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我没有理会他,时刻关注着宋绘的一举一动。
宋绘回到了奕王府,直接去唐画的房间。
唐画正站在院子里面的木莲花树下,手里还拿着一片树叶。她的眉微微蹙着,似乎在烦恼着什么。
看见唐画之后,宋绘表情温和了许多,缓缓地走了过去,低声道:“琉华。”
唐画一回眸望定了他。
男子长身玉立,芝兰玉树,趁着暮春的晚霞而来,目光温柔地望着他。在很久远的记忆中,似乎便有人这样深深地望着她。
一眼万年。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繁乱的想法抛下,问宋绘道:“王爷,琉华拜托您的事情……?”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宋绘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他眸光一暗,“沈述已经招认,并且画押了。”
唐画怔住了,喃喃道:“画押?”而后,她问宋绘,“流放什么的都可以,只求王爷能够免他一死。”
宋绘淡淡地回答她,“这是皇上的圣旨,我无能为力。再说,若他一人流放,其余人皆被斩杀,如何堵住天下万民悠悠之口?”
唐画很着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宋绘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恩,让你这样拼命维护。”
☆、辗转(二)
宋绘莞尔一笑,转移了话题,“告诉我,他对你有什么恩,让你这样拼命维护。”
唐画许是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当初在路上的时候,车夫不小心,马车滚下山崖,幸得沈述相救,方免一死。”
宋绘的笑容不减,“琉华且与我说说,你一直待在青梅楼,何时出去?又去了哪儿?”
唐画没有想到一向温柔的宋绘竟然这样刨根问底,一时间有些无措,“我……去年去了一趟衡州,办点事情。”
“这样啊。”宋绘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了,只与她说,“沈述之事,我无能为力。”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空留她一个人在木莲花树下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出神,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身后有人悠悠地道:“未芗,唐画最近可能会做一些事情,你且时刻注意着她。”
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想起一个问题,“我盯着她,那你呢?”
“自然是去各大茶楼酒馆逛一逛,看看有什么可口的。”他轻飘飘地道,一点也不愧疚。
我:“……”
许是看我可怜,他又补充道,“放心,给你留一份。”
我:“……”
玩闹归玩闹,扶蓁还是很靠谱的。因为我发现,唐画在第二天的晚上,子时之际,偷偷地出了奕王府。
宋绘并没有监视唐画,她在府邸一向是来去自由,而这次,她却在午夜时分,一身黑衣,戴着帷帽,避开重重护卫离开了由奕王府。
莫非是去找沈述?
我忍不住这样想着。
沈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大理寺中,我跟着宋绘去过大理寺,大致知道道路。但是唐画走的路却不是前往大理寺的。她兜兜转转,最后在一个不知名的亭子那里停住了脚步。
而亭子里面,正站着两个人。一个男子站在亭子正中,另一个佝偻着身子,以随侍的姿势站在他的身边。
直觉告诉我,站在正中的那个男人身份一定不简单。但是,唐画开口喊他的那一刻,我还是惊呆了。
我设想过他的身份,甚至想过他的沈述,却不曾想过他竟然是高高在上的那人。
唐画喊的事,“琉华见过皇上。”
堂堂天子,为何大半夜的出宫来这亭子?
青楼歌女,为何竟然私自出府偷见皇上?
那一刻,我脑海只能够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句话:
“唐画辗转在三个男人之间。”
沈述、皇帝、宋绘,到底和唐画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皇帝的声音低沉,“琉华,你今日为何要求大半夜的见朕?”
琉华跪地道,“琉华想请陛下一件事情。”
皇帝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道,“你说吧。”
“琉华已经听从陛下的吩咐,入了奕王府。陛下应该也是知道的,琉华已经有了心上人,名为沈述。这次科考舞弊案中,沈述也参与了,还请您赦免沈述的死罪。”她重重地一叩首,低声道。
我溜到皇帝的面前,看见皇帝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淡淡地道,“圣旨已经下了,朕不能反悔。”唐画的身体微微一颤。
“不过,”皇帝的话锋一转,“朕把这件事交给了奕王,你可以请奕王帮帮忙。”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诡谲异常,仿佛是等待猎物下圈套的猎人。
唐画面露难色,没有接话。
“怎么了,难道朕这六弟不答应你?”皇帝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唐画只是沉默地叩首委地,一言不发。
午夜的风吹过,吹起了一地的落花,落花纷飞里,有人在负手站立,与夜色融为一体。
皇帝又幽幽地道,“六弟在很多年前画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手捧海螺的少女。朕听说,他一直在找这个少女。所幸,朕先他一步,找到了你。你和画上女子的容颜一般无二。当时你在青梅楼里面,差点受了凌辱。朕便救了你,保全你的清白之身,让你为朕做事。而你也答应了,可曾记得?”唐画低声道,“琉华铭记。”
皇帝微微一叹,“朕说待时机成熟之后便把你送入奕王府,你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取得奕王的信任,杀了他。”他说得轻飘飘,我却感觉到了一股戾气。“朕煞费苦心,让你继续待在青梅楼里面,为的是让奕王自己找到你。朕却不曾想,奕王不踏风月之地,幸好睿王倒是个爱管事的,把你送给了奕王。”
他兜兜转转,终于绕回了正题,“朕问你,现在让你杀他,可能性多少?”唐画想了想,迟疑着道,“三成。”
“这么低?”皇帝猛地低头,俯视着她。
唐画缓缓地道,“一来,奕王的功夫极好,若一击不中,便不能再击。二来,”她微微一犹豫,还是道,“奕王未与琉华同房,琉华没有机会。”
“还未同房?”皇帝不可置信,“为何?”
“奕王不曾提及,琉华亦不知。”唐画道,“虽然,琉华也不愿……”
“秋后便是问斩时间。”皇帝对她道,“朕给你一个救沈述的方法吧。奕王在朝堂上的势力极大,既然朕把事情交托给他,朕自然不再方便干预,而圣旨又不收回。但是,如果奕王死了,这处理案件的事情朕便可以交托给其他人。到时候支会一声,沈述死罪可免。”
换句话说,这是在用沈述的性命做威胁,让唐画杀宋绘了。
我觉得,这个皇帝还真是深思熟虑、精打细算,势必夺权啊。
而唐画,会怎么做呢?
皇帝走了之后,唐画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黑暗之中负手而立的人,一步步漆黑里走出,脚步声极轻,声音极冷。
他唤:“琉华。”
☆、强欢(一)
雾霭沉沉,月色迷离。那轮悬挂在半空中打的残月如钩,将来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他似乎踏着月色而来,清冷而淡然。
唐画听见这声音,猛地一回头,便看见了宋绘信步而来的身影。
她惊骇得退后了一步,“王……王爷。”宋绘笑了一笑,“琉华想要怎么做呢?”
唐画怔怔地看着他。他在问她,想要怎么做。她会怎么做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看见唐画看宋绘的眼神,似乎隔着迷雾,显得迷茫而彷徨。
“你想杀我吗?”宋绘缓慢却无比坚定地问她。
她面前的人,是朝堂上大权在握的奕王殿下。掌握这生杀予夺的权力的男子,此刻却问她,是不是要杀他。这是在奕王府里对她温柔体贴的男人。
这是为她簪木莲花、抚她鬓发的男人。
这是记住她一切喜好、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现在,他却问她,想杀她吗。
唐画苦笑起来。从一开始,她接近他便是求他一个死。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着沈述,可是在宋绘死和沈述死这个两难的问题中,她竟然做不出选择了。
还要做选择吗?明明应该选择宋绘死的,可是她却莫名地不敢想象。
宋绘静静地凝视着她,看着她苦笑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琉华,沈述对你有什么大恩?”
“没有。”唐画苦涩地摇摇头,“沈述对我并无恩,这是我欺瞒王爷的话。”
“这样啊。”宋绘讳莫如深,不置可否,“那琉华为什么一心要救沈述呢?”
唐画沉默了,她抬头仰视着她。
月夜朦胧里,她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眼。
他的眼,清明、干净,如琉璃珠华。可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却偏偏蕴藏着满满的哀伤。似乎很久远的时空中,有人便用这样哀伤的目光望着她,一年年,一季季。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眼神应该是属于穷书生沈述的,并不应该出现在奕王殿下身上。
她本来很想说“因为我爱他”,可是这句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此纠结啊。
我微微惆怅,无奈地想,情爱这种事情就是麻烦。还好我不曾动心,这动心之后,情爱两难,倒真真是一件烦人事。
面对这种情况,不知道扶蓁有什么高见呢?我倒是很想听听他的话。可是这家伙,又跑去茶楼酒馆吃东西去了。
正想着,我忽然间问道了一股香气。是烧鸡的香味,里面还混杂这荷叶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循着香味走了几步,便看见有人一袭白衣,花前月下,手里捧着一只荷包鸡,似笑非笑地把我望着,轻轻地对我道,“未芗可是饿了?”
我心里刚刚涌起来的悲伤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怀着满心满意的愉悦,一把夺过了扶蓁手里的烧鸡,“扶蓁你真好。”我由衷地道。
扶蓁拍拍我的肩,把目光投向唐画和宋绘那里。我一边吃鸡,一边探头看过去。
唐画没有说话,宋绘又接着问她,“琉华喜欢沈述?或者……信儿喜欢孙禹繁?”
唐画没有懂他的后一句话,但是前一句她确是明白的。她最终还是点点头,艰难无比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