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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沧涯弟子们在北陆边陲巡游多日,城镇村庄里再没发现过魔修的踪迹,便改道去浮空海边的岘港。
    魔修若要从东陆来,必要渡海。如今往来东陆的商船早已接到沧涯山的消息,尽数停运。多年不用的关检重新启动,不管是哪里来的船,入港时都要接受盘查,经过一道检测魔息的阵法。
    洛明川担心阵法年久失修,来到岘港之后有意设法加固,一时没有离开。
    因为魔修进入西陆的事情,往日喧嚣的港口冷清不少,几艘大船与不远处耸立的灯塔在海风里沉默着。
    视野尽头海天相接的细线,几只白色的海鸟低低盘旋。
    忽而一点黑色打破蓝与白的寂静,分水破浪,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转眼间就靠近海岸十余丈,近到能看清船头立着的人影。
    岸边的弟子心中大骇,这么小的船也能渡过汪洋大海,定有强者驾驭。
    “不好!是东边来的船!快通知洛师兄!”
    “什么人?!”
    船离港口尚远,船头的人一跃而起,凌空踏浪,身形几近虚晃。
    来者周身笼罩在黑色的斗篷中,只露出消瘦苍白的下颌。虽然没有魔息,但一身的血光杀伐气,几乎能凝成实质,逼的人喘不过气。
    五六个沧涯弟子想要拔剑,却发现在这样的威势下,竟然连手指都握不上剑柄。
    下一刻,海天之间白色袖袍翻飞,他们骤然放下心来,面露喜色,“洛师兄来了!”
    来者已至岸上,停在了洛明川身前。海面骤然风平浪静,仿佛无形的血光戾气都尽数散去。
    洛明川轻轻笑起来。
    斗篷的兜帽揭下,海风呼啸,黑发与白发交织。
    第76章 这事儿还真没地儿说理去。
    殷璧越这一路精神紧绷到极致,无时无刻都觉得背后要刺来一把偷袭的剑,不曾休息过一瞬。
    并非他有意威压外露,而是近来沉浸厮杀,早已习惯,一时忘了收敛。见到洛明川的瞬间,才想到要放松下来。
    他不知道,在他觉得自己弱小的时候,旁人看来,已经强大到不可思议。
    沧涯弟子们围拢过来,岸边接连响起惊呼,
    “竟然是殷师兄!”
    “殷师兄入小乘境了!”
    “这也太快了吧我不要活了……”
    殷璧越不擅交际,便一一点头示意。简洁解释道,“此去东陆除魔,有所突破。”
    这样略显冷淡的反应,落在众弟子眼中,只觉得他性情如故,依然是面冷心热。
    洛明川不动声色的往前两步,隐隐成回护之势,挡在殷璧越身前。
    何嫣芸见状笑道,“殷师兄一路奔波辛苦,就先不打扰他休息了。岘港的防线还没查完,小莲和我一起去吧。”
    她虽是对阮小莲说,但落在众人耳中,都回过神来。
    “等等,我们也同去……”
    “洛师兄陪殷师兄回去休息吧。”
    海边的人群顷刻做鸟兽四散,须臾后只能听到呼啸风声与海浪拍岸。
    洛明川微微侧过身,眼底显出浅淡的笑意,“恭喜师弟突破。”
    他看上去淡定稳重,与平日没有不同。说的也是无关痛痒的话。
    但袖里的双手已然攥紧,所有心神都用来克制翻涌如潮的心绪。他怕稍一松懈,就要将眼前人拥进怀中,然后融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殷璧越在东陆走过一遭,气度比起以往的清冷,更多了杀伐的锋锐之意。仿佛连眉眼间的棱角都凌厉几分。
    可如今面前只有洛明川一人,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句,多日的防备也蓦然卸下,无边的疲倦和难过就仓皇袭来。几乎是瞬间将他淹没。
    “师父去剑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殷璧越声音有点闷。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洛明川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翻涌的心绪尽数化作细密的心疼,他专注的看着眼前人,认真道,“会没事的。我们要相信剑圣。”
    同样的安慰换别人来说,对殷璧越而言都是无用。但从洛明川口中说出来,就有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两人本就站的极近,他忽而不知哪里生出的冲动,很想抱抱师兄。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心意所至,没有多加思索。
    很温暖。在叶城,在兴善寺,在沧涯山,都是一样的温暖,令人安心。
    洛明川猝不及防,微凉的气息骤然盈满胸怀,风中一缕白发拂过脸颊,呼吸相闻,略有些痒。
    他周身一震,怔在原地。
    片刻后,袖中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终于落在了怀中人背上。
    抬手拍了拍,力道很轻,很克制。
    殷璧越知道自己有些过于依赖师兄了。这个问题,在洛明川昏迷时他就反省过。他对师兄的依赖超乎最初的信任,或许会给师兄造成困扰。
    更何况,他已经加冠,要独当一面了。又怎么能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窝在师兄怀里寻求安心。
    太没出息。
    想到这里,殷璧越赧然,脸颊隐隐发烫,就想从洛明川怀里退出来。但不知怎么,师兄分明是虚拢着他,看似没有用力,却异常坚定,他竟然没能挣开。
    那我再靠一会儿好了。
    就只靠一会儿。
    *************
    回程的路,一帆风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陪伴的缘故,殷璧越看山看水都满怀舒畅。
    他们在岘港加固阵法后向沧涯去,沿路与当地的世家商议防线部署,留下传讯符。许多繁琐的工作经洛明川之手,件件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在沧涯山的庇护范围内,流民基本由略阳城等大规模城镇接纳,局势已经稳定下来。
    至于以十万大山为界,山那边的抱朴宗,暂时没有消息传来。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落叶之后,霜草连天。
    北风卷地时,他们回到了沧涯山。许多弟子自发聚在山门口等着,远远挥剑。
    殷璧越一时恍惚,就像回到了初下山赶赴折花会的挥剑送别。此时便生出回家的熟悉感。
    他更没想到的是,到了清和殿,也能看到折花会上相识的故人。
    殷璧越和洛明川被叫来时,掌门正阳子,君煜,柳欺霜还有燕行都在,像是正在议事。他们上前见礼,发现满座的白底云纹道袍中,濂涧的紫色长衫分外扎眼。
    陈逸起身揖手,“洛道友,殷道友,许久不见了。”
    洛明川带着殷璧越回礼,笑道,“陈道友远来辛苦。”
    陈逸面容平凡,气质温和如旧,但殷璧越却觉得,他的气息更凝练了,至少比折花会交手时更强。
    “洛师兄!殷师兄!”
    殷璧越闻声看去,一身泼墨山水袍的程天羽原来也在。
    或许是满殿中修为最低,存在感才显得弱些,殷璧越这么想着,一定不是身高的问题。
    程天羽和他们中规中矩的见礼,倒也有几分沉稳模样了。
    正阳子轻咳一声,大家各自落座。
    陈逸正色道,“二位远行辛苦,本不该此时叨扰,只是事出紧急,方才登门。”
    程天羽接道,“钟师兄和宋师兄要镇守青麓,所以门中派我来与你们商议。”
    洛明川蹙眉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几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彼此都有些少年意气的欣赏,说起话来自然不需要多余的客套。
    殷璧越觉得殿中气氛不对,大师兄和二师姐一贯少言,但三师兄今天居然也没什么话。
    正阳子道,“魔道十二宫的一位宫主,从东陆出来了。”
    殷璧越心中一沉,“金宫的那位?”
    他在荒原上远远见过那座大辇,本以为他们只会在东陆活动。毕竟自道魔大战之后,虽然正道修士与魔修间依然摩擦不断,却再没有位高权重的魔修强者踏足其余四片大陆。
    这就像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双方各自休养生息,互不进犯。
    陈逸道,“应该是。各路消息中,只有金宫宫主,出行必要坐高如楼阁的大辇,辇上还有鲛纱帐幔。”
    程天羽道,“他们途经中陆濂涧宗的附属城邦,又渡海,已经快到南陆青麓山脚下了。一路不曾杀人,甚至没动过手,来意不明。”
    殷璧越蹙眉,不杀人,不动手,看似是好事,但隐藏的用心和谋划更难揣测。这种时刻,剑圣刚入剑冢,魔道十二宫的一位宫主就离开东陆,无疑是危险与战乱的讯号。
    正阳子想的更多,濂涧宗有曲江,青麓剑派有周远道,都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亚圣。但贸然出手,很可能迎来一触即发的全面战争,第二次毁天灭地的道魔大战。
    所以陈逸与程天羽来到沧涯,担负着互通消息,甚至是商议联盟的重任。
    以修行者的漫长生命来算,他们都还太年轻,但在师门长辈眼中,已经青出于蓝,能担起大事了。
    他又看了看自家徒弟,也是一样的年轻。
    掌院先生说的群星时代不错,修行界的未来,还是要交到这些年轻人手中。
    洛明川见师父不说话,就知道这件事情也是交由他决定了。
    “现任金宫宫主百年前杀师夺权,根基并不稳妥,贸然兴兵不智,恐是另有所图。”
    陈逸深觉赞同,“正是。若是想去南陆,海上有条航线更近。为何还在中陆走一遭?”
    程天羽蹙眉,“如果中陆和南陆都有她图谋的东西,又为何这一路什么动静也没有?”
    “或许……没有这么复杂。”
    柳欺霜突然开口,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她。
    燕行恍然,“是了。要说除了魔宫中人,谁还见过金宫宫主长什么样,那只有二师姐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想起柳欺霜曾参与西泠山一战,也想起了那位宫主的名字,玉展眉。
    傲雪欺霜沧涯柳,芙蓉展眉金宫玉。放在百年前,没人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