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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骨墨放下衣袖,直瞪瞪地望着云采夜和烛渊:“让你们只看春宫图不干事你们干不干?从别处看来的东西,哪有自己亲身经历一遍来得深刻?”
    “晓绿的性子你也应该有所耳闻。”骨墨撩了撩自己头发,“哦,不过她还是上仙那会还是你上辈子的事呢,想必你是不愿意知道那些凄凄惨惨的事的。”
    云采夜:“……”
    骨墨睨着云采夜,又道:“不过你既然来了这枉死城,前世那些凄凄惨惨的事就容不得你愿不愿意知道了。”他凑近青年,压低了声音,“城门一关,往事重蹈,好好受着吧。”
    云采夜垂眸,皱眉道:“我还是不明白……”
    而这时,一个雌雄莫辩,尖利诡异的声音兀然响起,划破了枉死城死寂的上空:“吉时到——”
    城中的幽魂们听到这声音后都驻足而立,纷纷捂着脑袋,撕扯着自己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头发,口中发出凄惨绝异的尖叫声,双目紧闭着流下血泪。
    “等会你就知道了。”骨墨看到这场景后,搓了搓手指对云采夜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笑容诡谲,“再会,二皇子。”
    二皇子?
    什么二皇子?
    云采夜闻言倏然抬眸,可他再次抬头时,眼前所见之景却变成了另外的模样——原本站在他左手边的烛渊不见了,更别说先前站在他面前的骨墨。
    此刻他眼见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阴森昏暗,什么也看不清,倒扣的檐角处悬着发出紫焰的宫灯,长长地燃了一路,却照不明这幽深的长廊,云采夜站在长廊中央,只觉阴风阵阵扑面而来,拂过他的脸颊,阴冷刺骨,令人身心发毛。
    云采夜皱眉,轻轻唤了一声:“烛渊?”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云采夜回过头去,只见几道白色的身影从长廊的另一端骤然出现,并快速朝他逼近。云采夜后退半步站定,迅速召出渡生握住剑柄,只待白影近身时立即拔剑。
    “快走……”白影们说话了,云采夜细听,竟是几道女声。
    待白影再近一些,云采夜才发现这只是几个身穿白衣的婢女,她们双目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雪白如纱的衣衫随着她们奔跑的动作在半空中轻拂,上面还带着斑驳的新鲜血迹,在如雪衣衫上显得尤为刺目。她们一边跑着一边回头朝身后望去,好像那里有可怖至极的凶兽在追赶她们一般惊恐和绝望。
    其中一个婢女抬头了,她望着云采夜,眼眶里的泪水不止地滑落,她张唇凄凉地喊道:“快走……二皇子快走啊……”
    而此时,婢女们已经跑到了他的身旁,她们伸着手想要抓住他,眼睛睁大,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云采夜被她们的惨厉的叫声扰得头痛,皱眉挥剑一斩。
    婢女们被剑气一碰,就化为烟雾消失了,然而除此之外整个长廊没有分毫改变,剑气穿过廊柱不知去向何处。
    云采夜收起渡生剑,向婢女来的那端长廊走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碰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婢女,也没有遇上任何人,顺利地走到了长廊尽头。
    长廊尽头是一间装饰极为华丽的厢房,厢房地上铺满华贵精致的深色地毯,人踩在上面一点声响也没有,云采夜刚踏进厢房,他身后的镂空木门就动了,云采夜闻声迅速转身,却从门缝中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人——方才向他伸手,喊他快些走的那个婢女。
    那婢女此时也是穿着一身白衣,只是上面没了血迹,她眼眸莹莹,唇角带着笑意望了云采夜一眼。
    就是这一眼叫云采夜愣了神,眼睁睁的看着木门缓缓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厢房深处传来一道好听的女音,宛如春莺啼歌,婉转动听:“是夜儿吗?”
    云采夜转身,犹豫了一会便抬步朝声源处走去。
    在穿过几个隔间后,云采夜终于在铜镜里见到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个生得极为丑陋的女子。她老朽的皮肤上布满了如同树皮一般坑坑洼洼的褶皱,几乎没有鼻梁,一对眼珠倒是极为漂亮,宛如洇足了水的黑色琉璃被光一照便反射出盈盈波光,勾人心魄,而垂散在她脑后的宛如鸦羽般的乌发也像是最上等的蚕丝织成的绸缎,顺滑漂亮,和她丑陋的面庞形成巨大的反差。
    她垂着眼眸,打理着妆箧中的首饰,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里面雪白的贝齿:“我听说你又到三皇子那去玩了……娘亲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离开永朽宫,也不许到外边去和旁人玩耍……”
    云采夜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那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女子没有得到回应,便抬眸朝铜镜望去,在看到自己的脸时也吓了一跳,连忙弯腰从旁边的小篓里掏出个面具带上:“夜儿抱歉,娘亲忘记戴面具了,娘亲吓到你了吗?”
    女子回头,漆白的面具下露出一对剪水秋瞳,莹莹地望着他,她张开双臂,声音柔软了几分:“夜儿,到娘亲这里来……”
    云采夜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过去,他的双腿却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抬脚向前迈了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女子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宛如天底下所有的母亲注视着自己的爱子那般鼓励地望着他:“你不是说想家了吗?娘亲很快就能带你回家了……”
    回家?
    他的家在哪里?
    云采夜只觉自己脑中一片混沌,如同浆糊一般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只能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朝那女子靠近。
    女子笑盈盈地望着他,云采夜抬手,将自己的手掌轻轻放到女子伸出的手上。
    然而就在两人手掌相触的那一刹,画面又再次转变,握住他手掌的不是那名女子,而是另一个人。云采夜抬眸,才发现握住自己手掌的这个人他一点也不陌生——他的师父,魔界太子荒夜。
    他师父这时还是少年模样,眉眼间充斥着化不开的稚嫩,他皱着眉,抬起眼帘握紧了他的手:“你真的要回仙界了吗?”
    沉默了一会,他又道:“你可以留下来,不想待在这里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人间界,我也不喜欢这里。”
    云采夜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荒夜却像得到了回答一般瞳孔猛然一缩,甩开他的手道:“父亲不会让你们离开的!你不要想着逃跑!”
    云采夜垂眸,看着自己碰过那个女人,又被荒夜紧紧握在手心过的手掌,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骨墨先前说的话他现在也有几分明了了:入了这枉死城的人,只要城门一关便会重复经历着自己前一世的事,而会进入这枉死城中的人,前世又几乎都是极为凄惨,含冤而死的,所以方才城门一关,那些幽魂们才会如此凄惨的嘶叫着,毕竟谁都不愿再经历一次前世那些难堪的回忆。
    可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却只像是个过客一般静静看着这些熟悉或陌生的人在他面前重复出现,即使他是其中一员,心中也生不出丁点波澜。
    “二皇子,王召见你。”
    云采夜转身,只见栖元垂首作揖,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
    荒夜走上前来,再次拽住他的手道:“父亲为什么要召见小夜?”
    栖元抬起头来,眼中满是阴鸷和恨意,他死死地盯住云采夜,声音熟悉的凄厉难听:“我怎么知道王为何要召见他?我只知道魔界败了!太子战死!”
    荒夜倒退两步,不敢置信地望着栖元,嗫嚅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栖元直起身来,声音突然拔高,尖锐刺耳,步步逼近道,“缚华芸天女以死相逼,不许魔界继续出兵,仙界天兵源源不断,太子如何能敌?!”
    “都是你!是你们母子害死太子的!”
    栖元伸出双手,猛然朝云采夜扑去。云采夜下意识地倒退两步,而此时他眼前剑光一闪,只听耳侧一道破风声响起后,栖元双臂应声而断,伤口处汩汩往外渗着黑血,在地上渐渐汇聚成一汪水。
    盔甲碰撞的声音在云采夜背后响起,他再次回头,只见叶离筝皱着眉朝他走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快走!晓绿在紫宫出口等你们!”
    说完这话叶离筝便将他往后重重一推,这力道极大,云采夜猝不及防之下竟也被他推倒了,但他倒下之后却没有碰到冰冷的地砖,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正望着自己缩小了几倍的胳膊和手指愕然不已,而那名他极为熟悉的婢女却抱着他,迅速转身朝后奔去。
    荒夜朝着他跑了几步,眼中含泪:“采夜!”
    第82章 前尘往事2
    云采夜望着荒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前,怔怔出神,从栖元方才说的话来看,此时应是当年仙魔交战魔界落败之初,也是天帝缚君和花神晓绿堕天之际,这段历史整个仙界几乎无人不知,可是内里的实情和过程却无详细记载,而完全知道这段历史的人且唯一在世的人如今只剩下了浮云枝,其余众仙皆被天帝缚君堕天时尽数屠尽。
    他也曾因好奇到镇魔塔内问过浮云枝这段历史,但他却对此三缄其口,避而不谈,久而久之他便不再询问,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在其中扮演了这么一个角色。
    那婢女还抱着他快速奔跑着,云采夜低下头看着自己肥出肉坑的胖爪,不禁有些尴尬——小时候的自己是真胖,也难怪他师父会为他取个“圆圆”的小名,不过也可能就因为如此,倒没人认出他就是那……二皇子的转世。
    缚华芸天女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她是天帝缚君的皇姐,爱上了一个凡间修士,于仙魔之战爆发前下界与其私奔,之后再无半分消息,而今看来……她竟是自己母亲,可她又怎么会面容尽毁留在这魔界之中?
    云采夜还在想着事呢,那婢女就忽然驻足不动了,他便抬头往前面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清俊冷肃,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望着他,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戾气和寒意,他开口道:“你们是要回仙界去?还是要回永安洲?”
    他这一说话,云采夜才发现自己那母亲缚华芸天女就跪在他腿边,扯着他的衣角低声哭道:“荒仲……我不回去了……你放过夜儿好不好?求你了……我求你了……”
    “不好。”荒仲笑了,“我原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的,可你杀了我儿子,如今我也得杀了他,这样才公平,不是吗?”
    他轻轻踹开缚华芸,持剑走到云采夜面前,云采夜也抬眸望他,在他对上那一对幽暗如渊的黑色眼瞳后,脖颈处忽然一凉,在漫天的血色掩去他视线的一瞬,他看到了那婢女怀中已然没有了头颅的自己。
    这画面太过惊悚,云采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同时耳畔传来那道雌雄莫辩,尖利诡异的声音:“吉时已过——”
    下一瞬,骨墨放大了的脸庞就猛然进了他的视线:“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了些什么?”
    云采夜喘着气,还未说话就被烛渊拉进怀里:“你离我师尊远一点。”
    “嗬,还有心情吃醋啊?”骨墨挑眉,啧啧感叹了两声,“重新死一遍的感受如何?”
    烛渊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骨墨讪讪地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角又道:“唉,看来死的不够惨啊……”
    云采夜匀了气息,皱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他是来了这枉死城才知晓自己的身世,那骨墨又是如何知道的?他此刻不禁有些怀疑是骨墨与叶离筝联手将他引到这枉死城来的了。
    青年眸中的怀疑与猜忌未加掩饰,骨墨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连忙抬手道:“诶,这都是晓绿告诉我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她别来问我啊,我可什么也不知道。”说完这话,他又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云采夜一眼:“嘁,采夜上仙幼时那般可爱……我等凡人哪认得出来?”
    云采夜:“……”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晓绿上仙现在何处?”
    骨墨指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小楼道,又晃了晃手中的聚魂幡道:“她和老叶都在里面,我还要在外边收几个怨恶鬼。”
    云采夜闻言立即抬步朝那小楼走去,刚一进门,就瞧见叶离筝与晓绿同坐在一处软塌上,脑袋聚在一起正说着话。
    晓绿见他进来,神情微微一滞,随后便站起身来从软塌上跳下,走到他面前开口道:“你怎么……”
    云采夜抿着唇,不知如何回应她,从前世叶离筝助他离开魔界就能看出,晓绿与自己、与缚华芸天女天女关系都非同一般,而如今,她恐怕已然恢复了前世所有记忆。
    眼神略过晓绿,云采夜望向软塌上的叶离筝道:“姜宁就在赤霞城,不知何时会找到这枉死城来,你们要不要……”
    语留三分,但晓绿和叶离筝都明白他的意思,晓绿叹了口气,开口虽是稚嫩的童音,但话语里尽是浓郁的沧桑:“不用了,随他来吧,反正我和老叶也马上就回妖界了。”
    叶离筝皱眉,有些不高兴地嚷嚷着:“小绿……”
    晓绿回头横了他一眼:“他们需要我。”
    叶离筝别过头,颓废地瘫坐在软塌上,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晓绿不理他,回头用慈爱的眼神望着云采夜:“夜儿已经长这么大啦……还瘦了。”
    被一个女童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云采夜浑身都不自在,干咳两声道:“是的。”
    晓绿垂下眼眸,声音放轻了些:“前世的事,你知道多少了?”
    云采夜道:“只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晓绿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那时你还那么小,哪里知道其他的事。”
    云采夜蹙眉,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我母亲和我师父,他们……”
    “你别怪你师父,他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晓绿上前两部,握住云采夜的手,拍拍他手背道,“那时荒仲虽然斩下了你的头颅,但你魂魄未散,是你师父偷偷将你带出紫宫,送到我这边来的,至于你母亲……”
    晓绿松开了他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仙魔自古势不两立,各据天地一方不死不休地斗了千万年,未有过一日安宁。
    直到缚君和荒仲这两个奇葩出现。
    他们一个爱上了镇魔塔永不出塔的墨魔,自己年幼时的老师浮云枝;一个爱上了与永安洲相氏占天一族族人私奔的有夫之妇,天女缚华芸。
    荒仲对缚华芸一见倾心,便杀了她的夫君封印她一身仙力将她掳回魔界。为了留住她的身心,荒仲还遣散了自己一干后宫,将缚华芸为她那相氏一族夫君诞下的儿子相夜接到魔宫中,立为魔界二皇子仔细照顾。
    缚华芸自小与缚君受着仙界天规仙矩的教导——仙魔不可相恋,只可相杀。谁知缚君没把这些教义放到心中,她却是记了一辈子,宁愿自毁容貌也不肯和荒仲在一起。
    荒仲爱她入骨,又恨她绝情,便又放纵起来,还与其他人生下三皇子取名为荒夜,以此来恶心天女缚华芸,后来更是发起仙魔一战,誓要将众仙扯下神坛跌落到这红尘深渊里来。
    而就在大战胜败难分之际,缚华芸以死要挟逼迫荒仲命令魔界退兵,魔界太子也因此陨于仙魔战场,神魂俱散,尸骨无存。经此一役后,荒仲总算知道了缚华芸到底有多恨他,心生绝望之下,他便杀了相夜,抽了缚华芸神魂炼制为法器随身携带,闭关于永朽宫自此不再过问魔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