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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而且还要她一个人。
    玉瀚是因公事调回京城的,一定要先去衙里完了公事才能回家的。
    “要么你就先在这里住上一两天,等我的公事完了接你一起回去。”
    “不,”从在船上时玉瀚便这样提议过,刚刚又劝了几回,可云娘坚决反对,“你只管忙你的公事,我自己行的,家里又没有老虎要吃了我。”说着便上了车。
    汤玉瀚赶紧扶了她一把,却道:“无论有什么事,只管等着我回去,你只管放心。”
    李嬷嬷便也上前道:“六爷,你只管安心上衙去吧,我陪着六奶奶。”
    第97章 不见
    马车重新上了路,周围慢慢变得喧闹了起来,忽尔又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城门前,只听外面有人喝道:“武定侯府的车马,还不放行?”又有人赶紧答应,车子便又走起来。
    这一次马蹄声便与先前不同了,原来京城内的路面上皆铺着石板钉了铁掌的马蹄踏上去便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又听得道路两旁招徕各种生意的吆喝不绝于耳,不需去看,便知道果然是繁华鼎盛之地。
    李嬷嬷便笑道:“六奶奶,虽然听说江南鱼米之乡,十分富庶,但京城却也是别处比不了的,不妨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一看,这倒是不打紧的。”
    云娘其实也好奇,但自知道打开帘子会让人笑,却只道:“不外是人多热闹罢了,有什么可看的。”果真一动不动,任凭外面如何,也不去瞧一眼。
    不想,这时玉瀚却将帘子掀开,向她笑道:“京城里也有许多好玩之处,等空了我带你到处走走。”
    其实云娘刚刚不肯从帘缝里看,固然是为了守规矩,但是她还有一番心思,既然侯府规矩如此之严,女眷们几乎被困在内院,连出门的机会也没有,那么外面有多繁盛看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空的。她先前是在外面行走惯了的,看了之后心痒难耐,反倒不好。
    现在玉瀚却答应带她出去,她便笑了起来,却也担心,“会不会不合规矩?”
    李嬷嬷也道:“六爷,那可怎么成,怕让人知道了笑呢。”
    “我带自己家里人出来,却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又向云娘笑了笑,便道:“我要往衙里去了,若是上司有空儿过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若是上司忙着,便说不定要等上一两日才能回来。”
    云娘十分不地不舍,可却只笑着向他道:“你去吧,公事要紧,有李嬷嬷陪着我呢。”看着玉瀚打马走了,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坐好。
    又走了一刻多钟,马车方慢了下来,原来到了武定侯府门前了,进了院子又慢行了一会儿,车子停下。李嬷嬷先下了车,再将云娘扶下,又换小轿,又走了半顿饭工夫,再下来便在一处月亮门前,一个妇人笑着迎了上来,“这一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想是乏极了,先回房歇着吧。”
    云娘见这人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只梳着家常发髻,上面随便插了一根翠色的玉簪子,绿莹莹地像是要滴下水一般的,身上穿着桃红撒花半长袄,下面绿色金绣裙子,披着一件石青刻丝八团狐狸皮披风,笑容满面,忖度着必是玉瀚的长嫂,赶紧就要上前行礼。
    不料李嬷嬷却在后面暗地里拉住了她的衣裳,却笑道:“六奶奶,这是世子房里的丰姨娘,过来接我们了。”
    云娘便有些尴尬,依旧迎了上去,笑道:“谢谢丰姨娘了。”却又向周围扫了一眼,原来在月亮门前听传的几个婆子听了李嬷嬷称自己为六奶奶,都露出吃惊之色,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丰姨娘便为难地一笑,却带着的几个丫头婆子带她向院子里走去,穿过几道弄堂,却进了一处园子,丰姨娘便笑着将一间小院指给云娘,“这里是芍药苑,世子夫人指给姨娘住的。”
    云娘听了她的称呼,知道到了关键的时候,登时沉下脸来,却不与她说话,只拿眼睛看向李嬷嬷。李嬷嬷便气愤愤地上前道:“丰姨奶奶,这是六爷新娶的六奶奶,你可别叫错了。”
    丰姨娘看样子是个性子和顺的,并不反驳,却不肯叫六奶奶,只是笑,又让着云娘进来。
    云娘知她其实也算不得真正武定侯府的主人,因此也不为难她,只随着她走了进去,只见不大的一个小院里十分地精致整齐,只是正值冬季,甬道旁的两个花圃却都荒芜着,想来原是种芍药的。
    早有十几个丫环婆子站在院中迎着,这时都纷纷行了礼,又因刚听了李嬷嬷说丰姨娘,便也不敢乱叫,只是问安。
    云娘便略点了点头,再进了屋子,却是三明两暗的小小居所,所有的物件也都极是精巧,且里间又有一铺火炕,与江南不同。
    丰姨娘便又指着炕上放着的几匹缎子道:“这是世子夫人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却只一笑,没有再说出称呼,只又道:“裁几件衣裳吧。”
    云娘便笑道:“替我谢谢世子夫人,待略整理一番便去拜见。”
    丰姨娘见状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见罢。”说着脚不沾地地走了。
    这时,又有几个婆子将行李包袱都送到了门前,李嬷嬷出来让她们抬了进来,指了地方放下,又拿出一块碎银子,“去打酒喝吧。”
    云娘吩咐江花和如蓝先将妆奁取出,对着镜子又照了照,略整理了两处,又取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让江花拿着,起身道:“嬷嬷,你与江花陪着我去拜见长辈们,如蓝留在屋子里收拾。”
    李嬷嬷这时便又道:“六奶奶,看丰姨娘的神色,家里恐怕是有些……不若等六爷回来再一同去吧。”
    云娘刚刚见李嬷嬷与丰姨娘说话时,倒是神气十足,现在提到了长辈,气焰便没有了。也能明白她的为难,丰姨娘只是妾,说起来至多算是半个主子,李嬷嬷倒不怕她,但是真到了正经的主子面前,她却是怕了。
    不过,云娘却是一定要去的。
    世子夫人打发了一个妾来接自己本也没什么,但是特别在众人面前称自己姨娘,想来就是要将自己的名份定了下来。公侯伯爵之家,果然与寻常百姓之家不同,再不会吵吵嚷嚷的失了身份,只是风平浪静下暗涛汹涌。
    云娘先前见了钱夫人借着自己将刘氏除掉,又亲眼看她如在奚夫人面前奉承,又在背后骂人的,以为便是极高明的。现在再一细想,比起世子夫人这样连面都没露就给自己下了一个绊子的,实在差得远了。
    可是,云娘平日好性儿,到了这时候却是不让的,自己是玉瀚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将自己就这样变成一个妾,她怎么也是不肯。云娘便向李嬷嬷道:“不必等六爷,我们现在就去,不去才是真正失礼呢,也叫别人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李嬷嬷一直当六奶奶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一路上听自己指教也极谦和,没想到真生了气,却也是吓人的,眼睛像锥子一般,抿着嘴十分地坚持,大冷天里背后竟出了一身的汗,赶紧道:“是,六奶奶。”
    出了芍药苑,李嬷嬷方想起来问:“六奶奶,我们先去哪一处?”
    云娘便道:“自然先去拜见祖父。”
    李嬷嬷便觑着云娘的神色,缓缓道:“自几年前家里遭了大事,侯爷便不在正房里住着了,却搬到府东边的听雪轩里静养,平日里不大见客的。”
    “难道我是客吗?”
    李嬷嬷赶紧道:“自然不是,只是侯爷一向不喜欢人打扰。”
    云娘便道:“祖父见与不见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一个小辈却不能不去。”又缓和了语气向李嬷嬷道:“嬷嬷不必怕,难不成汤家还能将我一顿棍子打死?天理昭昭,侯府的再不待见我也不能的!有什么错,都是我领着!”
    李嬷嬷便赶紧陪笑道:“老奴并不是怕,只是这两年六爷出去了,我也时常在外面住着,帮爷打理产业,对府里的事知道得少了。再则老奴年经虽然大,但不过是见得多些,真论起道理,却总比不了六奶奶明白。”
    “这也无妨,今日我们进了武定侯府,便要相互扶持着。”
    说着话,便到了李嬷嬷所说的听雪轩,原来这听雪轩其实离芍药苑并不远,中间隔着一个大花园,算起来与芍药苑也是一样,俱都是从这大花园里隔出来的。只不过听雪轩却要比芍药苑大上很多,虽然只是对着园子里的后门,可院门依旧十分地轩昂,三间门房,两旁摆放着威武的石狮子,向内隐约可见巨大的影壁,上面画着战马刀兵,望之令人生畏。
    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心里其实也是惴惴的,但到了这个时候,前面就是真摆着刀枪,她也不会后退的。抬眼见正门及一侧都关着,只开着东边的侧门,便走了过去,向站在门前的两个婆子、几个还未留头的小厮们道:“还请你们通传一个,六孙媳妇来拜见祖父。”
    几个小厮都瞧着那两个婆子,而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了一下,只得道:“暂且等上一等,我们进去通报一声。”
    云娘等了约半刻钟,进去通传的婆子出来道:“侯爷正修行呢,这时候谁也不见。”
    “既然如此,不敢打扰祖父的清静。”云娘便转身自江花的手中拿过一对扇套,一对香坠儿,因不知道长辈们的鞋样,便在路上急忙打出来这些,笑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待祖父闲时再帮我奉上吧。”
    那婆子不欲收,“不若等些日子再送来。”
    云娘却道:“即便不能立即亲自面见祖父行礼问好,东西却是我的一点孝心,一定要留下的。”
    婆子们迟迟疑疑的,却见这位十分坚持,终于收了下来。
    云娘又让李嬷嬷散了赏钱,方才走了。
    接着到了玉瀚继母的住所,也是一处极壮丽的院子,里面遍植松柏,却也道:“夫人身子不好,正睡着呢。”云娘便依旧送了两样手工所做之物表达孝心,然后退下。
    再就是世子夫人之处了,却与先前见的两处不同,房屋高大,院门前一条宽敞的大道,思忖一下方位,竟是直通大门的,云娘便明白这里才是正经的堂屋。
    又见院门处等着十几个妇人,听她们口中之言便明白是来回家事的,又有丫头们穿梭不停地进出,端茶送水,又捧着各种物品,比先前两处的清冷完全不同。
    只是进门回话的人却依旧道:“世子夫人身子不好,实在起不来,改日再见吧。”
    难道再找个别的借口都不能了,只会说身子不好吗?云娘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将东西留下,又道:“改日再来拜见。”带着李嬷嬷和江花走了。
    第98章 送人
    云娘回了芍药院,卸了钗环,又洗漱一番,因连日赶路,又在汤家走了这半晌,实在疲惫,便到炕上歇着。
    如蓝端了茶,便上来捶腿,云娘只摆手道:“不必了。”又向李嬷嬷等道:“东西也不忙理,你们也累了,先都各自歇着吧。”见人都出去了,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竟迷了一觉。
    再醒来竟然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赶紧坐了起来,自语道:“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不想江花却站在炕下不远处,赶紧答道:“六奶奶,就快酉时了。”又将灯烛点燃,屋子里便亮了起来。
    云娘不禁失笑,自己还当是江南呢,见天色如此暗了便以为已经戌时已过,其实京城的冬日里天十分的短,还不到酉时便已经暗了下来。
    江花这时又端了茶送上来,“六奶奶,这是江南的茶,可好?”
    云娘点头接了,她到了京城只觉得处处干燥,睡醒了正口渴,便觉清香浓郁,饮后回甜,再看茶色嫩绿明亮,不由赞了句,“这茶不错。”
    正好李嬷嬷也走了进来,笑道:“这只是家里分给各房的碧螺春,还不是上好的。”
    云娘到了京城,再进了武定侯府,所见所闻已经远超她过去所能想像的,就比如眼下她所在的这间屋子,明明是严冬,可室内地上、炕上到处铺着大红毛毡,铜熏炉里袅袅升起轻烟,却一点炭气都没有,而只是宜人的香味,一如阳春三月。屋内所用的一应物品更都是上乘的,坐褥迎枕皆是新做的,选用上佳的绸缎,桌椅镶了螺钿,多宝格里摆着许多她根本就不认得的器物,炕桌上摆的几盘果子,里面倒有一半她从没见过,随便端上来一碗茶,就是碧螺春。
    这时她方明白人们为什么都想要富贵。
    可是云娘其实并非因为这富贵才一定要嫁到汤家来,可是这话她也知道没有必要说,就是说了也未必有人肯信,只除了玉瀚。
    又想到玉瀚,明明出身于这样的锦绣华第,怎么却是那样的随性而疏朗,竟能穿着最朴素的布袍,吃着最简单的食物,又能以最平和的神态待寻常的百姓?但是她转念却又觉得,也正是因为玉瀚经历了这些荣华,才能真正看淡一切,反会养成他傲然不群的性子。
    所以,这富贵既是好,也是坏,只看你从何处去想,何处去看。
    况且汤家眼下从外面看着泼天的富贵,其实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到灭门的灾祸,所以富贵什么的都是虚的。
    正在胡思乱想,李嬷嬷又问:“六奶奶,现在用晚膳可好?”
    中午只在路上垫了一些,虽然也是好的,但终究不同于平常,云娘眼下倒是饿了,便点头,“摆上吧。”
    一句话下去,便有人端了水来洗手,又递了布巾擦,桌子也摆在了炕上,又有丫头提了两个食盒送上来,李嬷嬷亲自打开,摆出红烧鲤鱼、胭脂鹅脯、炸豆腐盒、素炒菜心四碟子菜,并一碗火腿酸笋汤,又两样米粥,两样点心,又问那丫头,“只这些了?”
    那丫头点头道:“厨房按例做的。”
    李嬷嬷便偷眼瞧云娘,云娘虽然不懂得,但也明白她的意思,恐怕是这菜给得少了。她虽然要挣名份,却无意于这些口腹之物,便摆手道:“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云娘果真觉得很好了,平日她与玉瀚两人在家中,也不过似这般三四个菜,现在只她一个人,哪里能吃得了呢。且尝了尝,味道也不错,唯独因为是从厨房送来的,便不似在家中刚出锅端出来那般热气腾腾,好在也不凉。便每样都吃了一些,又用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碗粥,方一放下箸,早有人又送了漱口的茶,然后又洗了手,然后是才吃的茶。
    事事都有人做了,云娘坐在炕上,一时觉得落入这富贵窝中,竟不知做什么好了。
    只是她毕竟是闲不住的性子,便起身在屋子里到处走走,看了一回,便明白这芍药苑是专门为自己收拾出来的,因为里面所有用品皆是崭新的,并没有一件玉瀚的东西。
    看来玉瀚先前并不在这里住呢。
    云娘便失去了再看的心思,回去开箱找了一件给玉瀚做了一半的衣裳,却坐在桌旁,她其实还是不大习惯坐在炕上的,慢慢缝了起来。
    第二日,又亲自往昨日去的三处跑了一回,自然再次吃了闭门羹,可也在云娘的意料之内,却也只当出门散散,转身回来便是。
    不过,在园子里倒是遇到了好几个人,却没有人与她说话,她更是不识,自然也不搭话,是以虽然在侯府之中,仿佛却似又在荒野一般,云娘便明白了,武定侯府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名份的人冷着,想让自己难堪,甚至退却。
    可是云娘岂会在意,每日到长辈门前转了一转,便回房做自己的事。好在她平时织锦早就养成了能守得住寂寞的性子,倒不觉得受不住。
    却不想刚进门就有个江花便过来道:“六爷遣了人传话,在二门外侯着呢。”
    云娘一听,倒是担心起来,便赶紧道:“快传进来问什么事。”
    李嬷嬷闻言赶紧出去,一会儿带了人来,自报名唤靛青,在门外隔着帘子叩头行礼道:“爷问奶奶可好?”
    云娘便道:“我都好着呢,玉瀚可好?”
    “爷一切都好,只是要先在部里留上几日,等着皇上随时垂询,请奶奶打点两套衣裳过去。”
    云娘便赶紧起身打开箱笼,拿出两套衣裳,并鞋袜配饰,分两个包袱包了,正要送出去,却又向桌上盘子里拿了几样点心瓜果,用油纸包好,放在包袱之中,又让李嬷嬷拿了赏钱一同送了出去。
    汤玉瀚足足过了五天才回来,见了云娘先拉了手上下左右地细看,“这几天可受了什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