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她话音未落,就被那车夫一把拉下了马车。李妈妈尖叫一声,摔倒在泥水里,转眼间就被人捆严了手脚扔到一边。珊娘和侯玦忍不住全都尖叫起来,她忍住了没怎么反抗,却还是被人推倒在一片泥泞之中,小胖则因为挣扎得厉害,狠是吃了几记拳脚。主仆三人转眼就被捆成个粽子模样,然后被人拖着扔进了一间漆黑的室内。
慌乱中,珊娘只来得及看出,他们是在一座破落的寺庙或道观之中。
虽然已是初夏,随着夜色降临,浑身湿透的珊娘开始渐渐感觉到了冷。又冷又饿。她正想着,就听到侯玦抽嗒道:“我、我饿了……”
明明自己也饿了,可听着小胖那么说,珊娘仍然还是笑了起来,原本的心惊胆战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她笑着拿肩头一撞侯玦,道:“你可真是只小猪,这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喊饿。”
小胖想想,大概也觉得这时候喊饿喊得有点不合时宜,忍不住破啼为笑,道:“可我真饿了。”
“你想吃什么?”珊娘问。于是,在小胖对于美食的期盼描述中,害怕的情绪渐渐淡去,除了越聊越饿外,姐弟俩倒感觉没那么冷了。
这么漫无边际地跟小胖说着话,以至于好半天珊娘才意识到,奶娘一直没有开口。
“奶娘?”珊娘叫了一声。
“我在。”李妈妈忙应了一声,又咬牙切齿道,“姑娘别怕,就算我死,也不会叫他们碰姑娘一根毫毛的!”
侯玦靠着珊娘问道:“桂叔和我奶娘,还有五福姐姐,他们怎样了?”
珊娘默了默,没吱声。他们都已经这样了,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
窗外的雨时大时小,阴沉沉的天色叫人看不出此时到底已经是几更天了,奶娘劝着珊娘闭眼休息一会儿,珊娘正要听话合上眼,忽然就听到门外有人在解着门上的锁链。几人顿时全都坐直了身体。
随着一道刺眼的光芒,那几个绑匪提着个灯笼进来了。其中一个奸笑道:“给你们家送信,没个信物总不成。你们自个儿说吧,是要寄个手指头回去,还是要寄个耳朵回去?”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耍弄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看着匕首上闪过的寒光,珊娘的眼猛地一缩,小胖则干脆把脸埋在她的肩后不敢抬头了。
“不要!”忽然,李妈妈一声尖叫,扑过来拦在珊娘和侯玦的面前,冲那几个人叫道:“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是只要钱吗?给你们钱就是,不要伤害我家姑娘和二爷!要剁手指头剁我的,要割耳朵割我的,别伤害我家姑娘。”
为首那人一听就笑了,道:“要你的手指头有个屁用。”说着,便命人把李妈妈拖到一边,伸手就要过来捉珊娘和侯玦。
李妈妈急了,挣扎着叫道:“陈三!我知道是你,别以为我不认得你!我认得你的声音!只要你敢碰他们一下,明儿我就去官府告你!”
为首那人一惊,忽地回头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疯了似地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李大,李大!杀千刀的,你给我出来!我知道是你指使的!难怪昨天你问那么仔细!你个杀千刀的,你敢碰他们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李妈妈的叫嚷,不仅惊着了那些绑匪,也惊着了珊娘和侯玦。绑匪们一阵面面相觑,为首那人犹豫了一下,便一挥手,带着人退了出去,重又锁上门。
李妈妈则瘫软在地上,先是一阵小声呜咽,然后便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珊娘手脚都被捆着,费了半天的劲才好不容易挪到李妈妈的身边,拿肩蹭着李妈妈,叫了声,“奶娘。”
李妈妈抬起头,忽地冲着珊娘跪下,一头用力磕在地上,边磕边数落道:“都是我害了姑娘,呜,再没想到那杀千刀的生了这样的黑心。我说昨晚他怎么忽然问得那么仔细,非要问我跟着姑娘去哪里,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姑娘啊,是我对不起你……”
却原来,那个陈三是李妈妈的丈夫李大是赌友。因李妈妈不常回去,且每回回去看到丈夫在家里聚赌时,她总是不进屋就避开了,那李大和陈三都以为她不认识他们,却不想李妈妈的耳力极佳,虽然不认识陈三的长相,却认得他的声音。
也亏得这间囚室的地面没有铺青砖,珊娘忙以肩抵住李妈妈,劝着她道:“这原不关奶娘的事。再说,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担心你叫破了那些人的身份,怕是他们再不可能留我们活口了呢。”
李妈妈一惊,顿时哭不出来了。
“我们不能干等着人来救我们,”珊娘看着四周道,“我们得想办法自己救自己才行。”
第八十一章
许是因为这次绑架只是一次临时起意的事件,那些绑匪都不是什么经验老道之人;许是因为珊娘是个女孩,且一副身量不足的模样;许还因为绑匪在绑他们的时候,唯有珊娘装作哭泣没有挣扎,叫那些人觉得她没什么威胁,总之,捆着她手脚的绳子并不像捆李妈妈或侯玦那样严实。
李妈妈用牙齿帮珊娘解开手上的绳子后,她回身给李妈妈解了绳子,便让李妈妈去解侯玦的绳子,她则悄悄摸到窗边仔细查看了起来。
这间囚室除了一扇上锁了的门外,前后还各有一扇窗。可能是绑架计划订得仓促,两扇窗上虽然都钉了木板,但木板看起来都不是很厚,且也钉得很是粗陋,缝隙大得只要卸下一块,就能让珊娘他们轻易地钻出去。
珊娘透过前窗的木板缝隙往外看了看,便只见外面的雨又下得大了起来。想是绑匪也不愿意淋雨,此时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见院中无人,便跑到后窗处,扳着窗上的木板试了试。可惜她的力气太小,使出吃奶的力也不过让那木板稍微摇晃了一下而已。
这时李妈妈已经解开了侯玦,二人过来,三人扣着木板一同使力,果然扯得木板发出隐约的断裂声,“动了!”侯玦兴奋地叫了一声。
珊娘回手就拍了他一记,又警惕地跑到前窗那里往外张望着。
院子里仍是看不到一个人影,哗哗的雨声倒正好盖住了他们这里发出的动静。珊娘才刚要转身,就听得身后“咔嚓”一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李妈妈和侯玦两个居然生生把那块木板给扳断了。小胖兴奋地向着珊娘一阵招手,珊娘往没人的院子里又瞅了一眼,这才急急跑了过去。
亏得最近小胖瘦了下来,珊娘和李妈妈合力把他从那缝隙间硬塞出去后,珊娘也跟着钻了出去。李妈妈虽然瘦,到底是个成人,钻出来时,那肩膀竟不知勾住了哪里,一时卡住了,进退不得。
珊娘和侯玦正拼命拉着李妈妈,忽然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紧接着,便是门上铁链的声响,应该是有人正在开门。
李妈妈急了,赶紧推着珊娘和侯玦,低声喝道:“快跑,别管我!”
珊娘看看李妈妈,再看看侯玦,只得一咬牙,拉着侯玦就是一阵狂奔。还没跑出多远,身后果然响起一阵暴喝,以及李妈妈的尖叫,“快跑!”
“妈妈……”侯玦想要回头看,却被珊娘死死拉住,“跑!”她叫着,自己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便只见那破败的道观内早因着那声暴喝而惊动了起来。只片刻间,就有人打着火把冲出了道观。
珊娘再顾不得回头看,拉着侯玦在黑暗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踉跄前行着。身后,便是隔着哗哗的雨声,都能听到那些人越追越近的叫嚷。
忽的,侯玦脚下一滑,摔倒下去,把珊娘也拖得一同摔了下去。珊娘爬起来,拽着侯玦就要拉他起来,侯玦却哭了起来,“我的脚……”
此时正好一道闪电闪过,珊娘趁着电光一看,只见侯玦的脚正卡在树根间,也不知道伤得如何了。而身后的喊叫声却已经越来越近。珊娘往四周一看,恰正好看到旁边有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藏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她忙摸着侯玦的脚,将他的脚拔出来,然后将他推进那片灌木丛中,低声嘱咐他道:“趴在这里别动,等我来接你。”
侯玦想反对,珊娘冲他一瞪眼,便蹑着手脚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她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那些人竟往侯玦的方向摸了过去,便故意尖叫一声,引着人往她的方向追了过来。
山里的夜原本就黑,加上又下着大雨,珊娘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逃跑。一路磕磕绊绊,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她始终没能甩开身后那星星点点的火把。此时,右前方忽然出现一片黑乎乎的树林。珊娘一转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树林。
雨夜里的树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珊娘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侯玦一样被树根绊倒,偏身后的追兵有火把照明,眼见着那些人越追越近,珊娘回头看了一眼,不想脚下一空,不待她尖叫出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珊娘醒来时,雨已经停了。漆黑夜空中不时闪过一道道电光,闷闷的雷声显示着雨的脚步并未走远,应该随时还会再回来。
有那么一会儿,珊娘躺在那里,很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然后她动了一动,却不知道动到了哪里,顿时被巨痛惊得一阵窒息。她屏息默默忍了半天,直到那阵巨痛渐渐退散,才终于喘过气来。
她是伤到哪里了吗?
珊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头,再一点一点地动着手指、手臂,直到动到左腿时,那股巨痛再次袭来,珊娘才知道,她应该是摔伤了腿。她躺在地上,默默忍过又一波令她恶心欲吐的巨痛,又鼓了半天的勇气,才一点点地撑起手臂,低头看向她的腿。此时正好闪过一道闪电,随着炸响的惊雷,珊娘便看到,她的小腿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她心头一颤,猛地倒回地上,再没勇气看第二眼了。
借着闪电的电光,珊娘这才发现,她似乎是掉进了一道被雨水冲刷出的地沟里。周围竟是一些树木裸露的根部。头顶上方,沿着地沟,是一道裂缝似的天际。
看着云层间如蛇般扭曲的电光,她只好借由胡思乱想来转移腿上难忍的疼痛——不知道侯玦怎样了,有没有听她的话好好躲着……他的脚断没断不知道,反正她的腿是肯定断了……还有李妈妈,也不知道怎样了,那些人会杀了她吗?还有桂叔和五福他们,又遭遇到什么事了?会有人知道他们被人绑架的事吗?会有人来救他们吗?会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吗?
……也不知道她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等再次醒来时,她是被冰冷的雨水淋醒的。
亏得老天爷还有点良心,此时再不是像之前那样的瓢泼大雨了,而是颇有些温柔的蒙蒙细雨。
可便是蒙蒙细雨,淋在脸上也很不好受。珊娘很想把自己拖到什么地方去避避雨,可这会儿别说是动,连她想要坐起来,都是一阵叫她痛不欲生的巨痛——真正的痛不欲生,痛得恨不能就这么死了才好的痛!
她会死吗?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时,珊娘才发现,她居然一点都不怕死。是因为她曾经死过一回吗?好像也不是……知道被绑架的时候,她还很害怕那些人会杀他们来着。被那些人从车上拉下来,捆起来的时候,她也害怕过;那些人威胁要割他们的耳朵剁他们的手指时,她还是很害怕;连拉着侯玦逃跑的时候,她都很害怕;偏偏这时候,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且连动都动不得,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了。
就这样再死一回吗?这一次死后,老天爷还会叫她再重生一回吗?若是如此,那这一回又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叫她这么稀里糊涂地重活一回,然后又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断腿时而剧烈时而细缓的抽痛着,疼得狠了时,珊娘觉得她已经堪破了生死,便是就这样死了也无所谓;而不怎么疼的时候,她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就在又遨过一波疼痛,她重又凝聚起生的希望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金属相击声,以及一阵呼喝叫喊,听上去像是一群人在远处喊打喊杀一般。
珊娘一惊,忽地撑起手臂,却不小心扯动伤处,痛得她一下子倒回地上,半天都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好半晌,终于熬过这一波痛,她这才放轻缓了呼吸,慢慢睁开眼,又竖着耳朵细听了一会动静,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她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好歹雨停了。”
确实,雨停了。只是,紧跟着竟又起了风。大风将云层吹散,居然奇迹般地露出了一轮将满的圆月。那不甘就此退却的云层飞速掠过月亮,看起来倒像是月亮在云层间跳跃嬉戏一般。
风起时,浑身湿透的珊娘被吹得一阵颤栗。这会儿她又湿又冷,又饿又痛,那滋味可真是百般销魂……她正想着,如果那些人追来,干脆叫他们抓回去算了,忽然就听到风中传来一个声音。只是,那声音离着远,叫人听不真切。
珊娘小心支起手肘,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又听,便听到那个声音又变得清晰了一些。
“十……”
叫喊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渐渐狂烈起来的大风将那声音扯得一片凌乱,叫人听不清那人到底在喊着些什么。
珊娘凝神细听着,不一会儿,不知道是风小了一些,还是那声音更近了一些,那凌乱的声音渐渐连贯了起来,然后,她忽然就听到一个十分清晰的叫声:“十三儿!”
珊娘一怔。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以这种卷着舌头的方式叫她——袁长卿!
可他不是应该还在京城吗?
“十三儿!”
风中的叫声更加清晰了,清晰到她都能听出那声音里的焦急。
真……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十三儿!你在哪儿?回答我!”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了,感觉像是就在头顶上方的树林里一般。
珊娘的眼顿时瞪得溜圆,她忽地坐起,却是又忘了那条伤腿,一阵巨痛毫不留情地袭来,她一个没忍住,便“啊”地叫出声来。
随着她的尖叫,风中的声音为之一静。片刻后,那声音显得更急了,“十三儿,你在哪儿?!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是你吗?再叫一声!”
痛得浑身颤抖着的珊娘险些就要骂娘了——魂淡,居然叫她再叫一声!
“我在这里……”
她蜷缩着身子,好不容易忍下这波痛,抬头看向头顶上方时,就听到袁长卿的声音似离她已经不是很远了,“十三儿!说话!告诉我你在哪儿?”
珊娘吸了口气,抬头冲着上方叫道:“我在这里!当心这里有个……”
她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显然,她提醒迟了。珊娘以为,袁长卿大概会像她那样狼狈地滚下山沟,却只见那急速下坠中的袁长卿忽地一舒猿臂,竟在一片昏暗中准准地抓住了一根藤蔓,然后身形一纵,便跟片黑色的羽毛般,在隐隐的闷雷声中,极潇洒又极轻盈地飘落了下来。
看着落在身旁的那好大一只黑羽毛,珊娘眨了眨眼,呆呆吐出最后两个字的警告:“……陡坡。”
第八十二章
袁长卿放开藤蔓,轻轻落在珊娘的身边,低头默默看着她。
此时风变得更烈了。夜空中,吹散的云层飞快聚拢过来,将那昙花一现的月亮重又遮去了身形。
便是没了月光,以袁长卿的目力,他仍能将珊娘的狼狈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珊娘正以一只手肘支撑着身体,侧卧在地上。她抬头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衬得她原本白净的肤色更显苍白,也衬得那道从脸颊直至下巴处的划伤更加醒目。
然而,便是她看上去如此狼狈,她看着他的眼眸仍是那么弯弯的,唇角也带着笑意般微微翘起。
袁长卿的牙根忽地咬紧,在她的身旁单膝跪下,伸手以拇指轻轻抚过她脸颊上的划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