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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节

      他之所以这么劝童观止,只是因为实在太担心他会撑不下去而崩溃,事实上他已经崩溃了,先将他劝回去,就算真有坏消息,也能让他缓缓,不至于直接看见了无法承受。
    朝秦没敢再继续劝,船渐渐靠岸。
    童观止忘了去吩咐别的船只还要不要继续搜寻,船还没有稳住,他就从船头跳了下来,一脚踏进江边浑浊的泥沙中,还不等开口吩咐岸上跟着船行的人,这时有人沉声汇报:“大爷,阿齐走了。”
    等童观止赶回住处,白洛川从屋里冲出来,正想开口骂他,骂他没有赶回来送陆齐修最后一程,他拳头都打出来了,却在看见童观止的模样之后生生止住。
    “观止,你......”
    ~
    乌啼山上,林二春将荣绩叫住:“以前欠我的人情,还有今天带你出来。你认不认?还不还?还,就帮我一个小忙。”
    荣绩斜着眼看她:“什么忙?”
    “报官。”
    “你想......”
    “陆家的事情,应当有人知道。”
    如今证据确凿,死的、活的都有,还有那艘沉在江心的宝船,那么多双眼睛见着了,那么多人为之送命了,事情已经不小,如果报官了,的确会有人知道。
    不过,该怎么报官也还得有个讲究,想要将事情闹得更大,不被轻易压下去,这就得凭本事了。
    林二春自然是想往大了闹的,最好是能够天下皆知,她没有天真的以为这样闹一闹就能为陆氏讨回公道,让武德帝和东方承朔去偿命了,可闹大了,自会有人为之付出代价。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总好过让陆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沉寂下去。
    她没打算全部依靠荣绩,可眼下,她孤身一人想要成事很有难度,她需要助力。
    从拿到这个印章开始,她就一直想办法了。
    荣绩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本来就打算要挑动朝廷和那个什么忠义王的争端。正好陆家的事情也搅合在其中,陆家地底之下的宝库里有东方承朔、有五年前的尸骸,有忠义王的部下......这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荣绩若是能帮,只是再处理他自己的问题的时候,顺手推波助澜一把的事情。
    荣绩咂了咂嘴,啧了声,看着面前的浑身都往下淌着?水的女子。
    他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女人,她一头?发披散着。发丝是一缕一缕的纠缠在一起,还带着泥浆,耷在胸前,身上的衣衫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紧裹在身上,只扫了一眼,他的视线就顿住,上移。只盯着那张可笑又滑稽的脸——雨水在她沾了淤泥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的水痕。
    他也从未见过这么看不透的女人,要是换了别人,就她现在的这一副窘态,最先想到的肯定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啊,至少得先洗把脸吧,哪像她啊,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自己一板一眼的谈男人们该操心的事情。
    想到童观止会说她贪玩又好奇心重。他似笑非笑反问她:“就这么简单?报官你自己不能去吗?”
    林二春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想让陆家的陈年冤案闹得越大越好,需要你帮忙。在洞中你跟你师父说的话我听见了,这对你来说的确很简单。”
    “童观止对陆齐修那么上心,我相信他也会很乐意去做,你何必要舍近求远?”
    林二春冷声道:“这是我想做的事情,与他无关。”
    荣绩挑眉,颇为幸灾乐祸的道:“生气了?也是,他差点将你堵死在底下,这种男人还要他做什么,不过,陆家跟你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你去费心?”
    “你帮不帮就一句话,不帮,就此告辞。”
    不能从荣绩这里得到帮助,她一句话也不想跟他多说。
    她得尽快找到陆氏留下的人脉和资源,还得去想想别的办法。最好是能赶在荣绩之前,免得他不仅不帮,反而歪曲了事实。
    她拔脚就往山下走。
    荣绩“哎”了一声,也跟了上来,“林二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性子很差?这可是你求小爷,还先甩脸色走了,作为女人,你这样子也实在不太讨喜了,难怪童观止都想......”
    林二春忍无可忍,她弯腰抓了一把淤泥,荣绩往后倒退了一步,那团乱泥就从他面颊上擦着过去了,险险擦过他的嘴。
    看出来他现在也没力气,林二春不怕他,这会真要打起来。她和小幺两个人也不一定会输。
    “你这臭娘们......好了,好了,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小爷不跟你计较,小爷也没说不帮啊,谁让我妹妹看得上你呢,以后你可得记着小爷的好!”
    林二春判断不出他话中的真假,道:“你能言出必行那最好。”说罢。收回视线,再次朝山下去了。
    荣绩这回没有再跟,他摸了摸面上的泥浆,低声嘟哝了句:“什么臭脾气。”
    电光一扯,轰隆隆一阵滚雷从头顶乍响。
    他看了看天色,往另一边去了。
    ~
    乌啼山下就有农家,先前林二春带着小福在这里闲逛的时候,还结识过一户人家。现在她身无分文,带着小幺一身狼狈的求上门。
    在农家沐浴过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喝了一碗热汤,也顾不得休息,借了两件雨披就进城去了。
    童观止希望她是生气,是躲他,她压根没这么打算。她为什么要躲呢?她有什么好躲的?
    让他以为她死了,以此来惩罚他?真真可笑。
    对一个能亲眼目睹她垂死挣扎,而无动于衷走开的男人,她就是真的死了,那不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
    他有更在乎的事情,这能算惩罚吗?
    她不仅没躲,而是先去了当铺,童氏当铺。
    童观止给她送来过童家的账册。其中就有这家当铺,算是比较重要的产业了,每每有好东西都会送给童观止过目,这些林二春也是知道的。
    她很快就从当铺里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新淘换来的千里眼,脖子上原本系着的红绳却没有了。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她将千里眼上面水晶打磨的放大镜扣了下来,仔细端详那印章,果真,在印章的图纹中间,看见了几行极小的字。
    第205秘密,再也回不去了
    陆氏的这个印章用的是寿山石中的牛角冻石。
    这种石料肌理隐存水流纹,纹色浓淡交错,这几行微雕小字就跟这纹理完全融合了,因为字实在是太小了,不借助放大镜根本看不出来,又隐在神秘大气的图纹之中,浑然天成,巧妙至极,就是沾了印泥拓在纸上,也只会被当作是花纹的一部分,极难被人发现。
    若不是提前就知道了这个秘密,林二春也会跟上一世的东方承朔一样,白白让这印章放在收藏柜上蒙尘。
    当初她也只当这是陆道远留下的遗物,是东方承朔存放着用来缅怀旧友的。
    在一次帮东方承朔清理收藏柜的时候,无意中将水洒在存放印章的水晶盒子上了,才发现了这印章图纹中竟然暗含了微雕,用放大镜仔细辨别了一阵,才发现了上面的字迹。
    不过,这些字,只有句首和句末的意思很明确,其余的就是按照特殊的方式排列的散乱字句。根本就不是完整通顺的句子,林二春琢磨了一阵,根本无法理清楚,也就作罢了。
    句首那句大概是说,因为恐乱世生变,所以将部分陆氏商号隐匿,此印章由陆氏家主持有。专门管理这部分暗藏的商号,见引如见家主本人。
    最末又言,若陆氏遭逢巨变,印章落入外人之手,除非对方对陆家有重大贡献,并且能够完整参透这印章上的秘密,只有两者缺一不可。方可认作陆氏新主,不然,此印章作废。
    后来,林二春突逢变故,就再没见过这个印章了,她也没有机会继续去琢磨这其中的秘密,至于东方承朔最后有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她就不知道。
    也就是东方承朔去客栈骂她的那日,她才记起以前的大半事情,可之后又一直太过忙碌,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细枝末节的记忆,不过,就算想到了这枚印章,她也没办法完全将之还原。
    这些乱七八糟句不成句的字,她哪能都背下来,早都忘了。
    如今,这印章落在她手中了,这回不需要太费劲,她就认出来了,就是这个印章,字还是以前的字,秘密肯定也还是以前的秘密。
    她不想让此章作废,就得弄清楚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还得帮陆家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后面的那件事多少还有些眉目,不过这字的意思嘛......
    林二春又?念了一遍上面看似毫无规律的字之后,眼底闪过一道幽光。
    她将东西收好,就带着小幺匆匆回到之前落脚的客栈。
    牟识丁和张小虎都不在客栈里,林二春找店小二打听了一番,说是牟识丁昨天傍晚匆匆回来过,然后又心急火燎的走了。
    想到在山上看见的江上渔火,她料定牟识丁多半是去江边寻自己去了,一晚上没有找到,一会也该回来了,给了店小二一钱银子让他帮忙去江边找牟识丁传个话。
    至于张小虎,则一直没回来过。
    一起出来的四个人,如今却少了一个,林二春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心情还是难言的沉重。
    卓景行和张小虎可以说都是因她而死,背负了人命,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向他们的亲人交代。
    她救了卓香琪又如何,人命也不是简单的一命换一命,如果卓景行没有因为拉她而掉进水中。他自己也能救他妹妹,他们兄妹说不定都能好好的。
    如果她没有逼着张小虎下水救人,他也不会死,还死的那么憋屈。
    他功夫那么好,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厮,张德礼和方氏对他的态度也明显不像是对亲子的轻松,时时都带着恭敬,也只有小福傻傻的以为他真的是哥哥。
    还有她身边神出鬼没的暗卫,张小虎也能下好施令,即使没问过他的真正身份,林二春也能猜得到,那肯定是童观止身边得用的人。
    她不愿意欠别人的,却一下子欠了两条人命。
    她更不愿意欠童观止的,却已经害死了他的一员高手。
    如果是她自己掉进了水里,如果童观止没有给她安排人,如果他不曾待她好过......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之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筹谋陆家之事时候的决断和冷静,此时统统都消失了。
    她坐在客房里,看着窗外的雨雾,明明累的脑袋发昏,却半点睡意也没有,反而像是刚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梦醒了,除了心里久久散不去的苦涩,没有半点儿真实感。
    童观止……
    之前荣绩反复的提他,她能强撑着,现在没人提他了,危险度过了,她一松懈下来却又不自觉的想起他,满脑子都是他,那个温温的他,狡猾的他,笨拙的他,得意的他,跟她撒娇的他。霸道的他,讨好她的他......所有这些都被最后冷漠无情的他击散了。
    东方承朔也辜负过她,她也恨过,可她对东方承朔的恨早就消散在他对她的十年疏离里了,如今想来那恨已经模糊得不值一提,比较起来,她更恨童观止。
    他明明前一刻还对她细致柔情,前一刻她还趴在船拦上想他,他又怎么可以转瞬就无情到,眼睁睁的看她去死呢?
    他再狠,她也不信他一点也不爱。
    他再无情,她也不信他放手的时候一点也不痛。
    以前那些恩爱缱绻,温柔如绵绵春雨的时候,明明都不是假的。
    可,那又怎么样,全部都被那根轻飘飘的竹竿和远离的船打散了。
    那是春雨时候乍响的一声惊雷,打在她身上,又快又狠,毫无征兆,让她措手不及,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给她。
    她信他有理由和苦衷。
    她信他会给自己道歉和解释。
    也信他会继续待她一如从前的好,或许还会给她补偿,待她更好。
    他还会想法子让她出气泄恨,就像以前他让她生气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