界最巧手的织娘也仿制不出。可夏颜对于复制别人的特色一点兴趣也无,她看中的还是葛家的人才。
    葛中脸色稍霁,没有了方才疏离清浅的笑容,神色也恢复舒朗,对着夏颜拱手抱拳道:“葛某多谢夏老板高义!”
    齐织娘是葛家双绝之一,她织造出来的妆花缎子明快饱满、瑰丽多姿,在凌州城是独一无二的抢手货。夏颜将一把铜钥匙放进她的手中,恭敬道:“今后我这小织造院就全权交与您打理了,劳您费心。”
    齐织娘也不客套虚礼,接过钥匙转个手腕就塞进袖袋中,又抽出一张小笺子,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清单:“这些都是今后得用的物件,劳烦东家置办齐全。您添置的织机我瞧过了,不如大花楼织机趁手,若是得空,也一并换了罢。”
    蔡大婶同其他几个大师傅都有些吃惊,几人交换了眼色,眉毛齐齐飞起。这齐织娘一眼瞧上去就是极傲气的,进门以来,还没同一人打过招呼。
    夏颜听了这话,也不动怒,对她颔首应承道:“理当如此,不日新机子就会送来。”
    有才华的人骄傲些也正常,夏颜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只要能达到她的要求,织出惊艳的布匹来,她也会宽容对待属下。
    另一头胡染娘瘪了瘪嘴,领着芝姐儿回了染院,把新染的干枝梅红绸缎熨烫平整,憋了一股气想跟后院较较劲儿,同样是做料子,她偏不信自家的印染手艺能输给织造的。
    齐织娘的到位,意味着欢颜成衣的供应链几乎完整了,目前她从各大布庄囤积的料子至少能支撑四个月,待四个月后,自家的供应也能衔接上了。
    同时,空间里的布料也几乎用尽,只剩下几匹精品织染没舍得用,夏颜望着这间曾今堆积如山的面料室,轻轻呼出一口气,暗道一声“多谢”,便缓缓合上了门。
    申时末,天儿已经擦黑,何漾立在巷口,朝大路的方向怔怔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