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他喊了一声,喂。徐氏转过头来,也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做主人的感觉这么好,这一次,终于有一个男人不再骗她,不再利用她,只是单纯讨她欢心。
他也一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碎。他想也没想,就在徐氏的耳边说:“只要你为朕生下一个儿子,朕就力排众议,立你为皇后。皇后,你知道吗,和朕一起看这个天下——”
他说着,手指向了宫外的方向,在这高处,依稀可见这城门之外的万里大好河山。她也跟着望去。
郑旭低头,第一次看见徐氏的眼睛里闪着光。她脸上志在必得,意气风发的样子,那种侵略性的美,突然让他有点动容。他突然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随意夸下的这个海口。
难道——真的要和这个女人一起共享这个天下吗?
☆、第四十五章 报应
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就是稍稍有点风吹草动,眨眼之间,就传遍了,一点小事都能叫宫里的女人们寝食难安。更何况是皇上刚刚登基不久,就被徐昭仪蛊惑,殿前失仪这件大事。
第二日一早,众嫔妃来向端贵妃请安,等时辰到了,端贵妃都坐在了主位上,还不见徐氏身影。端氏看这情形,笑着打圆场说:“徐妹妹大概是身体不适,咱们不等她了。”
“贵妃姐姐!您这次要是不惩治她,咱们众姐妹就无颜在这后宫里呆着了!”秦淑妃依旧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一跺脚立刻就站起来说:“咱们伺候皇上,要护皇家周全,她倒好!引诱皇上殿前失仪!真是是罪该万死!”
“你说谁罪该万死?”秦淑妃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徐昭仪的不咸不淡的声音。这时候,徐昭仪搭着悄儿的手,不紧不慢地进来了。秦淑妃的话,被她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干净。
端贵妃见情势不好,立即笑道:“秦妹妹说笑呢,二位妹妹别伤了和气。宝珠,上茶点。”
“嫔妾不是说笑。”谁知秦淑妃气上心头根本不领情,若是说以前还忌惮三分,她这次是狠了心要与徐氏作对了,“贵妃姐姐这次要是不为嫔妾做主,就别怪嫔妾去打扰太后她老人家了!”
秦淑妃的父亲从前一直为以高太后为首的高家效力,如今郑旭登基升了江南敕造,也算是大权在握了。更何况,以前她自然不如太子妃陈氏与高太后亲厚,又碍着太子妃的强势,自然不提。如今太子妃没了,坐在高位上的又是个软柿子,这个时候不搬出太后,更待何时?
端贵妃一听太后,脸色立即就变了,她冷着脸说道:“太后娘娘正在病中,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老人家了。怎么,本宫不能做主吗?”
众人皆知,自先皇驾崩之后,太后她老人家就生了重病,久病未愈,可是太后上了年纪,性子越发倔强,不愿意换主治的御医,所以病也一直拖着。此事,就连皇上也奈何不得。最后,皇上还是妥协了,免去了嫔妃每日的请安,让太后安安静静地养病。
魏贤妃跟着叹了一声,“真是病来如山倒,太后娘娘以前身子一直硬朗,谁知这一次突然就……哎……不过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她老人家一定能好起来的。”说着跟着抹了两滴眼泪。
经过魏氏这一打断,秦淑妃也冷静了许多,若是真出了岔子,她怎么担待得起?她也本不是非要去见太后,不过是搬出太后名号,敲山震虎罢了。她翻了个白眼说:“嫔妾没有这个意思。全凭贵妃姐姐做主。”
高太后毕竟余威仍在,端贵妃自然不得不忌惮她老人家,所以今日一定要惩罚徐氏了。可是,皇上如今明摆着宠徐氏,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上,得罪了谁,都不好过的。
端贵妃心里恨死了秦氏挑事,脸上却没半分难看颜色,她权衡再三说道:“徐妹妹这次确实是有错在先,这样吧,就罚了你三个月俸禄,以后下不为例。”
“是。”徐氏并不在意,回答的云淡风轻,似乎不知道自己就是风暴中心一样。
“什么?!这处罚也太……”没等秦淑妃说完,魏贤妃就碰了她一下。秦淑妃看向魏贤妃,只见她悄悄冲自己摇头,秦淑妃这才把要出口的话收回去。
等散了,秦淑妃还憋着一口气,出了端贵妃所在的长安殿鼓着气就要走,就算魏贤妃在后面喊她,她也不肯停步。
只等着魏贤妃追了上来,喊了她几声好妹妹又给她赔了不是,她才肯听魏贤妃说话。魏贤妃见四下无人,说道:“妹妹,你又何必与端贵妃对着干呢?等过段日子,太后娘娘身体好些,要到御花园里走走,你直接同她老人家诉苦不就是了?”
秦淑妃听罢,眼睛珠子一转,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这倒是个法子。”
殊不知,这次请安之后,徐氏虽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可是皇上又赐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这个罚俸禄就跟没罚一样!等秦淑妃听到了这消息之后,又气的牙痒痒,连着几夜睡不好觉了。
“全姑姑,请留步!”秦淑妃守在太医院回来的路上好几天了,这才遇见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全姑姑,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全姑姑面前,褪下手里的镯子给全姑姑,笑道:“我知道姑姑看不上那些俗物……姑姑,您手里的是太后娘娘的药?”
全姑姑看见她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药袋子,于是顺手递给了她身边的小宫女,状似不在意的说:“正是。”
秦淑妃并没有再多关注那药袋子,又笑嘻嘻地拉住了全姑姑的手状似亲昵地问道:“姑姑,太后娘娘的身体可好些了?可要臣妾陪着太后娘娘到御花园里走走?”
全姑姑既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和她兜了个圈子,就把她打发了。等回了高太后宫里,全姑姑就将一切向高太后禀告了,也把秦淑妃送的那只镯子献给了太后。
高太后躺在床上,瞥了一眼镯子说道:“成色不错,你留着吧。”
全姑姑依言收下了,高太后坐在病床上咳了好几声,直到高太后抽过手边的手绢堵住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全姑姑赶紧取了绿豆汤,服侍太后娘娘喝下了,又过了好一会儿,高太后才喘过气来。
“醉心花(别名:曼陀罗花)种子毒性确实大,不知哀家还能再坚持几时……”她低声自言自语,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那个秦氏,只怕是有事要和哀家说,那就给她个机会。”
“是,奴婢下去安排。”
“对了……”高太后又问道,“她没看见这个药吧?”
“自然没有,太后娘娘放心。”此药汤是甘草、绿豆为主,煎煮频服,能起解毒之效,缓解醉心花的毒性。绿豆是解毒圣品,若是秦淑妃看到了,这怕要怀疑高太后得的是什么病。
高太后听到这里,才完全放下心来,只觉得没了心里的那根时常紧绷着的弦,她的眼睛又困又涩。她闭着眼躺在床上,几乎能感觉到力量在自己身体中的流逝,可这又能怪谁呢?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毕竟,谋害天子,是必然受到鬼神谴责的。
先帝暴毙,可谓是她一手造成。可是,在她心头的两边,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丈夫,她必须选择一个。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儿子。
先帝暴毙前两个月,任谁都看得出,先帝是执意要废太子立齐王了。短短时日里,自己的儿子地位已经被动摇,谁又能想到,如果再拖下去,等先帝为齐王铺好了路,到时候江山易主,她和旭儿的命运又会多么悲惨?
所以她选择先下手为强。在旭儿被刚刚解除禁足的一个月里,表面上是流连青楼不思进取,实际上是与她商量好了对策。高皇后在宫内疏通关系,对先帝下药,旭儿在宫外集结兵马。
先帝有心悸病,夜寐不安,白日乏力。高皇后召来了于太医,问明了醉心花虽可以缓解先帝病情,但其本身也有毒性,一旦过量容易晕睡、痉挛、紫绀,甚至因此而死。
随着局势一天天变得不容乐观,然而她却束手无策。慢慢加大剂量已经来不及了。
她犹豫许久,最终做了一个决定,在自己的寝宫熏香里混上这种醉心花种子粉,皇帝下榻,因为醉心花中毒,有昏迷的现象,先帝第二日醒来,还以为是病情好转。但经过一夜,必然慢慢毒入骨髓。只是她,也慢慢中毒。
最后,再加上最后的关键一步,嫁祸于人。在合适的时机,比如那天晚上,先帝召彪骑大将军入宫,要把虎符交给他。皇帝本想在夜深人静不引人注目的时候转交,因此选择了深夜召见。当夜裴美人侍寝,裴美人服用了有助于情趣的药,导致先帝当夜兴奋上升,血液回流,一受到刺激,心肺无法承担过大的负荷,当即暴毙。
所以,一切都看起来如此顺遂,其实不然,也必须付出代价。这个决定,旭儿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母亲已经毒入骨髓。
如今,她虽然吃着药,不过是吊着命,能活一日是一日了,这些日子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是,终究付出有回报就够了,如今旭儿登基,齐王被下诏不得回京,算是基本上排出了一切险境。
想到这里,她终于释怀,原本痛的紧紧抓着被子的手也渐渐放开了。她想了一会儿事情,就觉得头脑一片模糊。
“魏贤妃娘娘,秦淑妃娘娘求见。”过了好几日,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魏氏从贵妃椅上坐起,笑道:“快请秦妹妹进来。”
秦淑妃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脸上的神色似有不安。
“秦妹妹,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召见了你,可打听到……”魏贤妃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氏打断,秦氏走到她面前,咬唇说道:“魏姐姐,本宫正要同你说这事。”
她先是屏退了周围的宫娥太监,又在魏贤妃耳边窃窃私语,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话。
确实是不得了的话,魏贤妃一听,也忍不住惊呼:“你说什么?太后娘娘恐怕时日无多?!”
“可不是,那天见她,太后娘娘几度神志不清,哪还看得出是当初高皇后的样子?”秦淑妃又犹豫一会儿说道:“魏姐姐,今天皇上刚下早朝就往太后娘娘宫里赶去了,只怕说不定……此时……已经……若是她……那咱们的地位也……”
魏贤妃赶紧堵住秦淑妃的嘴,说道:“好妹妹,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说出口!你先回宫,咱们等消息吧。”
☆、第四十六章 心事
“母后,如此着急叫儿臣过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郑旭刚下了朝就赶了过来,进殿时还步履匆匆。
“没什么事。”高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后传了出来,“就是哀家最近听了点风言风雨,要问问皇上,以辨真假。”
“母后的病可好些了?让儿臣看看。”郑旭看了看这些层层叠叠的纱帘,这纱帘只看得清母后的一个身影,似是靠在枕上与他说话。他只觉得隔着这些帘子说话费劲的很,伸手就要掀开,却被全姑姑挡住了。
“大胆刁奴你竟敢……”郑旭话未说完,就被高太后打断,“旭儿你别怪你全姑姑,她这是好意。哀家偶感风寒,不宜将病情传染而给你。你毕竟刚登基不久,朝政尚未安定,若是生病,更使得小人有可乘之机。”
郑旭听高太后这么说,权衡再三,也不再坚持,只找了个梨花木凳子,坐在外面。但是他心头却有些疑惑,随口说了出来:“母后偶感风寒这些日子也该好了,怎么不见转好?”
“已经好了些。”帐子里传来高太后的声音,她随口找了个托词,来掩饰几乎要被发现的真相,“可能是太思念你父皇吧。”
听到这一句,郑旭本来在喝茶,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就默默放下了。他低声说:“儿臣对不起父皇。”
“算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高太后心里也不舒服,岔开了话题,“哀家听秦淑妃说你最近很宠一个嫔妃,叫什么徐昭仪的?”
郑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是,母后。”
“你看你的其他嫔妃都已经按捺不住到哀家这告状了。”她说到这里,低声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听得出她在努力压抑着不继续咳下去。
郑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坐在梨木凳子上,两腿自然分开,手肘杵着,到手掌部分合十握拳,放在鼻尖下面,说道:“母后可记得,以前那个叫旋舞的姑娘?就是被陈氏逼死的那个,当时您还劝儿臣,问儿臣选江山还是美人?儿臣最后选择了江山,所以,最后,儿臣并没有给陈氏治罪。”
“似乎有这件事……”她似是想起来了,又像是没有。
郑旭继续说道:“她死了之后,儿臣只觉得心也跟着死了。见到其他女子,觉得她们都长一个样子,没什么不同……秦良媛也好,其他什么女子也好……”郑旭说着眉峰渐渐攒起,脸上露出痛苦不安的表情。
此时太后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在倾听儿子的声音。这个时候,她终于不是太后或者皇后,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一颗心封闭久了,已经决定了此生再也不开启心门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人……你是害怕的,却又希望她到来。”
“这个女人就是徐氏吗?”高太后问道。
他没有否认,眼前确渐渐开始模糊,“她是个很有趣的女人,再加上这样美丽。”他的眼前好像出现那个雪白的胴体,宛若一朵盛开的花,在夜里绽放。他想起那天的床第纠缠,他也十分欢愉,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这种感觉像一种毒,又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只要品尝过她的美味,享受过那个感觉,就让人欲罢不能。
像是天生的契合,走失了很久,突然重新遇到。他喜欢看徐氏有些不愿意,但是又在慢慢迎合的纠结的表情,那让他很受用。他喜欢这种征服感,让这个女人从不喜欢再到不得不臣服,与他融为一体。
他很久未享受过这种感觉。可能是长期以来因为所有人习惯了以他为尊,高兴不高兴都笑脸相迎,虚情假意。
和这个女人在一起那种感觉像是回味了他的过去。他小时候看见这个宫里所有人以郑淳为尊,所有人对郑淳卑躬屈膝。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他将来都会有的。正如小时候的笃定,他一步步的实现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把天下攥入自己的手中。
即使手段不那么光明,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天下谁敢说一个不字?他非常享受这种把控感。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敌人越来越少,这种一成不变的感觉让他厌烦。他又开始喜欢不确定性了。这个时候,送上门来的徐氏正是他需要的。郑旭很喜欢一层层把她剥开的感觉。
他淡淡说道:“母后您大概不懂的那种感觉。她是儿臣除了天下,唯一的乐趣。而且是不想失去的乐趣。”
“我曾经一次次的想杀了她,但是又放弃了。我不能失去她。”他说的平平淡淡,但是每一个字在高太后耳朵里都如同惊雷。
两人沉默许久,高太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哀家知道了,倘若你真的喜欢,那就喜欢吧,哀家不管你……可是,母后有几句话要叮嘱你。第一皇帝不要爱上她,不要太过于沉迷儿女情长,。第二,皇儿不要忘记雨露均沾,这后宫里的女子,谁不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呢?”
“儿臣省得。”
高太后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母子之间又沉默了一会儿,高太后才问道:“那如今后位空悬,你又有什么打算?该不是要扶徐氏上位吧?”
“母后您不还健在吗?等您身体好了,自然可以主持后宫。”
高太后沉默许久,好像头脑才清明起来,最终说道:“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无需顾虑太多,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说给哀家听吧。”
郑旭同样沉默思索,最终选择了实话实说,“儿臣不立后,是因为登基未久,皇权始终不能掌控整个朝堂,若此时立后,恐怕要重蹈父皇之覆辙。”说的是,当时先皇立高氏为后之后,高家便与陈氏联手,一同逼弱皇权。
“皇上担忧不无道理。如今不立后,也可以同时控制住我高氏、秦氏、魏氏、端氏四股力量。”高太后并不介意,“只是将来又怎么办?你若立徐氏为后,她无宗族无后,于理不合,会动荡国家根基。”
高太后一时间话说的急了,全身一下痉挛,疼痛不能忍,直到最后用帕子捂着嘴,才抑制住要脱口而出的呻吟。
郑旭皱着眉说:“儿臣不知,或许她会为儿臣诞下皇子……但此事尚早,再多的话也只是纸上谈兵……如今,时候不早了,又说了那么多话,母后还是好好歇息,下次再谈吧。”
高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口,就痛得嘴唇都在发抖。她无力再多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等皇帝走了好一会儿,高太后才缓过劲儿来,她倚靠着床边,微微抬抬手指都觉得费劲,她微微一叹,说:“传哀家旨意,从今日起,于太医和全姑,你们就可以出宫了,返乡养老。还有……把徐氏给哀家叫来。”
她说完着些话就像耗尽了力气一样,又昏睡过去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令郑旭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三日之前,他还和母后隔着帘子说话,三日之后,母子二人就真的天人永隔。
他在书房里,来来来回回的走,步履匆匆,气息却越来越急促,像在压抑着什么。胡公公在一边看见皇上像这个样子,忍不住轻轻一叹,谁知这一细小的动作,也被郑旭察觉,他停下了步子,几乎是在怒吼:“全姑呢?母后的御医呢?赐死!朕要把他们统统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