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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爸!你这样哪像个教授啊!”
    施教授却总是改不掉这个习惯。
    “施教授!施教授!”一个学校行政办公室的人远远的就喊他,冲他招手。施教授一看他,却赶紧加快脚步!但无奈还是比不过年轻人,被追上了。
    “施教授!你停一停!施教授!”那人哭笑不得,“施教授,那个东二楼……”
    施教授像个老小孩一样甩开他的手迈大步跑了。
    那人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然后赶紧继续追!
    “施教授!你等等!这次不是扒楼!真不是扒楼!!”
    好不容易追上了,施教授一副“你休想骗我”的表情让那人无奈极了,只能慢慢劝:“施教授,学校考虑了你的意见,我们的意思是呢,可以对东二楼进行一下修复。”
    “怎么修?修复完干什么?”施教授虎着脸问。
    那人说:“就照它原来的样子修,修好后打算给建筑美术系的当一个陈列室。”所以才打算修成原本的模样,也算是复古了。
    施教授愣住了,像不相信有这种好事。
    秦青算是明白为什么施教授跟她说看不懂可以给他打电话,因为代教授写嗨了以后会在文中夹杂德文!她用网翻翻出来的根本不对头,而且代教授的花体字写的真美!她犹豫要不要麻烦施教授,还是等晚上做梦后去找代教授?
    她也真是得天独厚呵呵呵呵~
    但从这天起,她竟然再也梦不到代教授了!
    代教授,你为什么不来了?难道是徐二毛的故事讲完了?她心中的疑惑也解开的缘故?
    回忆了下,她梦到代教授的契机是她想当面问这个教授《民俗初考》的事,现在她有资料了,施教授也愿意提供帮助,代教授就功成身退了?
    这很有可能。
    秦青突然懂了。
    代教授想教导学生,所以在学生迫切的希望得到他的教导后,他就出现了。
    山子想念教官,所以才出现在教官身边。
    容榕当然不可能是想念她。她从容榕的性格猜,容榕极有可能是想向她炫耀秦城有多爱她,他们的爱有多坚贞才把她拉过去的!
    她现在的确不怎么迫切的需要代教授的教导,只是想省去麻烦,代教授洞察了她的动机不纯,于是就不搭理她了。
    秦青沮丧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还有容榕啊……你还真是……虽然基本上目的也达到了……
    ☆、第 11 章 先人与今人
    “你这是打算学德语?够用功啊。”司雨寒见秦青这几天出来进去都带着个小本本记满单词,头都不抬的拿手机查单词查意思,绞尽脑汁的翻译,还问她这里这么翻意思对不对,把司雨寒也问得头大。
    秦青内牛满面……
    她也不想啊,代教授学富五车,故事后面跟着就是分析,勾引得她不要不要的,就是里面有大段大段的德文。她倒是能问施教授,可她连单词都不会读,难道一个一个给施教授拼?那也不能把人家老教授当在线翻译使啊。思来想去,靠人不如靠已,还是她自己弄懂,再结合前后文猜上一猜,大概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再有不懂的问题集中一下再去问施教授,这也像个学习的样子。
    所以她现在就跟德文死磕了。什么?你说《徐家屯民俗初考》有一千三百多篇?风太大她听不清!
    再走过那幢面目全非的小楼时,已经有工人在施工了。秦青过去问,怕学校是看这楼实在太破终于打算拆了,幸好工人说这是在修复,门、窗、墙,还有屋里,全都要修。
    窗户上钉的木板已经拆掉了,露出斑驳不堪的内里。白色的窗框支离破碎,漆也掉光了,玻璃也全都被敲的粉碎。站在外面看那些窗户,就像老人干涸的眼眶。
    秦青唏嘘一阵就离开了,走出不远就看到施教授站在远处望向这边,他的心情也很复杂吧。
    再看到这幢楼被打开,施无为是恐惧的。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最后见到代先生的那天。
    那天,他坐在台上,坐在人群中,他没有勇气离开人群,走到代先生身边去。
    代先生瘦了很多,身形佝偻,身上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旧衣服,他拖着手铐和脚镣,缓缓挪上去,铁锁拖在地上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刮在施无为的心上。
    他站在那里,就像上课时一样。他站在前面,学生们坐在下面。今天他也站着,听他的学生宣判他的罪状。
    代玉书出身贫农,本应是伟大的无产阶级的一员,但他在幼年时就脱离了无产阶级,投入了资本主义的怀抱!
    他受到资本主义的资助,前往资本主义国家学习他们的主义!成为他们坚定的支持者!在他回国后,传播资本主义的毒!污染广大的无产阶级接班人!罪大恶极!罪证确凿!是人民的敌人!幸好!有我们的战友看穿了他的险恶面目!向我们的组织揭发了他的丑恶罪行!他从头到脚都是资本主义的流毒!罪人代老狗!你认不认罪?
    代先生似乎有些茫然,有些不解。他思考了很长时间的措辞,平静缓慢的说:“我离家时虚岁十岁,周岁不过八岁而已。但我是家里最大的男孩,家里孩子多,我想让父母减轻负担就离开了。我打定主意,哪怕饿死也不回去,因为只要我少吃一口,我的父母兄弟就能多吃一口。”
    “我流浪了三年。那个年代风雨飘摇,没多少人家肯请人,因为自己家都吃不饱。我找不到工,只能做乞丐。”
    代先生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他上课时大家都不会走神。教室里非常、非常安静,只有代先生的声音在回响。
    “徐家油坊捡回了我,少掌柜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当时是真心实意要卖身给他家。但少掌柜没有接受,他让我跟他的妻子、儿子一起吃饭,让我跟他的儿子一起上学。少掌柜的儿子回家接掌油坊,我却因为成绩好,被少掌柜送到了县城、进京城、上大学……”
    代先生的声音非常轻,柔软又多情。施无为知道,代先生一直都非常感激油坊的少掌柜,他是真心爱戴他们的。
    “之后更是支持我去留学,一直到我失去他们的音信,我每年都能收到他们给我寄的钱。”
    代先生坚定的说,“我在快饿死的时候,因为想着要吃一口饭再死,想着家乡的父母亲人,才能活下来;当我在求学时,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因为有着一股救中国,救人民的信念才能坚持下去;当我回国,也是凭着这股信念。”
    “君子,宁折不弯。”
    “你想让我否认我受过徐家油坊的恩慧,否认他们待我的真情厚意,否认求学的初衷,否认我一直以来的信念?仅仅为了求一条生命?”
    代先生洒然一笑,“代某,从不惧死。若爱惜性命,为苟活于世而污心,那代某又为什么出国留学?又为何回来?”
    代先生当晚就自尽了。
    校长被关在女厕所里,因为他曾经收了日本人的钱替日本人盖校舍也被定为汉奸。施无为去给校长送饭时,说了代先生的死讯。校长哭笑一夜,第二天就认罪了,被送到了市监狱服刑,还成了那里的优秀犯人,最擅长给送来的人做思想工作,但也因为如此,平反时,这个监狱的人活下来的最多,他们最后都得到了善终。
    施无为走了三十年,当他回来时,还是已经退休的老校长替他关说,让他能进这所学校。老校长知道他的心结,因为当初代先生受苦时他没有站出来,他就折磨了自己的良心三十年。老校长劝他:“小施啊,你要明白啊,这世上啊,就两种人。一种是比你强的,一种是比你弱的。你抵得过比你弱的,却要在比你强的人面前低头。这不丢人。”
    施无为:“……代先生死了。”
    老校长一笑,“死了就强吗?不,死是逃避。老代是君子,君子……太清高,心不沾尘。让他在粪里滚一圈,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他不能接受自己所为之付出一切的世界来否定他,所以他宁可拒绝去看这个世界。但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呢?你觉得他会不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吗?”
    施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想代先生是会喜欢的吧……
    老校长眯着眼睛说:“早知道他会有这一天,我就该早早的把他毒哑,再剁了他的手,那些人拿他没辙,他也不必把自己难为死,至少现在啊……他还能住在那座小楼里……”
    施无为不敢走近去看那幢小楼,他逃走了。他也是个弱者,心灵的弱有时比肉体的弱更让人沮丧。他曾在那日后无数次的想,他不敢去救代先生,甚至连句话也不敢替他说,到底是为什么?无他,怕死而已。
    他和老校长不同,老校长不怕死,他只是要留着命去做事而已。如果真有那一日,老校长在铡刀落下前,只会和代先生一样朗声大笑!
    他能做到吗……
    施无为看看自己衰老的双手,苦笑摇头。他能在生命结束前,得到答案吗?
    秦青走过花坛时,看到一个老先生拄着拐杖独自坐在花坛边,茫然的看着周围路过的学生。他看起来真的很老了,至少有八十岁了。
    她怕他是迷路了或是跟家人失散了,就走过去:“老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老先生被她吓了一跳似的猛得扭头看她,吓得她也赶紧说:“老先生,别怕,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你的家人呢?”她突然觉得这位老先生很眼熟……
    老先生冲她微笑,点点头,然后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开一页递给她。
    ……还真是个走失老人。
    秦青怀着“撞上大事了”的心情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吓呆了。
    【你好,我是代玉生。我是归国华侨,我不会说中国话,这是请我的孩子帮我写的。我来杉誉大学是为了看一看我的哥哥代玉书曾经任教过的学校,如果可以,请帮我联络我的导游:xx,手机号:158xxxxxxxx】
    秦青赶紧仔细看这位老人,他果然在眉目前于代教授很像!
    老人冲她笑笑。
    她赶紧拨电话给他的导游,话说这位老人也真是牛,他是怎么来到学校的?一句话不通就敢跑来……还别说,挺有代教授的范儿呢。
    秦青打完电话对老人示意,然后站一边陪着他等。她想了想,又拨了个电话给施教授。如果是旧人,说不定施教授也愿意见一见?
    施无为接到电话时以为是学生,听了一句就颤着声音问:“你说他叫什么?”
    “代玉生。”秦青说。
    “对,对!这是代先生最小的弟弟!名字都是他给取的!代先生说过要送他去留学!”施教授语无伦次的说完也不跟她告别就挂了电话,她还愣着,心道地点都不知道您一会儿怎么过来啊。不等她再打过去,施教授已经打回来了:“这人在哪儿呢?”
    “北实验楼前的花坛边,他说是来看代教授任教过的学校。”秦青尽职尽责道。
    施无为再三交待:“你陪着不要走!千万不要走!我马上过来!马上就过来!”说完电话挂了。
    秦青对着断掉的电话无奈的说:“我一定陪着,一定不走。”
    等了五分钟,就看到施教授骑着自行车奔来的身影,话说他哪里来的自行车?(注:友情征用。学生a:教授……您这么大年纪别骑那么快……我那闸不太好……您摔了我真赔不起……)
    还有,导游呢?没有导游,代老爷子可是一句中国话不会说啊!
    说话间施教授跳下车(来往学生瞠目结舌,还有忘了走的),奔过来对坐在花坛边的代老爷子就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双手,叽哩咕噜一串话就冒出来了。
    秦青:“……”原来施教授会德语!
    代老爷子大喜!也叽哩咕噜回去,两边交流一阵后,就手拉手走了!(喂!)
    秦青第一次觉得自己有当背影板的天分。还是代老爷子心好记得她,拉着施教授指秦青:“叽哩呱啦!呱啦叽哩!”
    秦青:“呵呵呵呵呵”只能笑了!
    施教授看到秦青立刻认出来了,“原来是你啊!”
    她懂了,刚才教授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来了以后也没看到除代老爷子之外的第二个人!
    施教授还是很温柔的,对代老爷子又指着她说了一串,代老爷子立刻对秦青更热情了,秦青继续笑得更灿烂。
    学德语是有先见之明的!但很明显这个先见之明还不够早!
    施教授对她格外温柔的说:“代老先生不是不会说中国话,他是只会说德语和家乡话,不会说普通话。”
    代老爷子说了一串土话,听着真是土嘎嘎的,跟他的外表特别不搭!
    施教授点点头,对她说:“代老先生来了中国后用家乡话打车订房都没人能听懂。”
    很对。她就没听懂。
    所以代老爷子才只说德语。
    施教授说:“我带代老先生去看看学校,再一起吃顿饭,你……”
    秦青立刻道:“教授我还有作业要写,下午还要上课!”吃饭她就不陪了!
    施教授点头,对她摆摆手,牵着代老先生心满意足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