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斐犹豫了一下，说：“后面刻了升旗的名字……”
    封冉冉欸了一下，她的眼睛又亮了一点点。她说：“那就更没关系了。”
    第178章 插放：冯明玉视角番外一
    冯明玉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明星。
    十几岁，她母亲滥赌欠债，在报纸上头看见选美比赛的宣传广告，被上头高额的奖金迷了眼。她回头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儿，突然发觉这个女儿生得很不错。
    于是十几岁的冯明玉就去参加了选美。那时候所有的参赛者里头她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瘦瘦弱弱，除了一张称得上眉清目秀的脸庞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即使这样，她的年纪也是谎报的。泳装环节，评委看着她的身材直皱眉头。她太平，那时候前不凸后不翘像是没有发育的豆芽菜。冯明玉一辈子都记得评委像是打量货物一样打量着她，嘴里头说出苛刻的话来。
    她不太喜欢那种好像任人挑选的感觉。她最后还是凭借姣好的面容拿到了第三名，奖金虽然没有第一名那样多，但是也不错，足够还掉家里头欠下的赌债，那时候的小姑娘还在憧憬着明天，最大的心愿是能在上高中之后找一份工作赚钱，但是她母亲却已经签了娱乐公司递来的橄榄枝，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入了电视圈。
    第一部片子是跑龙套。她站在那里，手脚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才好。刺眼的阳光下头，她被人推搡着，比她胖两倍的男人腆着啤酒肚，恶声恶气的骂她：“你会不会拍戏？不会就别来了！趁早滚蛋，免得浪费一份盒饭钱。”
    她的的确确是不会，当初最早在剧组呆下去的动力是为了能够吃一份剧组的盒饭，她记得清清楚楚，盒饭里头有什么菜色，水煮白菜可以免费添，一人一块红烧肉，一盒白饭。那时候的滋味已经算得上是很好，好到后来吃尽山珍海味，都还记得当年的水煮白菜是什么滋味，尝在嘴巴里头有一点点淡淡的甜，煮的很软烂，吃下去很有饱足感。她在剧组里头从来都是吃得干干净净。
    拍完戏回家之后父母对她伸手，问她要钱。跑龙套是日结。
    一天跑龙套多少她们打听的很清楚，一个子儿也不给她留，她妈的话说得清楚明白。
    “你一个小女孩家家，要钱做什么。你哥哥要钱才有用，你得给他存起来。”
    她跑龙套大概跑了几个月，演出场几秒钟的丫鬟婢女，演背景里头甲乙丙丁，她那时候也不知道演戏有什么用。她就只是在上完学之后茫然去哪个哪个片场，演完之后拿了钱再回家。这样的日子发生转机是在某个夏日之后。
    她母亲偷偷摸摸又去赌。她听了别人的怂恿，这一把很大，却输得精光。
    少女此时此刻已经出落得很不俗，经常有男人用垂涎的目光看她，片场也有人打听她，问她是什么人带的，签了公司没有，想不想有特殊的指导，还有人问她要不要演女主角，她都是摇摇头慌慌张张的跑掉，对于她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甚至她连什么大明星都不想做。
    但是她不想，有人希望她想。
    ……
    很多年后冯明玉的采访，别人问她为什么要拍戏。她说：“别人不做明星还可以有很多种别的选择。可是我不做明星的话，我就是无路可走了。那时候摆在我人生前头只有那么一条路，我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我只能埋着头，一头扎进去。”
    人生里头哪里有什么崇高的理想，那些都是天上的泡沫，全都是虚妄。她唯一能够攥紧的，就是努力拍戏——赚钱养家，摆脱自己当时的处境。她清楚的记得她自己的第一部女主角的戏是什么，她演一个刁蛮任性的懂得一点点皮毛功夫的镖局大小姐。其实就是男主的花瓶，一整部电影出场也不过十分钟，只会大吵大闹，根本不需要演技，她唯一的几句台词也是在与男主争吵，最后说一句恩恩爱爱的感言便已完事。别说这太套路。
    男人为主导的电影界，能够让女人大放光彩的时候实在是不多，当年武侠片尚且还鼎盛，哪怕是这样一个角色已经是万人争夺。
    南下去拍戏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是不安。
    对戏的武师看她如此不顺眼，夹枪带棒，脾气火爆。她夹着尾巴做人，小小年纪已经在圈子里头尝尽心酸。那个年代她南下拍戏，被人叫做北姑，常有人在私底下嘲笑她穿着打扮，直言她土得掉渣，嘲笑她的口音，她连呼吸都是错的，连在剧组吃盒饭的时候都人在私下笑她大肚如男子汉，一份盒饭顶的上普通男人的分量。况且那个时候大家拍戏都是各自藏私，她不是科班出身又无背景可言，没有人会教她戏怎么拍。她哪怕自己仔细琢磨，也是琢磨不透，在片场常常出错，更是被人耻笑得厉害。
    那种看轻是深入骨髓的，笑她是北边来的，笑她是女人，笑她什么都不懂，笑她用的口红和脸上涂的粉廉价，她想自己一定是命苦，才会一路走过来遇不到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然而导演却不是如此想。
    第一个告诉她，她在拍戏上头其实是天赋的就是这部戏的导演。
    他也只是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话那样的提了一笔。
    “明玉啊，你还是有点天赋的。”
    但是这句话却成了支撑她走到后面的支柱。
    ……
    冯明玉第一次遇见封冉冉。这个女孩子有一张素净的脸。圈子里头见过的美人太多，她远远算不得出挑，她虽然好看，但是却也没有好看成那般让人惊艳的模样，圈子里头她见过的美人太多了，近到韩凰——她当之无愧是个大美人，远到当年跟她一辈的好几个女演员，个顶个的称得上是绝世的大美人，足可以持美行凶，五官无一不是绝丽，站在那里就是让人春风沉醉的风景。她的年代是美人层出不穷的黄金年代，太多的美人，可是最终成就都未必及得上她。
    不是她们不好，也不是她太好。说到底，决定一个人成不成功的因素太多了，她自己都想不通透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这个地步的。话说得有些远，她第一眼看见封冉冉的时候，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她很喜欢。
    这句话不是假话。人和人之间，就是存在一种奇特的磁场，有的人哪怕是之前素不相识，可是你看第一眼的时候，就会知道你会喜欢她，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可能是人与人之间的相性，封冉冉跟她的相性很合。
    她一开始看见她傻乎乎的样子，她觉得她可能是装的。不过也无可厚非，圈子里头大家都在伪装成讨人喜欢的样子，明星么，越讨人喜欢才能吸引到更多的粉丝。可是后来她发现，她原来根本就没有装，她真的就是她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
    有点傻，没有什么心机，对喜欢的人很热情。她灿烂的像是阳光一样。她喜欢你，她就认真的对待你。她其实很羡慕她，她让她看见了另外一种不同的可能性，她也有多想像她一样活。她喝醉在房间里头，她帮她收拾房间，帮她洗碗，她的房间满墙贴满了熊猫，厨房的冰箱上头还有她写的便利贴。
    那是封冉冉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她安静的翻了便利贴，上头写满了小女孩儿的心事，七七八八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很可爱。
    “升旗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宝宝！”
    “裴亦斐……是大混蛋！”
    “啊啊啊啊啊好怕自己拍不好戏啊……”
    “要是能拿到影后的话才能有底气说自己很厉害的吧。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影后呢，如果一辈子都拿不到……呸呸呸，我一定可以的。”
    “最喜欢升旗和裴亦斐了。”
    “平胸怎么了！我平胸可是我省布料啊！胸才不是衡量女明星的唯一标准呢哼！”
    小姑娘的字体还可爱的，有点幼稚有点孩子气，看上去像是小学生的字一样，她看着看着就笑了，她伸出手帮她把碗洗干净放回了冰箱里头，回到房间的时候她还在睡觉，整个人脸红扑扑的，她手脚都蜷缩起来了。
    像是个孩子。
    柜子里头一大堆的熊猫玩偶。嗯。她知道有她男朋友送的，封冉冉自己告诉她的不是么。
    这也是一件让她觉得非常非常神奇的事情。她居然有一个圈内男友，而且两个人感情很不错。虽然看上去似乎有点像小朋友过家家——为什么会送对方熊猫玩偶做出这么蠢的事情她有点想不通，冰箱上头贴着的字条也是幼稚的要命，大概是她年纪大了有点不太能够理解年轻小的丫头们的情趣。但是她毕竟是有一个圈内男友的……而且这个圈内男朋友很红。
    封冉冉是个很神奇的小姑娘。
    她的男朋友，裴亦斐也是一个很神奇的男人。她当年觉得这个男人不可能红，可是他偏偏就大红大紫了，在圈子里头风生水起，红得让她多少多年的老友都在她面前感叹后生可畏，前浪被他这个后浪给一下子拍死在了沙滩上头，她觉得这件事情还挺不可思议的，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伙子还历历在目，虽然有让人惊艳的眉眼，可是说到底——演技不过是平平。
    她自己本身是一点就通的人，看这种在演戏上头无论怎么教都是不成分外笨拙的人总有点别扭的情绪。
    可是他偏偏成了。她后来才想通一个道理，她当年拍过武侠剧，武侠剧里头也有这种类似的人物。虽然笨拙，却最终成为了一代宗师的人也不少，人原本就不应该被当初的一眼禁锢住此后人生的形状，有的人就能够在不可能里头创造可能，荆棘里头也能开出花。
    这种人，不是天才，但是他们能超过许许多多的天才。她知道，他苦心孤诣能在这个圈子里头依靠不算出色的天赋奋斗到今天，必定是个极聪明的人。
    而这个男人居然会喜欢上封冉冉。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傻姑娘的福气。他喜欢她什么，他会待她好么。还是随便玩玩她——她嘴上说着不喜欢，其实明明喜欢的要命，这种小姑娘的心事，她再了解不过，她也曾年轻过。
    她心里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原本乏味的人生多了一点点的趣味。
    第179章 插放：冯明玉视角二
    你知道有的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仅仅只为了安心。
    而冯明玉觉得跟封冉冉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安心。这种安心来源自内心，一点点逐渐生长蔓延，她跟她相处的时候，笑得很真心。
    她一开始不确定这部戏要谁来演。
    看见了封冉冉之后，她觉得这部戏只能是她来演，不能是别人。这完全是她的私心，可是她就是想要跟她相处，在她剧本里头手把手教会成长的那个小希，在她心里头就只能是封冉冉，不能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这个剧本里头的小希，某种程度上就是她自己。剧本里头她回忆起很多自己的少年时光。小镇，巷道，永远迷恋麻将馆赌博桌的父母，上下学的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她自己一个人倔强生长。没任何人帮忙，也没有人拉她一把，可是她也成了今天的样子。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个故事里头，她即是那个成年的女人，她又是那个少年的小希，她梦想着成长之后的自己能够跨越时光救赎少年的自己，虽然她知道这是永永远远也不可能发现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也或许是因为找不到一个适合告诉的人吧。
    她想着，还是继续拍戏吧。
    倒不是觉得是苦，只是除了拍戏，也没有别的什么别的事情好做。那也就只有拍戏。她的生活从来如此，到她如今的年纪，年少的热情逐渐丢弃于时光的尽头，生活也逐渐成了一潭死水，奖项拿了那么多，再得奖已经不能够刺激她麻木的心脏，她以为自己的一生都要这么过——可是，跟封冉冉的相处，居然成了她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头，唯一一点点让她觉得有趣的事情。这就已经足够让她欢喜了。
    跟她对戏的小姑娘的眼神天真又困惑。好多事情她还不大懂。她当然不是真的单纯如同白纸，她也有她的信念有她的挣扎，她或许也有属于她的故事。可是对戏的时候，她眉清目秀的眉眼间散发出的稚嫩气息，让她整个人在镜头前散发出幽幽的光彩来。
    这种光彩别人都看不见。摄像师看不见，导演看不见，可能以后在屏幕前头的观众也看不见，可是她看得见。
    她特别喜欢跟她一起演戏。
    喜欢看她一点点蜕变。喜欢看自己塑造出一个全然独立的灵魂。她一开始尚且还不知道演这场戏意味着什么，后面逐渐懂了，她开始入戏。她看着，心里头很愉快。这种感觉比她拿奖还要更加的愉快，她一点点的看着她进步，如同工匠进行打造出了一生只有一件的难得的珍品，而对她而言，封冉冉就是她打造出来的那一件珍品。这个少女的角色特别特别适合她，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进步。
    这种进步是如此的细润无声。
    却如同春雨——种下的种子被滋润，终有会发芽的那一天。
    ……
    对戏的时候，冯明玉给她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妆的时候，她仔细又耐心；狭窄的阳光投射进来，她看着少女光着脚走进来。她的脚踝很好看，她把鞋扔给她，她对她的态度从来都是混合了爱与怜爱，她本身是一个从未得到母爱的人，她想象着如果以后生一个女儿她一定会极其宠爱她，可惜她这辈子都不打算要孩子了。可是对封冉冉，她突然就生了怜爱的心。
    这部戏冉冉演得很好。
    这部戏……她演得也很好。她不是存心要压制她的演技好让她爆发，她只是，她只是有的时候情不自禁。入戏的不是封冉冉一个人，哪怕是她阅尽千帆拍过自己数也数不清的戏，在拍摄这部戏的时候她还是情不自禁的入戏了，她没有想到这部也许是她这辈子最后一部戏她反而能够演到这种地步。
    一旦入戏，就是歇斯底里。
    悲伤沁入了灵魂。
    ……
    片场其实没有那么悲伤，经常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封冉冉这个小丫头有的时候真的是太呆萌了。她胆大包天，跟导演混熟之后还敢偷偷捉弄导演，全剧组都喜欢她。她对人又很有礼貌，在片场给摄像师过生日，到后来蛋糕被泼了一脸，大家互相砸蛋糕，封冉冉是被砸了一脸，整个人连头发上也占满奶油都不真正生气，这个丫头笑起来有点傻气。
    哦对了，还有，她在片场会看直播。
    她凑过去看了两眼。封冉冉一本正经的对她介绍着画面里头的熊猫。在她看来明明一模一样的那些熊猫，她却能准确的报出每一只熊猫的名字，这一只叫大力，那一只叫敬礼，这一只叫升旗……
    对了，升旗就是她总念叨的那一只熊猫的名字，也是她最初在飞机上给自己介绍的熊猫的名字。她知道升旗，但是她没有见过第二个女明星对熊猫这么感兴趣。那只熊猫非常非常可爱，是真的看上去就能够让人心里头软成一团的可爱。封冉冉最喜欢给她喋喋不休的说升旗的点点滴滴，简直比饲养员还要如数家珍，她说话的时候小嘴吧唧吧唧的，声音说的飞快。
    “裴亦斐也喜欢熊猫啊，他是熊猫痴汉的。”
    “不是装的，是真的喜欢啊，他比我爱得更早更深沉啊。”
    冯明玉有点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是怎么红起来的。
    她以为裴亦斐是心机很深的男人，但是封冉冉嘴里头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裴亦斐……裴亦斐他是真的很喜欢熊猫。我当初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没入圈，我是因为他去熊猫保护基地做志愿者所以才认识他的。不是明玉姐想的那样啊……我一开始看他还各种不顺眼呢，而且那时候我性格也挺……，反正第一次见面我们两见面简直是糟糕透顶。”
    冯明玉有点发懵，这有点突破她想象，封冉冉就是一本正经说着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的话。
    “还有升旗很红……升旗比我和裴亦斐都要红的！因为它真的炒鸡可爱……如果不拍戏我应该会觉得做熊猫饲养员也不错，裴亦斐对他来说，爱熊猫也是很重要的事情的。”
    “粉丝们都知道啊。”
    “我们的粉丝都知道啊。”
    冯明玉是有点不太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虽然她觉得熊猫很可爱，但一开始封冉冉给她安利熊猫的时候她以为她是因为拍了那部电视剧。
    她的家人虽然糟心，小侄女还算可爱。她打算日后钱财一半捐出，留一些给小侄女，其他家人留一些。哪怕从来对她苛刻不存亲情，她始终做不到放下。
    小侄女喜欢熊猫，她因为这样看了电影剧喜欢冉冉再三提及，当初也会因为这样接触到她，说来仔细回想，她跟这个一见如故的女孩的相遇竟然也算得上是因为一只熊猫。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宿命。
    她默默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封冉冉一本正经的告诉她。
    “升旗只靠萌，就可以了。”
    “它就能坐地吸粉了。”
    所以她辛辛苦苦培养这个小姑娘演技，到头来，可能还没有她因为一只熊猫所以吸的粉多？冯明玉有点哭笑不得，所以裴亦斐喜欢她她喜欢裴亦斐是因为觉得彼此都很喜欢熊猫所以才对了胃口？这算什么，她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这个小姑娘的节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