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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清晨被我安排送去园子里的女人孩子早已离开,本就不算热闹的府里竟比胤祥的阿哥府还要清静几分。
    走到三合院门口,胤祥停了脚步,我看着他还有停在我们前面转身回头的胤禛。即使此时府中没有其他女人,他这规矩还是要守。
    “等我。”我抓了他胳膊简短地了一声,提着裙摆往后院跑。花盆底快速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声音响在夜晚很清晰,我努力地踩稳每一步尽量快的跑进去。
    翻着箱子里的包袱,听到房门声,胤禛负手站在内室的门前,帘子在他身后晃动,吹进来的风摇乱了烛影。
    他不话只是看着我踩在凳子上,我快速转回头逃避似地继续翻箱,几乎把身子埋进去。
    房门再次被人拉开又关上,我停了手里的动作扶着箱子边缘缓缓回头去看,他走了……
    ☆、150.旧情礽在
    的雍亲王府里没有声响,眉妩解语如意绿玉仿佛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听不到任何下人走动的声音。她就像是独立在冰雪覆盖的街角一隅,映衬着隔壁空荡荡的曾经的八贝勒府,显得寒凉孤寂,却无限放大映在我心底。
    来不及看她变大变得更漂亮或是气势恢宏,我也再没有机会住在这里,只剩回忆。
    我们从曾经的静心相守,变成了如今的静默相对。
    一路走来,不管情分多深,终是缘分不够。或是,我真正的身份或内在的灵魂,配不上他。
    胤祥走了,没有等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留了什么话。
    当我抱着包袱拉开房门,看到站在门外的胤禛,不闪不躲立在那儿,挡住我的去路,只一句“胤祥回了”。
    我像是被家人丢弃的流浪猫狗缩在床角,尚好有个可以遮风避雪的地方。只是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人盯视的感觉不如不在,却又舍不得离开,也离不开。
    认命吧,哪怕无言,也再相守最后一夜。天亮之后,怕是就如孝颜所,想见都难。
    胤禛始终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不动不话,有时看我,有时看向桌上我放下的包袱。
    我把头埋在自己腿里,双臂紧紧圈着自己的身子。回忆像是不间断的胶片不停循环播放,由不得我喊停或是自动搜索。我在心里数着日子,从初相见的那晚到今天,我们共同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在今天将真相出。
    房外又下起雪,安静得似乎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子时的打更已过,我抬眼望向仍是坐在椅中的人,侧脸的轮廓和我记忆中的重叠。眉骨眼窝鼻梁无一不是我所熟悉眷恋的,棱角分明而深刻,再到那两片紧紧闭合薄而柔软的唇,刚毅的下颌……想是这一辈子,不管我走到哪儿都忘不掉了。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时辰第一个对他出祝福的话,却在喉咙里卡了片刻才轻声道出,“四爷,生辰快乐。”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哭,话才出口泪已瞬间涌上来,我强忍着看着他的侧脸未动,只有望着包袱的眼睛闪了下,随着蜡烛的噼啪声,暗下去。
    室内瞬间漆黑一片,我再看不见他,却听见他极为低沉的应了我一声,像是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笑。
    我们谁也没动,汇集在我眼底的泪却始终没有流下,重新将脸埋起来抱住自己。
    窗外的阳光晒进来时,我从床上醒过来,身上只穿了里衣盖着锦被,椅中的人不知去向。
    我站在衣柜前看了半天,还是穿了那件他送我的白色裙褂。保存了多年很少上身,完好如初,只是昨日之前再难倒回。
    抱起包袱走到门前,却拉不开房门,只听到铁质锁片敲打在上面的沉闷声,伴有叮当轻响。
    眉妩站在外面对我摇头,圆圆的眼睛里有着不解还有难掩的不忍,却只是站在那儿无声地看着我。
    解语从对面的房里出来,看到我们隔门而望,快步走过来拉了眉妩到身后,双手贴在门板上轻声道:“福晋,您在房里再休息会儿吧,这门……奴婢们开不了。”
    我转身背靠着门板紧紧抱着包袱,心里不出的难受,酸疼得几乎站不住。胤禛,没有用的,你能锁我一天锁不了一辈子,若是可以留下,我又怎么会想要离开。
    将包袱放回箱子里,换下我想穿走的白色衣裳重新回到门前,解语和眉妩仍在,我贴近门缝极声地问:“我以前交代你们的话还记得么?”
    眉妩头时泪成串地掉下来,我看着她强忍着难过,仍是叮嘱,“我不再是你们的福晋了,过些日子就会离开。东西都收在原先的地方,你们俩千万别忘了。红挽姐弟……我就拜托你们了,好好照顾他们两个。也照顾好你们自己,还有如意和绿玉,别让人家欺负你们。”
    “格格。”眉妩的手贴在门上,哽咽地断断续续,“奴婢知道,不会忘的,奴婢以后不能伺候您了,您多保重。”
    解语从地上拉起跪下去的眉妩,随手抹在她脸上,自己眼中竟也掉下泪来。我看着她咬着唇用力抹掉自己的泪,凑在门前声道:“福晋别这样的话,奴婢们会照顾好两位主子,也会照顾好自己。奴婢们在府里守着,等您回来。四爷……一定会接您回来的。”
    我无力地笑笑,头应了个好,转身走回屋里,捂住耳朵趴在床上。
    当日的准备只是防着胤祥的十年圈禁,好在我多想了一层,提前和她们交代好。她们当时的错愕终是变成了然,好在还有她们。
    似乎,她们比我更相信胤禛。
    我会回来?真的能么?他接我回来?那要等到何时?康熙不行的那一年?
    我们,还有那么多年可以错失么?谁能保证感情不会变,谁能预知未来……即使是知晓历史的我,都不确定自己的出路。
    院子里传来请安的声音,我听着门锁咔的打开,有人走进来。碟碗轻声放在桌上,清香的味道勾得我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强忍着饥饿感仍是固执地趴着,没有人出声唤我,也听不到房里的人离去的脚步声。
    感觉到背后被盯视的目光,我决定放弃为难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只有两碗素面,还有一只酒壶两只杯子。
    被我刻意忽视的胤禛始终站在桌旁,握着拳贴在腿边。没有绣着金龙的石青色朝服,一身纯白袍褂,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再无其它饰物。
    忍冬仍是开着,银白色的花像是盛放在雪里,如当年,亦如现在。
    我扶着面前的碗,捏着手里的筷子轻挑汤面,一根连到底的长寿面。往年只有一碗,如今变成两碗,也不再是我亲手下的。
    胤禛坐在我对面,持了酒壶分别倒进杯中,没有让我,自斟自饮。
    我心地偷眼看着,只一杯脸便红了,除了我杯子里的酒,被他喝个干净。空了的酒壶被他轻放在桌上,起身经过我身旁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抚在我趴过的枕旁,湿了一片。
    “过来。”
    筷子被我紧攥在手里,还是掉了一根。我已经习惯使用左手,却仍是不能像用右手一样控制自如。
    “就算你不是爷的福晋,至少还是爷的女人。”胤禛冷到谷底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打在我心上,挣不脱逃不掉,“过来。”
    我清楚地知道他这样的语气,已经快没了耐性。轻放下手里仅剩的一根筷子,起身走过去,站在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低头看着他白色袍摆下露出的一截黑色靴子。
    “准备去哪儿?”
    余光扫到他微扬的头,挑着眉毛看我,微红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知道。”
    “不是有图纸么?收哪儿去了?找出来给爷看看。”
    他翻了我的包袱,一如当年。太多的记忆怎么可能忘得掉。
    无奈地摇头,才笑了一下已被他大力扯到身上。别扭的斜摔在他胸前,他的手掌攥在我仍会泛疼的右肘,才刚长好的骨头清脆的响了一声。
    我不敢动忍不住咝了一声,听到他咒骂一句转手将我推靠在床头,单膝支在我身旁的床铺上压住我想挪动的双腿,松开我右肘上的钳制改为摁在肩膀。愤怒随着他浓重的带有酒气的呼吸喷吐在我脸上,“你骗我!今儿你一定要给我清楚,你早就想要离开我,是不是。”
    没有疑问,就像是他心里认定的事实。
    我想摇头却被他捏住下巴,脸孔凑在近前漆黑的瞳孔不断收缩,声音低而急,“不要告诉我那图纸是你这几日才画的,我知道你的字迹,那绝对是你十几年前就开始准备的。你要陪着我,还要生生世世,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全部都是骗我。你爱我也是假的,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你只想从我身边离开。是不是。”
    他的唇抵在我额头,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领口的盘扣晃在眼前,我曾经一圈一圈亲手缠的,一针一线仔细缝上去的……
    “哥,你每次叫在嘴里的哥,我一直以为是你大哥,没想到竟然是胤祥。你们跟在我身边,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见到彼此,是不是。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我对你们不好么……为什么都要骗我。”
    额头上除了他嘴唇的柔软,还染了一丝冰凉,像是直接烫到我心底,火一样的灼烧。
    这个男人,我用心爱了十几年的男人,被我和哥联手伤害了。他的坚强他的隐忍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心底却是柔软又敏感。他对我们用了真情,却被一个不得不的谎言欺骗到心痛流泪。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该是他为了弘晖的假死连夜赶回来。除此之外,我再无其它记忆。
    我抬起手一忍再忍终是抓到他衣襟上,左臂圈在他背后用力抱紧,额头顺着他下巴贴到胸前,“胤禛,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骗你,一直想要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出口,这件事……不会有人相信,就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你,真的不是,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我爱你,即使现在我也想时时刻刻守在你身旁,哪怕你不要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半步。只是……我没有办法,没有选择,现在的我只能离开。你恨我吧,打我骂我怎么都好,你别这样,我不要你这个样子。”
    攥着白色衣襟的右手被他握住拉到背后环住,我自己随手挽的盘发被他用手指揉到散落下来,垂在肩背上贴在我泪湿的脸上,也缠在他的盘扣上。
    他的下巴抵住我头发心,一手按在我脑后一手箍在我背后,让我紧紧贴在他胸前。他的喃喃细语我听不真切,只知道他一直在话,到最后竟然抱着我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151.旧情礽在2
    胤禛的身体一向很好,虽是瘦了些却极少生病,这一次竟然连续烧了三天。
    终于听清了他的喃喃细语。
    在他浑身热烫高烧不退的时候,仍是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一声声月儿敲打在我心底。
    我清楚地听到他的话:
    “月儿,我不管你是谁,从哪儿来,你是我的月儿,我的。”
    “我不许你走,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谁也不能。”
    “不许死,你的命是我的,要生要死都是我的。”
    “把秘密告诉我,我信,我信你。”
    “你别离开,我不关你也不锁你,你别跟胤祥走。”
    “胤祥是我兄弟,你是我福晋,我能保护你们。”
    ……
    我手里攥着从他身上脱下的白衣里掉出的金簪,刺在他手心里那根,上面的血迹被擦拭得一干二净,崭新得金光灿灿。原是他送给我的,如他送我的每一样,都是蔷薇。
    此时,他左掌内仍有疤痕。很长,几乎斜穿整个掌心,很深,陷在虎口处。这男人竟然不找人清理包扎,任它发炎溃烂,如今一发起烧来,更见红肿,难以愈合。
    他的心里始终认定一个月儿,还有就是胤祥,从来没有提过展笑意,也没有展笑言。我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自我催眠,只知道这回真是治不好了。即使身体康复了,我怎么还他一个福晋,怎么还他一个兄弟,又怎么可能不离开。
    他始终不停的,到最后变成了含混不清。
    苏太医每天来看,每天按时送药。我不停地用药酒擦着他的身子,却始终不见好。
    康熙派了宫里的御医,还有极少离开他身旁的李德全来,的话却和苏太医没有分别。我的房间里充斥着中药的味道还有酒味,只能一床床被子裹到他身上,再打开门窗换气。
    康熙要李德全带了话来,让我进宫去见他。只是此时,一刻也走不开,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去见不相干的人。
    没日没夜的守了三天,烧才退了,人也不再胡话连篇,却始终晕晕沉沉地睡着,怎么叫也不醒。
    我终于体会到自己生病时,他的焦急与担忧。原以为躺在床上的我最痛苦,原来守在床边的人才更辛苦。清醒的那一个,总要想得更多,更怕。
    让高无庸进宫去回禀康熙,只带回一句“那就好好地伺候老四,等他好了再来”。想来,他对我也是无奈,或是不想再做纠缠。到了时日,由不得我赖着不走。
    我的手仍是被他握住平放在腰间,不再是往日的白皙细嫩,满是红色的口子。不是烧热的药酒就是冰水,为了给他退烧,所有能用的法子全都使尽了。
    为什么还不醒?
    跪坐在床边的脚塌上,脸贴着他腰间的手背,看向他仍是闭着双眼的脸。这样安静的他让我恐惧,哪怕他醒过来仍是对我发脾气,我都愿意。
    “胤禛,求你,醒过来,不要再睡了。我答应你,不用你关不用你锁,在我必须离开之前,绝对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你醒醒,睁开眼睛看看我也好。真的不能再睡下去了,我怕,苏太医你若是再不醒,他也没有办法……你在惩罚我么?我总是生病害你担心,你就故意睡着吓我,是不是?我们真的没有太多时间了,求求你,睁眼看看我,陪我话,好不好?”
    不管我什么做什么,仍是死一般的静,这个认知让我极度恐慌。不止是我的房间,整个王府都是寂静,没有人大声话,没有下人走来走去的热闹喧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始终沉睡的他。
    我不知道自己跪坐在这里哭了多久,当肩膀被人轻轻按住的时候,我惊醒地睁眼回头,只觉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