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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郭信只掏出数张宝钞来,明显数目不够,又没有携带银两,只得道:“我身上只有这些,先付给娘子,余下容我日后送来,可以吗?”
    蒋苏台闻言,便将数张宝钞还给了郭信,道:“公子出门,身上不能不带钱。剩下的,方便时再送来不迟。”
    郭信大为感激,当即收了扇子,再三道谢,这才拱手辞去。等他离开,蒋苏台才想起纸笺尚在里屋,忙取了追出门去,却已不见了人影。
    杨埙见蒋氏进来时神色古怪,随口问道:“怎么了?”蒋苏台道:“这位郭公子要求题写的扇词有点怪,似乎是绝命词。”
    杨埙展开纸笺一看,很是惊讶,问道:“他自称姓郭,是吗?”蒋苏台道:“是啊,怎么了?”
    杨埙道:“这首词确实是绝命词,而且不是一般的绝命词,是前朝宣宗皇帝郭嫔郭爱殉葬时所作。”
    中国历史上一直有用活人殉葬的残酷制度。商朝时,用奴隶殉葬和祭祖的做法十分盛行,且规模很大,奴隶殉葬人数众多。从周朝起,人殉的做法已不多见,基本上改用木制或泥制人形偶像殉葬。秦献公还明令废除了人殉制度。然秦始皇死后,秦二世胡亥下令宫中没有生育的宫女全部殉葬,加上为秦始皇营造陵墓的工匠,殉葬者数以万计。
    到了汉朝,残酷的殉葬制度被彻底废止。汉朝明文规定:不许任意杀人和用人殉葬。唐朝李世民当上皇帝后,不仅不准用人殉葬,还规定严厉禁止厚葬,凡五品以上官员和勋亲贵族一律遵照执行,如有违反处以严刑。他在安排自己的陵寝时,亲自规定:以山为陵,表示不占用良田,能放下自己的棺木即可。
    然这一残酷制度在明朝再度被恢复。明太祖朱元璋次子秦王朱樉死后,朱元璋即下令两名王妃殉葬,正妃为元将王保保[7]之妹,次妃为明开国名将邓愈之女,由此重开殉葬制度,并且一直沿用下去。
    朱元璋死时,被迫殉葬者有四十六人,均为没有生育过子女的妃嫔。明成祖朱棣也效法自己的父亲,死前留下遗诏:“丧服礼仪一遵高皇帝遗训。”殉葬妃嫔多达三十余人。此后的明仁宗朱高炽、明宣宗朱瞻基也各以五妃、十妃殉葬[8]。
    蒋苏台听说词主郭爱是宣宗皇帝殉葬嫔妃,很是惊讶,道:“宣宗皇帝有十妃殉葬,当今皇帝有圣旨予以追谥表彰[9],昭告天下,没有姓郭的呀。”
    杨埙道:“因为郭爱入宫才二十天,不巧赶上宣宗去世,不幸被圈去为皇帝殉葬。未获得追谥,盖因她入宫时间太短,且不愿主动殉葬,抗拒了一番,才被迫自杀。”
    原来那郭爱字善理,颖悟警敏,擅长文章,是凤阳著名才女,且正当妙龄,容颜姣好,四方求亲者不计其数。不知如何,明宣宗朱瞻基也听到了她的芳名事迹,竟下令召她进宫。郭爱已有倾心爱人,然圣旨大如天,竟由此被朱瞻基棒打鸳鸯,生生拆散。
    郭爱被送入宫中后,被封为嫔,还未来得及受到朱瞻基宠幸,便赶上皇帝病殁。天真的她还以为能就此出宫,回去家乡与爱人团聚,却不想被指定为殉葬宫人。反抗不成后,自知死期,遂书词自哀。服侍她的宫女记性甚好,将其绝命词传了出去,但仅在宫禁内作为逸闻韵事流传。杨埙为三大殿上漆时,曾听人议及此事,印象很深。
    蒋苏台这才知道究竟,道:“难怪词意如此哀伤凄凉。郭爱娘子这份才气,怕是不在教坊司蒋琼琼之下。”不由得深为叹息。一想到郭爱若是还活着,也就三十岁,正是盛年,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竟因为名声太大而落了个生殉的下场,实在可怜可惜。
    杨埙生怕蒋氏感伤落泪,忙道:“适才那郭信既自称凤阳人,又姓郭,手里还有郭爱的《绝命词》,说不定是其亲眷,弟弟或是侄子也说不准。不过郭爱既未追谥,连追封诏书中都没有她的名字,朝廷应该不会恩及家人[10],也不知郭信到京城来做什么。”
    蒋苏台道:“或许是因为旁事吧。不过至亲被逼殉葬,他又怎能忍心因此而接受官禄?”
    杨埙道:“世人多名利之徒,本朝那些太祖朝天女户,不都是靠殉葬亲眷发家的吗?”
    正议着郭爱之事,忽有人大踏步进来,却是锦衣卫千户朱骥。
    杨埙笑道:“而今皇帝亲征在外,朱千户是锦衣卫留守副长官,应该忙得团团转才是,如何得闲来这里?”
    朱骥苦笑道:“我手下尽扈从皇帝出征,无人可调,大小事情得亲自动手,忙得团团转倒是真的。不过我来找杨匠官,是有件更重要的事。”
    杨埙道:“什么事?”
    蒋苏台见朱骥欲言又止,便道:“里屋清静,杨大哥可引朱千户进去说。”朱骥道:“再好不过,只是又要叨扰娘子了。”
    蒋苏台一笑道:“朱千户不嫌简陋就好。我去给二位沏茶。”
    朱骥与杨埙交往了一段日子,已知其对蒋苏台有意,见他目送着蒋氏,直至人影消失不见,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忍不住好奇问道:“杨匠官既喜欢蒋家娘子,又是同乡,何不娶她做妻子?”
    杨埙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我是匠户[11],她兄长不愿意妹妹嫁给匠户。”
    朱骥道:“蒋鸣军自己以前不也是匠户吗?”
    杨埙道:“就是因为他讨厌匠户,才千方百计地予以摆脱,不惜走歪路子加入了京营。不说了,他人还在后院呢。上次他被男贼人刺成重伤,无法随军出征,心中怨恨不已,一见到我就要破口大骂。”
    朱骥道:“这位蒋校官脾气可真不好,连蒋娘子自己都说了,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那柄扇子。”
    杨埙低声道:“其实他真正生气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受伤不能随御驾出征。”
    英宗皇帝御驾亲征,调派了五十万京军精锐,神机营也在其中。蒋鸣军本是神机营将校,然在营中几年,只摸过神机铳几次,一铳都没有放过,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真真正正地使用火器,却因为受伤卧病在床,不得参与战事,也难怪他恼火。
    朱骥摇了摇头,不再多提,随杨埙进来里屋,低声告道:“正如杨匠官所言,那杨行祥之死,果然有蹊跷。”
    杨埙忙道:“哎,别说我没提醒朱千户,你一直是绝口不提杨行祥三个字的。”
    朱骥道:“但目下已有人上奏朝廷,说杨行祥死得可疑,还要将他的死归咎于我,我当然得查个水落石出。”
    杨埙问道:“是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林上书告发了朱千户?”
    朱骥大感意外,道:“是。杨匠官真是消息灵通,竟连这个都预先知道了。”
    杨埙笑道:“我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只是胡乱猜的。”
    之前朱骥始终不肯透露杨行祥相关事宜,可见杨氏一事干系朝廷机密。既然如此,那么知情之人定然是少之又少。知道杨行祥死去时正是朱骥当值,又上书欲牵连朱氏,只能是锦衣卫同僚。朱骥生父朱护生前是锦衣卫指挥使,颇有声威,岳父又是兵部长官于谦,即便不算大有来头,背景也不算小。兼之朱骥静默少言,沉静有度,极少得罪人,要借杨行祥一事将其扳倒者,只能是王振一党——也就是王振侄子王林了。
    而杨行祥死在一个月前,拖到现在才拉扯出这件事来,愈发证明此点,盖因为王振、王林叔侄均随英宗皇帝出征在外。
    朱骥听了杨埙分析,深为叹服,道:“杨匠官聪明绝顶,只做个工部主事,实在可惜。”
    杨埙道:“哎,我觉得没什么可惜。我主业可是漆匠,匠官只是副业。在漆匠一行,我已登峰造极,无人能够超越。站在巅峰,傲视群雄,这正是匠户一生所求,我三十岁前便已实现,人生无憾。反观你朱千户,你也算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做到了锦衣卫千户,做官是你的主业,在你的观念里,应该是不可惜吧?可你上面还有一大堆长官呢,就算你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上面还有大学士、司礼监、皇帝。”
    朱骥一怔,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以升官发财为人生目标。”
    杨埙道:“那么锦衣卫算是你的主业,你又有什么惊人的成就呢?是否有什么事,只有你能做到,旁人做不到呢?”
    正好蒋苏台端茶进来,抿嘴笑道:“朱千户别听杨大哥的。他好抬杠,而且总有一套一套的道理。其实人各有分工,各有所长。譬如皇帝少了锦衣卫就不行,而目下锦衣卫少了朱千户就不行。”
    杨埙忙道:“苏台说得对,现下朱千户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朱骥笑了一笑,也不答话。
    等蒋苏台斟完茶出去,杨埙收敛笑色,道:“我开玩笑惯了,朱千户别当回事。杨行祥一事甚是机密,你却只来找我,足见信得过我这个漆匠,我很感激。”又问道:“有人要用这件事牵涉朱千户一事,你岳父兵部于侍郎知道吗?”
    朱骥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正是我岳父告诉我的。”
    当日杨行祥死在狱中,锦衣卫副千户白琦以自然死亡上报。因杨氏身份不凡,其死为皇帝所瞩目,指挥佥事王林预备借此事大做文章,将锦衣卫中看不顺眼的人一举铲除,因而上书称杨行祥之死有异,即指其是非正常死亡。然天下正值风云际会,大明时势亦随之而动。英宗皇帝尚不及关注这件事,便听从大宦官王振建议,决定御驾亲征,随即牵动满朝文武,再无人留意此事。
    王林是王振侄子,素来不喜朱骥,又预备未来将杨行祥之死归咎于朱氏,当然不会选中他跟随皇帝亲征,只将其部下调走。如此,虽然朱骥名义上是副留守长官,其实成了空架子。留守长官马顺好花天酒地,时常不来官署,朱骥手下无人,值守的校尉又多是王振一党,不愿意听他调遣,有事只能亲自跑腿,所以朱骥才有“忙得团团转”之语。
    皇帝离京,政事却不能不办。王林所上奏疏早已送到司礼监。昨日秉笔太监兴安清理案头时,发现了这封奏疏,尚未拆阅。明英宗朱祁镇曾经交代:凡大臣奏疏,小事由司礼监自行批阅,大事则送军中。兴安照例打开王林奏疏,阅读后很是吃惊,于是将之禀报给提督太监金英。
    金英道:“而今多少军国大事要办,一个罪人,死了也就死了。”也不说要如何处置,将王林奏疏自己收了,转身便出宫赶到兵部,将其事告知兵部侍郎于谦。
    兵部尚书邝埜随皇帝出征在外,于谦是兵部代理长官,日夜操劳,已多日未曾归家。他正为调派前线军队补给而焦头烂额,听闻此事后,也不多言,只派人叫来女婿,将事情告诉了他,又道:“我实在太忙,分身乏术,你自己看着办吧。”便打发了朱骥出来。
    禁中奏疏是机密,私下泄露内容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杨埙听说是提督太监金英主动知会了于谦,很是惊讶,问道:“金英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骥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情,还是不愿意揣度。
    金英是安南人,杨埙曾因兵部机密文书失窃一案而怀疑过他,甚至疑心那对男女贼人来自安南,跟金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朱骥后来暗中调查当日金英行踪,得知他只在圆觉寺前后忙碌,没有任何出格异常之处,也未曾离开过孙太后半步,足见并未参预兵部机密文书失窃之事。
    杨埙怀疑金英的起因,实是因其人原是安南俘囚,被迫阉割为奴,明朝算是他的仇人。但朱骥则举出了大明历史上另一著名宦官郑和的例子。郑和身世亦类似金英,以元朝俘虏身份被阉割,之后非但没有怀恨报复明朝,反而为明成祖朱棣倾心信任,率领船队几下西洋,成就了一代外交伟业。杨埙这才无话可答,不再认为金英是盗窃兵部机密文书的主谋。
    此刻杨埙听说是金英主动向于谦泄露禁中机密,倒对金氏多了几分好感。又道:“姑且不理会金英的目的。杨行祥这桩案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复杂,朱千户只需要找到当日值守的狱卒,详细了解经过,再请他做证人,不就结了吗?”
    朱骥道:“我当然想得到这一点,可我今日去找当班狱卒韩函时,才知他早已告假,多日未来官署。”
    他随后寻去了韩家,方知韩函一月前便已离家,左右邻居都再未见过他。
    杨埙立即起了警觉之心,问道:“这个一月前,是不是凑巧在杨行祥死后,在当今皇帝御驾亲征前?”朱骥道:“是。”
    杨埙叹了口气,道:“那么朱千户找不到韩函了,他多半被你们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林杀了灭口了。”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过不应该呀,如果要将朱千户牵连其中,韩函是最好的证人,让他活着,比杀死他价值要大。以王振叔侄的权势,让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狱卒俯首帖耳,又有什么难的?”又问道:“那韩函不算什么正派人吧?”
    朱骥道:“唔,这个……”
    杨埙笑道:“朱千户不愿意说下属坏话,果然是个正人君子。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如果韩函不是真的牵连进了杨行祥一案,怎么会被杀人灭口?既然牵涉其中,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人收买了。”
    朱骥道:“韩函真的牵连进了杨行祥一案?杨匠官何以特别强调‘真的’二字?”
    杨埙道:“就是我怀疑杨行祥确实是非正常死亡。这一点,早一月前我就对朱千户提过。目下既知狱卒韩函失踪,愈发证明了我的猜测。”
    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林预备以杨行祥一案扳倒朱骥,对王林、朱骥两方而言,当值狱卒韩函是最好的证人。既然韩函不是什么正派人,对王林而言,他活着比死了好处更大,只需要他出面做伪证,便能轻而易举地令朱骥深陷泥潭,无以自辩。
    然韩函依然被杀死灭口,表明他已深陷杨行祥一案,他确实可以帮助王林做伪证,但他也洞悉幕后真相,对王林是个巨大威胁,所以王林不得不舍弃韩函这个小卒子。
    朱骥开始尚未完全明白,回味一番后,才失声问道:“杨匠官怀疑是王林指使韩函杀了杨行祥?”
    杨埙道:“这是有可能的呀。王林既早有心对付朱千户,便刻意选择你当值那天动手。目下无论韩函是死是活,只要能证明杨行祥是非正常死亡,你朱千户便难辞其咎,至少有‘失囚’之责,怕是不止免职那么简单。”
    朱骥道:“我知道,我自己倒没什么,但我一旦获罪,还要祸及家人。我若充军边关的话,我妻子也要被没入官中为奴。她是于公膝下爱女,下嫁我这样一个粗人,已是大大的委屈,我实不忍她还要因为我的过失受牵累。可恨我自己愚钝无知,不知该如何查明杨行祥一案真相,所以才冒昧来找杨匠官帮忙。”
    之前杨埙仅凭蛛丝马迹便推断出女贼人身上的骨扇是朱骥妻子于璚英遗失的冬扇,且贼人跟踪监视了于璚英很长时间。事实亦果然如此——
    后来朱骥拿着贼人画像找妻子查证,他怕妻子受惊担心,不敢明说那是闯入兵部盗取文书贼人的画像,只说是锦衣卫在寻那两个人,有人见过他二人在南城出现,问妻子是否见过。于璚英一眼便认出了女贼人,记得对方跟她搭讪问过路。朱骥由此对杨埙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他岳父兵部侍郎于谦听了,也觉得杨埙机智聪慧。
    朱骥又补充道:“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确实有比杨匠官聪明的,譬如读书过目不忘的丘濬,但论到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实在没人比杨匠官更厉害了。”
    杨埙笑道:“朱千户如此信得过我,我当然要尽力而为。”又问道:“杨行祥是怎么死的?”朱骥道:“是上吊自杀而死。”
    杨埙道:“我是说真正死因。”朱骥道:“也是上吊自杀而死,仵作有正式验尸文书。”
    杨埙道:“朱千户亲眼见过杨行祥尸体吗?”
    朱骥道:“见过。当日我与杨匠官分手后,便匆匆赶回锦衣卫官署。那时杨行祥已被人放了下来,颈中有一道青紫淤痕,看起来确实是上吊自杀。”
    杨埙道:“我以为锦衣卫诏狱是天下最密不透风的黑狱,想不到竟有犯人能从容自杀。”
    朱骥道:“按照惯例,为防囚犯自杀,入锦衣卫狱前都要戴上械具。除非是狱卒帮助,否则犯人根本没有能力自杀。但杨行祥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上头特别关照过,要予以优待,所以没有给他上镣铐之类。”
    杨埙道:“会不会是有人先杀死杨行祥,譬如能接近他的狱卒韩函,将他勒死后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样子?”
    朱骥摇头道:“这绝对不可能。韩函是锦衣卫特别指定的几名专职看守,只负责看管杨行祥。知情者虽然口中不说破,但谁都猜得到杨行祥是……那个……”
    杨埙道:“我明白了,杨行祥身份不同凡响,杀他罪孽太大,韩函没有那个胆子动手。”
    朱骥道:“非但韩函,就是长官王林也没那个胆子。况且先勒毙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话,有经验的仵作一眼就能看出来。”
    杨埙一拍桌子,叫道:“太好了!这茶真是好茶,朱千户,快些把这杯茶喝了,我和你一道去找仵作。”
    朱骥一怔,问道:“什么,杨匠官还是怀疑杨行祥不是自杀?”
    杨埙道:“朱千户不是那种随便说两句就能陷害的虾兵蟹将,王林要拖你下水,必须得把证据做足。就像之前王振杀死侍讲刘球,还得靠编修官董磷编造证词,整治前任祭酒李时勉,还得等到他修剪了树枝。也就是说,王林手里应该已经有能证明杨行祥是死于非命的证据或证人,真的也好,伪造的也好,它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你朱千户入网了。好处是,目下王振、王林叔侄二人在战场奋勇杀敌,你我还有时间来查验此事。”
    朱骥细细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忙道:“还是杨匠官有办法,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忙将残茶饮尽,引杨埙来找仵作伍汉。
    伍汉是个鳏夫,妻儿早逝,独自住在西四附近的一处小院子。院门虚掩,门上有血迹,朱骥一眼看到,大吃一惊,忙命杨埙退到一旁,推门而入——
    却见伍汉歪倒在正堂檐下,左手捂胸,右手顿地,眼睛瞪得老大。
    朱骥正要上前探视,却被杨埙拖住。杨埙道:“地上的血已经凝固,他人已死了一会儿。这里已成凶案现场,还是不要妄动的好。”
    朱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谁会想要杀伍仵作?”杨埙道:“当然是有利害关系、非要他死的人。”
    问题来了,伍汉被杀,与杨行祥一案有关吗?
    如果有关的话,杨行祥又是自杀而死,伍汉所填验尸文书是据实而报,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就算王林要陷害朱骥,所能做的,只会是威逼伍汉更改文书,称杨行祥不是上吊而死,犯不着杀人。况且王林人在前线军中,留守的马顺虽是其心腹,却日日忙着泡妓院、喝花酒,哪里有闲心来管一个小小的仵作?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情况,杨行祥一定是他杀。伍汉验尸时,受人指使,有意说成自杀,以掩饰内幕。而今朱骥被迫重新调查案子的真相,有人得到消息,抢先动手,杀了伍汉灭口。也就是说,杀死伍汉的人,极可能就是杀死杨行祥的真凶。
    但仍然有两点疑问:一是对方如何会知道朱骥在调查杨行祥一案,还会来找仵作伍汉?二是杨行祥既是他杀,韩函、伍汉均应知悉内幕,为何韩函一月前就失了踪,伍汉今日才遭灭口?
    杨埙道:“现下朱千户还认为杨行祥是上吊自杀吗?他的尸体呢?”
    朱骥道:“早就下葬了。况且过了这么多日,尸体已经腐烂,就算挖出来,也验不到什么了。”
    杨埙道:“嗯,那就算了。”又好奇问道:“杨行祥是不是被秘密葬在了西山?墓碑是怎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