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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一大早连口水都没喝的就被陈安叫过去,李逸初回到办公室边用杯子接水,边请他入座。李逸初工作多年,该有的专业素养在行业内属于顶尖,虽然眼前的人让他心里没法淡定,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和平时无异。两人对着办公桌一条条敲定需求。
    互联网策划岗的从业人员准入门槛并不高,甚至有不少专业不相关的人从事这个职业,还能混的风生水起。行业的热切需求与成功模式的可复制导致这个岗位处于极不规范的状态,许多半路出家的人靠着资本进来指手画脚,既不懂市场,也坑死了要靠着策划文档敲代码的程序员。所以这行的程序员见到策划人员嘴上说着好创意真牛逼,心里想的却是你这个不懂行的傻逼。技术与策划,在这个行业里似乎越来越难以和平共处。
    李逸初在厦门时做个敲代码的程序员,被人呼来喝去不说,十天半月的心血往往因为策划一句话就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来修,所以来上海之后,他就有意向转策划。毕竟这行里不缺程序员,但却非常缺既会敲代码又懂需求的策划。也正因为这层专业背景,他在公司里才能和周经理和平共处,没被技术部那拨宅男背地里骂死,起码甲方提出的天马行空的需求,他能从程序员角度确定能不能做,而不是一味的服从甲方。
    但即便如此,每次立项前的需求划定,都是策划部和技术部领导之间剑拔弩张的阶段。
    策划部的办公室都习惯了每次需求划定期周经理来办公室不出十分钟里面就开始针锋相对的吵起来。可这次梁煊从进去到出来差不多两个小时,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新偷瞄了一眼从办公室出来的梁煊,依然是那幅木雕脸,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他了解李逸初,在工作上半厘米都不会让,那估计这次这俩是达成一致了?这也太顺利了。
    结果下午就证明路新纯属太乐观了。
    本来两个部门的整体会议因为李逸初和技术部之间你来我往寸步不让,导致陈安叫了暂停,把闲杂人等撵出去干活,只留下领导在会议室。
    技术部有梁煊撑腰,程序员说起话来不客气。李逸初被他们这么逼着,说话就没有平时的克制:“甲方的需求我已经尽力撇去不能操作的部分,剩下的这些如果再省,我们的尾款也别想拿了!”
    技术部的一个组长开口:“不是我们不愿意做,功能实现不了就算答应他们,回头要么延期要么毁约,别说尾款,定金还得赔回去。”
    梁煊似乎在旁观,整个会议都很少发言,只是对技术部各种嚣张的问题都采取默许姿态,任他们拿代码来压人。
    李逸初不再和他们干吵,走到演示电脑的位置坐下,输入一个网址后拷下他们的源代码,噼里啪啦的删改,然后按照甲方需求文件里指出的那个要求写了一个类似的小程序,画面简单到只有简笔画的小狗,但是随着他切换到演示页,让那个功能按照甲方的要求走出第一个动作时,程序员们哑火了。
    尽管李逸初这个程序粗糙到离合同里的需求十万八千里远,但这个思路足以证明他心里清楚那些需求都能实现,只不过程序员并不愿意花费这么大的心力来往深了走。
    许多策划对程序懂个皮毛,一旦程序员说做不到,策划就只能回头去跟甲方改需求,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策划在领导程序员的工作,实际上策划如果没有深厚的技术功底,只能被程序员忽悠的两面不是人。
    梁煊终于开口:“这个思路可以实现。但是两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所以刚才技术部同事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倒有个主意,大家看看。”于是梁煊也走到那个演示电脑旁,在李逸初起身之前直接伸手在电脑上改代码,改好之后还将李逸初刚才的小狗换成了兔子,然后让那只兔子给大家演示效果。
    李逸初趁他手臂拿开,立刻从座位起身回到自己座位。
    陈安猛然发现氛围由剑拔弩张变成了死气沉沉,李逸初不再和他们炒,技术部哑火,只有梁煊在两边询问。陈安茫然地想这是怎么了?
    李逸初始终不抬头看墙壁上的投影,仿佛那只在屏幕上来回蹦的兔子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骤然失去了刚才的锐气逼人。
    下班之前李逸初约了福万家的经理曹方,曹方日理万机鲍鱼海参的从不断顿,但偏偏每次李逸初约他,他都要跑路边撸串。所以李逸初老地方点了一堆烧烤和啤酒等他。
    曹方三十出头,天天浸淫在酒池肉林里,难得的是仍有一副能骗过二八少女的好身材。当初他和李逸初就是在饭桌上认识,李逸初的公司和一个事业单位下属的研究院谈合作,曹方这种致力于为体制内推销购物卡一百年的人自然也在座,饭后他醉的东倒西歪,得知李逸初和自己顺路,就蹭车回家了。曹方挂念这个顺风车之恩,又想办法回请,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曹方有个三岁多的儿子,每回见到李逸初都喊哥,李逸初嫌这辈分吃亏,次次都拿糖骗他叫大伯。
    曹方活生生的孩子奴,儿子连叫几次大伯,他一喝多了也勾着李逸初肩膀叫大伯。两人就坐在他们家中间的一个大排档里吃串,现在这天气撸串不如夏天那么火辣,不过正和李逸初的喜好,他简直怕了夏天烟雾缭绕的饭桌。
    曹方一听李逸初又要拿卡,吐槽道:“没见过你这样当领导的,人家是为了上司做牛做马,你为了下属做牛做马。”
    李逸初前几年在南方口味清淡,来到上海后压力大胃口不好,专去川菜馆吃饭,辣椒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吃就别想戒了,他现在撸串必须是特级辣才能吃的下去。两人已经消灭了一大盘,李逸初嘴巴辣的通红:“都得罪不起啊。”
    曹方:“请我一顿饭就行了,你嫂子的化妆品钱以后不准掏了啊。”
    李逸初已经有些醉了:“行。”
    曹方见他这德行有点不落忍,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这个为了工作不要命的兄弟。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李逸初,看着怪文雅的,喝起酒来能把一桌人都干趴下。他没比李逸初大几岁,一顿饭要是灌这么多酒,保证得躺一天才能歇回来,结果第二天他就看见李逸初天没亮就去上班。
    就算是头驴,也经不住这么耗。不过可能李逸初天赋异禀,曹方记忆里就没见过他有头疼脑热的时候,每次见着都是晃着两条长腿行走如风。
    梁煊工作到八点多,经过四楼时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意外李逸初竟然走的这么早。他开着车回家,经过一排大排档时猛然刹住了车。
    李逸初和曹方面对面坐,面前是堆积的铁串和啤酒瓶。曹方喝多了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李逸初其实喜欢这样的时刻,每天公司公寓的两边跑,李逸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个只会喘气的机器。曹方是个话唠,有个贤惠却糊涂的媳妇,一个天真活泼的儿子,聊起天来都趣味十足,会让李逸初有种踏实感。
    梁煊坐在车里看向那个在油腻的桌边和一个中年男人边笑边吃的李逸初,他能看出来李逸初有点醉了,身体前倾的靠着桌沿,脑袋也频繁的晃动。
    梁煊想起今天在会议上一脸怒火的李逸初,寸步不让的和技术部争,像是个浑身绑满炸药的易燃物。梁煊知道七岁以前的李逸初就是个不知道什么是退让和谦虚的人,后来慢慢变得乖巧听话,任谁看都觉得他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少年。可只有梁煊清楚,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屈不挠的人。
    在路边坐了近一个小时,那两人终于叫老板到跟前结账。李逸初脚步不稳,两个人就不倒翁似的往前面走。梁煊开车慢慢跟在后面,直到看到李逸初进了一个小区,再等到那栋楼的某间房子亮起灯,才掉头离开了。
    两个月前梁煊在总公司的内网看见此次各个部门新任部门经理的名单,当时他看到李逸初的名字和证件照,懵了许久才确信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他火速向公司提出要调到上海,他在总公司位置重要,为了让他们同意放行,梁煊提出一年为期,一年后如果分公司业绩没有上升就回到总部。梁煊其实没想过他来上海要干什么,这些举动都是在看到李逸初的名字之后的本能选择。他不知道李逸初什么时候回的国,不知道李逸初过的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新的爱人。他只是冲着那个名字,孤注一掷地来到了上海。
    他排练了无数遍,做好了所有准备,以一张完美冷酷的脸走进那个会议室。
    可就是一眼,他就再移不开视线,所以只能垂下眼眸。
    就如同多年以前,十几岁的李逸初突然从学校的篮球架后面钻出来蹦到他面前,寻常的中午,寻常的操场和篮球,却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之间像是看到了这个世界最美的一面,再也看不到其他。
    此刻他终于发现,不论隔了多久,李逸初一直在那个画面中央。
    梁煊回到家,手机里传来北京好友的短信:见到了吗?
    梁煊回复:嗯。
    ——什么打算?
    ——不回北京了。
    ——操……见色忘友。
    第34章
    对于策划部来说,每个项目最痛苦的时间就是立项阶段,要一次次的开会讨论方案,不断否定不断修改,精神的折磨远远大于身体的劳累。更要命的是,现在他们上面有一个处处看策划部不顺眼的技术总监。
    第七次被全面否定后,李逸初再次抱着笔记本和下属从会议室出来,下属们一个个如丧考批,回到四楼办公室,纷纷趴倒在办公桌前叹气。
    李逸初看着大家的工作状态,知道如果再紧逼他们修改,效率肯定奇低。于是向总经理打电话申请一天的部门休息时间,总经理爽快答应。
    李逸初站到办公室门口高声道:“夜晚下班后我请大家唱歌,明天给大家放一天假回家休息休息。”
    “噢——李哥我爱你——”
    下班后策划部有车的同事去车库开车停在公司楼下等另外的同事,人到齐后就开往离公司较远的ktv。李逸初车上带了四个人,一名男组长,剩下三名女员工。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吐槽今天会议上的梁煊。
    李逸初从别人嘴里听到梁煊的名字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深知策划部的同事都是被他拖累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阻止下属偶尔过分的吐槽。
    一名女同事道:“我以前写策划文档都是用某某项目第一版、第二版这样来命名,方便查找每次的修改部分。可是现在不够用啦,每天需要改好几版,我每次都得一个个点开看。”
    另一个人道:“我教你换个方法,就用日期命名,比如某某项目0911.1,0911.2这样你对应那天的会议记录就知道改的是哪一块。”
    女同事回答:“那要是碰上梁总监开会,我这序号不得从1排到100啊。”
    车内哄然大笑。
    李逸初也微笑着摇头。
    李逸初平时不怎么摆架子,下属都不太怕他,见他也笑了,就问道:“李哥,我记得以前总经理对我们的方案不认同,你就据理力争和他吵,现在怎么这个梁总监说什么你都听啊?”
    副驾的组长老关是公司的老员工,比李逸初来的时间还久,工作能力一般,但是最擅长办公室那一套,闻言笑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咱们经理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那梁总监是总部派下来锻炼的,一年后就得回去升职,咱们跟他死磕又落不到好,还不如哄着他过一年,等他走了我们不就自由了。”
    李逸初车把一歪,连忙刹车:“一年?!”
    老关看着他震惊的脸色,结巴道:“对、对啊。”
    李逸初:“你怎么知道?”
    老关:“我有个朋友在总部人事部,听他说的。梁总监就是来上海长个资历,档案什么的都还在总部挂着呢,一年后就得回去。”
    李逸初手指在方向盘上刮着,那前不久梁煊在饭桌上说的来上海成家只是一句玩笑话了?
    老关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小心问道:“经理,怎么了?”
    李逸初回过神:“没什么。”
    今晚的唱歌李逸初一直心不在焉,下属点了他以往擅长唱的歌被他挥手拒绝,只端着酒杯在沙发角落里一口口抿着。
    李逸初看着杯子里的酒,他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偶尔宿醉后头疼欲裂的时候他想下决心戒酒,可下一次看到这东西又忍不住品尝。就好像梁煊,李逸初从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很快就又会完蛋了,满心满眼全是他,一句话一个动作掰开揉碎往脑子里放,深知其可怕,可还是一步都不想往后退。
    他知道如果他不坚定,那么不久的将来就会重蹈覆辙,到时候又是伤筋动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明明知道梁煊不是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毫无目的的针对他,是在给他下套,在把他往那条路上引,不管是出于旧情,还是报复,他都毫无招架之力。
    只要梁煊开口说一句他要,李逸初什么都会给他。八年前如此,现在依然。
    李逸初低着头一杯杯往嘴里灌酒,路新跨过几个人坐到他旁边,见他已经醉的人事不知,和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就把他从沙发里捞起来,扶着他往外走,打算送他回家。
    “操,看着怪瘦的,喝醉了怎么沉的像个猪。”路新骂骂咧咧地把他驮出大厅,站在旋转门外找自己的车,突然感觉右手一轻,扭头一看,搀着的李逸初被另一个人抱走了。
    路新:“梁、梁总监?”
    梁煊把李逸初抱起来:“我送他回去,你继续在这玩吧。”
    路新一时搞不清这什么状况,懵道:“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知道。”梁煊惜字如金,然后看也不看路新,抱着李逸初往路边去,打开副驾的车门后,将他脑袋扣在自己怀里,然后把人放入座位扣好安全带。
    路新从那一系列动作里竟然看出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他摇摇头把这个惊悚的感觉赶出脑袋。
    梁煊一路沉着脸开车,他习惯开快车,此时路上的车不多,他越开越快,李逸初突然难受地哼了一声,梁煊立刻把速度降了下来。
    到达李逸初的小区,梁煊将车停稳后看着右边喝醉了的人,几分钟后他倾身过去解李逸初的安全带,打算送他回家。熟悉的感觉一靠近,李逸初闭着眼呢喃:“梁煊……”
    梁煊的手顿时停住,他垂下眼睛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许久之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紊乱,强忍着退回驾驶座,调转方向盘往自己的小区开去。
    到达车库后,梁煊一路抱着李逸初进电梯,接着进入自己的家。直到梁煊抱着他往沙发上放,李逸初才半梦半醒地顺从地抱住他脖子。
    梁煊整张脸不正常地扭曲起来,他需要咬紧牙关才能让自己冷静,他死死盯着眼前脸颊晕红的人,他恨不得将这个人一口一口吞下去来弥补自己曾经被他抛弃又被他间接害死父亲的痛恨。
    ——还有过去八年,每一天每一夜钻心蚀骨的寂寥与思念。
    梁煊将李逸初摔到沙发上,覆身上去撕咬他的嘴唇,舌头启开他牙齿的同时,将他的下唇咬出了血珠,很快吮吸干净,舌头往里进攻,在李逸初不舒服的呜呜声中抵达他的舌根。梁煊见他已经憋红了脸,喘着气退出去。李逸初揽紧了他的肩膀,喃道:“疼……”
    好像就这么一个动作,把一切都抵消了。
    梁煊曾以为无比深刻的愤怒和仇恨都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本能的停下了正欲再次进攻的动作,心疼的用手去碰他破裂的下唇。李逸初的脸比小时候轮廓深了一些,五官褪去那种夺目的明艳,有了成年男人的内敛和清润。
    接触到唇角的那瞬间梁煊惊醒过来,猛地站起身走开,任李逸初姿势扭曲地陷在沙发里。
    第二天日上三竿,李逸初才捂着脑袋从沙发坐起来,他双手握拳在太阳穴周围揉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没那么疼了,睁开眼环顾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让他僵在当场。他揉着脑袋站起来,问了一声“有人吗?”没听见回音。他一个一个房间的看,最后到了书房,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书房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文件,李逸初走过去一看,签名的字迹十分熟悉,这里……是梁煊的房子?
    李逸初明白过来后再次走出去从卧室找到阳台,嘴里大声喊:“梁煊!”
    来回找了几遍,李逸初终于确定梁煊不在家。他站在客厅回忆昨晚的事,只能隐约想起看见梁煊,后面的事就记不太清了。李逸初抿了下嘴,下唇隐隐作痛,他去卫生间镜子看了一眼,立刻浑身烧了起来,他无奈地想自己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先去勾搭梁煊,又会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李逸初在心里不断默念悬崖勒马四个字,抓起自己的外套就走了。
    李逸初这些年工作以外的生活乏善可陈,只要有假期,他就在家里补觉。从梁煊家里回来,他洗个澡钻进被窝,拿着一本漫画书看了几页就睡了过去。
    翌日上午,又是一场研讨会。众人一进会议室,梁煊并没有让大家发表意见,而是冷着脸问昨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全都旷工?
    李逸初:“昨天给大家放假了。”
    梁煊盯着他:“为什么?”
    李逸初:“让大家休息一天。”
    梁煊音量稍高:“第一,现在是立项初期,每一个小时都很重要,没有时间能拿来浪费。第二,即便是放假,为什么我不知情?工作的时候找不着人,没有这个道理。”
    李逸初靠在椅背:“公司放假只需要总经理和部门经理同意即可,别的部门我管不着,但策划部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