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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叫过之后,他的神色却又是一黯。低下头,两脚在雪地上焦躁地乱踩乱跺。
    若是契丹人南下打劫,巡检司肯定无法置身事外。以他对郑子明的了解,自家大人恐怕也不是那被人打上门儿却不敢还手的主。然而,巡检司满打满算,不过才六七百兵丁,对付附近的土匪和其他联庄会绰绰有余,真的对上了契丹正规军,恐怕硌一下别人牙齿都是痴心妄想。
    “那就打呗!是骡子是马,总得遛过了才知道!”正懊恼间,耳畔却又传来的郑子明的声音。丝毫不见先前的沮丧,仿佛忽然就顿悟了,或者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恶战一般。“他们怎么着也不可能千军万马直扑咱们巡检司,若是来的人少了,刚好给大伙练练手。若是来的人多了,明知道打他不过,我又何必一定要蹲在寨子里等死?把老弱藏进山里,把队伍拉出去兜圈子,就不信,始终找不到几个落单的!”
    大晋国过去如何如何,终究是过去。
    身边官吏如何如何,也都是别人。
    自己的路,终究要靠自己来走。
    从第一步开始,一直走到终点。
    “对,大不了咱们也进太行山,看哪个有胆子来追!”陶大春听郑子明说得豪气,也重新抖擞精神,大声附和。
    李顺见郑子明和陶大春两个无所畏惧,觉得自己也该表现出一点儿男人的勇敢,于是乎,扬起脖子,大声附和:“那倒是!山里头四条腿绝对跑不过两条腿儿!就像大人先前说的,先带着他们兜几个圈子,然后抽冷子再回头敲他的闷棍。就不信,折腾不拉稀他们!”
    他原本是被郑子明和赵匡胤两个临时推出去取代李有德的傀儡寨主,但后来李家寨被朝廷一道圣旨给改成了军寨,联庄会也变成了巡检司,他这个傀儡寨主,地位立刻就变得非常尴尬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只是为了保命,整天像尾巴一样跟在郑子明身后,亦步亦趋。
    而今天,他却发现自己除了当跟屁虫之外,好像还有一点点儿用途。虽然这种感觉未必准确,但是至少,至少给人了一个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在郑子明眼里,李顺儿的用途,可不是一点点儿。接过此人的话头,带着几分鼓励口吻说道:“你说得对,先兜圈子,再打闷棍。折腾死他们。反正咱们又没担负着守土之责。避其锋芒,然后,然后……”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潘美终于从沮丧中振作了起来,苦笑着开始掉书包。
    “对!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仲询,这句话说得极好!”郑子明愣了愣,大笑着抚掌。
    “这是《孙子兵法》里头的话,不是我说的!”潘美被弄得哭笑不得,心中的担忧瞬间忘掉了一半儿。
    跟在郑子明这种主官身后,就是有这点儿好处,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展示自身才华和能力的机会。
    他不在乎什么面子,也轻易不会嫉妒属下比自己聪明,比自己博学,比自己更有本事。不像其他地方的官员,自己是一头黄鼠狼,手下人的个头就不能超过一只耗子!
    “怪不得我听着耳熟,管他谁说的呢,有用就行了!”郑子明仿佛已经完全从契丹人可能前来找麻烦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继续抚掌大笑。“走了,走了。他不来,我乐得清闲。他若来,则正好打上一场,验验咱们前一段时间的练兵效果!”
    “走了,走了!听到剌剌蠱叫,地还不得照样种!”这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豪气,也感染了周围许多人。陶大春,李顺儿,还有众亲兵们纷纷跳上坐骑,大声叫嚷着,策马飞奔。
    唯独潘美,始终不肯受别人的情绪左右。皱着眉头,策马跟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后。半路上,又仿佛想明白了什么重要事情。找了个机会,靠到郑子明身侧,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也是!像你这等人物,怎么可能甘心蹲在一个小寨子里默默无闻。这定县周围,又有谁值得你蹲在这里?”
    “什么意思?”郑子明微微一愣,侧过头来,笑着反问。
    “你,你留在李家寨,绝对不是为了当这个五品巡检!”风有些大,潘美的声音在夜幕中被吹得断断续续。“你根本就不怕那些契丹人来找麻烦,你,即便他们不来,早晚你也会渡过河去找他们的麻烦!”
    郑子明脸上的皮肤,被风吹得不停抽动。脸上的表情,也因为肌肤形状的改变,而变幻莫测。“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大丈夫立世,若碌碌……”潘美侧过头,努力用目光与他相对,顶着凛冽的寒风,声音与背后的锦袍一样在空中飘飘荡荡,“若碌碌……与草木……与草木共尽,何羞也!简直,简直,愧来……愧来此间一遭!”
    第六章 疾风(一)
    浓墨般的烽烟,紧贴着北方的天地衔接处,一道又是一道。与旷野里的积雪互相映衬,黑白分明。
    拜地面上的积雪所赐,辽国劫掠者在走过拒马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斥候发现。随即,沿着南河岸,大大小小的烽火台,一座接一座地被守军点了起来。凄厉的警讯,也沿着拒马河南岸响成了一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而,结果却正如陶大春和李顺两个在某天夜里所说,这——,没有用!
    义武军、振武军、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纷纷躲进高墙之后。易州、定州、深州、乃至更远的沧州,刺史,县令、县尉们将大门紧闭,死活也不敢露头。
    只苦了边境地域的百姓,临近年关,祸从天降。家中所有积蓄瞬间被洗劫一空不算,其中来不及逃进深山的年青力壮者,还被辽军像蚂蚱一样那绳子捆成串,拖着马背后,跌跌撞撞朝北方押解。
    到了幽州,他们就会被按照年龄、体力、性别和长相,分类发卖。然后变成当地契丹人,或者汉人官员的家奴。其中绝大多数最后都会活活累死在陌生的土地上,永远没有再度返回故乡的可能。
    按往年的常规,辽国劫掠者在紧邻边境的地域杀上一通,抢到了足够的钱粮,抓到了足够的奴隶,很快就会心满意足退兵。然而,这一次,情况也有些不太一样。
    尽管有些大汉国的节度使从辽国高官那边早就得到了通知,此番南下打草谷,不会变成两国之间的大战。尽管某些大汉国的地方官员已经给打草谷的辽国将领送上了厚礼,表达了自己的慰问之意。已经过了河的辽国兵马,却根本满载而归的意思。反而狠下心来,开始挨个扫荡那些联盟自卫的堡寨。
    比起乡间毫无组织的普通村落,这些联盟自卫的堡寨,抵抗力和抵抗意志都相对强悍。在花钱买平安的恳求一次次被拒绝后,寨子里的庄户们,断然拿起的刀枪。
    然而,整体上还是以务农为生的庄户们,又怎么可能打得过职业强盗?很快,寨墙便被攻破,房屋便被点燃,所有不肯束手待毙的人,都被一刀砍成了两段。
    从易州到定州,从河间再到深州,一处处堡寨被迅速攻破,一股股地方势力被连根拔起。无数平素威名赫赫的“英雄豪杰”,在短短半个月时间里,被扫荡殆尽!
    然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多了,总会出一两个意外……
    定州西南,太行脚下,连绵起伏的丘陵之间,两支打着辽国旗号的兵马,在雪地上迤逦而行。
    领军的主将理所当然是契丹人,姓耶律,名赤犬。副将则为契丹汉军的一名指挥使,姓韩,名德正。(注1、注2)
    二人长相极为相近,身高相似,年龄大小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穿着两种样式截然不同铠甲,寻常人真的会把他们当作一对孪生兄弟。但是,穿上了铠甲之后,却没有人再敢认为他们彼此之间血脉相连。
    契丹人和汉人不可能是亲兄弟。尽管连续三任辽国皇帝,都赌咒发誓,他会对天下子民一视同仁。但誓言这东西,向来是听听就算了,谁若是当真才傻。如今的大辽国,除了韩氏之一家外,其他汉人依旧是没有资格跟契丹人比肩同列。哪怕是做了当朝尚书,依旧是“机密之事不得与闻”。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像韩知古的后人,从来就没被契丹皇帝当作汉人。事实上,今天负责领兵这两位将领,也的确是一对双胞胎。
    耶律赤犬的父亲耶律宝才,原本为大将军耶律留哥的马童。因为多年来伺候主人尽心,被耶律留哥破格提拔为一名将军。只可惜他没有享受荣华富贵的好命儿,才当了将军不到两个月,就死在了一场规模不大的遭遇战中。只留下一个新婚没多久的妻子,和一座空荡荡的宅院。
    为了不让麾下这个忠心耿耿的奴仆绝后,耶律留哥便想给他过继一个子嗣。恰巧韩匡嗣的五弟韩匡奇,新得了一对孪生兄弟。所以干脆,就直接派人去接了过来。(注3)
    那韩匡奇虽然舍不得,但也不敢破坏韩氏与耶律氏之间的“友谊”,只能双手将其中一个儿子奉上。
    之后十七八年里,韩匡奇的官位,随着幽州韩氏一路水涨船高,耶律宝才的妻子也没有再改嫁。两家的关系,居然越走越近。这对孪生兄弟,也非常幸运地,在同一做城市里相伴着长大。并且一个做了契丹军的小将军,一个做了汉军的指挥使。
    常言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回大军南下“打草谷”,南院枢密使韩匡嗣跟耶律屋质请示过后,干脆就把这哥俩归做了一路。让他们互相配合,共同进退,共同把握这一次难得的历练机会。
    “要我说枢密大人此举纯属多余,他不把咱俩放在一路,咱们兄弟就能生分了?”对于长辈们的好心,耶律赤犬却不太领情。一边转动着脑袋观赏连绵起伏的雪景,一边撇着嘴抱怨,“像这种堡寨,有一个汉军都,就已经是高看他们了。根本用不到一个营的兵马。现在却让你带着一个营,我带着一百骑,简直就是拿大砍刀宰鸡,纯粹浪费功夫!”
    “大哥,嘘——。”韩德馨快速竖起手指在嘴唇边,做噤声装。“你别多说。我估计三伯父派咱们俩一起来,主要是想求个稳妥。毕竟若是能活捉了那个人……”(注4)
    “不过是一个汉狗,举手之劳尔!等会儿你只管看着好了,我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一鼓破贼!”耶律赤犬撇撇嘴,大声打断。丝毫不顾忌自家弟弟和周围汉军将士的感受。
    “他若是敢出来野战,当然大哥可以一鼓擒之!”韩德馨的修养非常好,笑了笑,非常委婉地说道,“可他要是龟缩在堡寨里头不出,这搭云梯、做撞车等杂事,总也不能劳大哥您亲自动手!”
    “你说得也对!”听韩德馨说得顺耳,耶律赤犬笑着点头,“那咱俩就说好了,攻坚的事情归你,野战归我。若是有了斩获……”
    “老规矩,哥大,哥先拿!”韩德馨想都不想,痛快地表态。
    “行!不过你放心,我至少给你留一半儿。我不会像别人那样,把你们这些汉儿另眼相待!”耶律赤犬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对方的好意,摇晃着身体,顾盼生姿。
    周围的汉军士卒听得心里发堵,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大辽国的规矩就是这样,无论出兵和出力多少,只要是契丹军和汉军并肩作战,战功和战利品,绝大部分就得归前者。像耶律赤犬这样,还肯给汉军这边留上一小半儿的,已经非常难得。若是换了别人,大伙恐怕连口“汤水”都喝不到。
    周围的契丹士卒,对两位小将军公开达成的“分配方案”,也不太满意。虽然他们名为一营,实际正兵人数还不到一都。但战斗力,却从来不能以人数来算。八十几名契丹骑兵拉开阵势,足以将十倍的汉军撕成碎片。况且每名正兵身后,还带着一名同族的辅兵和一名打草谷?
    “唉——”一名汉军十将,看了看身后雪地上的脚印,偷偷地叹息。路,是自己走的。一步跟着一步,都在自己身后留着呢。走到这个份上,怪不得别人。
    “哼!”一名契丹队帅,对着周围瓦蓝瓦蓝的天空,低声冷哼。同时心中默默发誓。“等回头,一定要到惕隐那里告上一状,让这姓韩的小子滚回他自己家中,把小将军位置让出来!他算哪门子耶律氏子孙?想当初有耶律留哥护着他,这血脉乱也就乱了!如今耶律留哥已经倒了架子,凭什么还让他占着本该属于耶律伯尼古部的地方?”
    注1:辽国军制一直在演变,前后变化极大,还有实职和虚职的区别。书中为方便读者,取最简单的一种。十人为队,设十将(契丹:队帅),十队为一都,设都头(契丹:军校),五都为一营设指挥使(契丹:小将军),五营为一军,设都指挥使(契丹:军主、将军),10军为一厢设都指挥使(契丹:都监、详稳)。节度使(大详稳)辖左右两厢。其中契丹军职还随所在部落实力而变化,有的部落总计只有几百人,各级将领形同虚设,官比兵多,官居将军手下也没几个人。
    注2:耶律,契丹人原本没有姓氏,只有部族和名字。后受中原文化影响,迅速自己取姓。又因为英雄崇拜等原因,导致大体上只有耶律和萧两个姓氏。其他孙、李等,则为中原皇帝赐姓。韩则为中原外来。后三姓所占比例都极小。
    注3:韩知古的家族,最初在辽国地位并不高。所以婚嫁和交往,也多为耶律氏和萧氏的旁支。后韩氏因为韩知古、韩匡嗣父子的“杰出贡献”,迅速飞黄腾达。其家族婚嫁和交往,便迅速靠近契丹上层。
    注4:韩知古有11个儿子,韩匡嗣排行第三。所以子侄辈儿以三伯父称之。
    第六章 疾风(二)
    雪后的山路极其难行。
    特别是对于那些契丹正兵来说,原本早已经习惯了整天坐在马鞍上赶路,骤然用起了自己的两条大腿,顿时浑身上下都感觉不自在。虽然有辅兵和打草谷替他牵着坐骑,铠甲和兵刃也都驮在了马背上,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每个人腿上就如同灌了铅,每一次从雪窝子里拔出交来,都重逾万钧。
    “那么多庄院不打,偏偏跑到深山里头打一个野寨子,真实有力气没地方使了!”人一累,就容易焦躁。况且众契丹武士心里原本就对此番大军南下由汉儿韩匡嗣担任主帅存着一股子怨气儿,走着走着,嘴里就冒出了“白烟儿”来。
    “可不是么?这么远,连草料钱都赚不回来。”
    “要打,也该打定县城,那城里头有钱人才多!”
    “谁知道那个汉儿怎么骗到了屋质大人……”
    你一句,我一句,夹枪带棒。虽然用的全是契丹语,却依旧刺得耶律赤犬耳朵生疼。
    耐着性子忍了一小会儿,耶律赤犬也觉得今天的任务有些鸡肋,扭过头,低声跟韩德馨抱怨道:“这冰天雪地的,为啥非要咱们走山路?若是从平地上直接插过去……”
    “寨子里主事的那人颇为奸猾,在寨前的山谷里设下了陷阱。据细作汇报,以前有好几支土匪从正面打他,都在山谷里全军覆没!”韩德馨知道自家哥哥读书少且性子急噪,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
    “噢,照这么说,点子还挺扎手!”耶律赤犬皱了皱眉头,很不开心地继续抱怨,“那就该换个季节来打,这山坡上一步一滑,等咱们走到了地方,儿郎累都累趴下了。哪还有力气打仗?”
    “换个季节,怕汉国不肯善罢甘休。据三伯父说,汉国的内乱快被郭家雀儿给平定了。而咱们这次只打算练兵,并没打算直接灭了汉国!”韩德馨想了想,继续认真地给自家哥哥剖析时局。
    此番南下打草谷,是大惕隐耶律屋质和南院枢密使韩匡嗣二人的临时决定,事先并未奏报上京朝廷。故而,战争就必须控制在边境冲突的范围内,而不能上升到辽、汉两国的国战。如果南侵时间再推迟上两三个月,待汉国的内乱平息,届时,对契丹国情况了如指掌的郭威等人,未必会像现在这样忍气吞声。
    另外,此番南下打草谷,还带着让原本隶属于大将军耶律留哥麾下的契丹兵马转移注意力的目的。以免他们因为对耶律留哥被朝廷下令革职软禁,而闹出什么乱子来。毕竟所谓“心怀怨恨、勾结叛臣”,完全属于大惕隐耶律物质一个人的推断,事实上连半点儿证据都没有!
    只可惜,韩德馨的一番苦心,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报。耶律赤犬听了他的话之后,非但没立刻结束抱怨,反而脸上露出了更多的不屑表情,“嗤!怕汉国不肯善罢甘休!不肯善罢甘休,他们能怎么样?有本事放马过来一战!我看你家三伯父就是太谨慎了。做什么事情都怕这怕那,仔细个没完。”
    “大哥,三伯父站得位置跟咱们不一样!”韩德馨实在有些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喊道。
    “有啥不一样?我看他就是考虑有欠妥当。既然不想跟汉国开战,又何必把拒马河沿岸的堡寨全给平掉?像原来那样留着他们,每年收一次钱粮不好么?何必非要杀了这群怀着崽子的母羊?”早就把自己当成纯正契丹人的耶律赤犬撇了撇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那是为了下次南征做准备!”韩德馨气得眼前阵阵发黑,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转高,“这些堡寨,向来是墙头草,哪边风大支持哪边。上回汉军攻打邺都之时,他们就没少趁机捣乱。所以,想要顺利南征,大军身背后就不能留着这群隐患!”
    “那下次南征之时顺手铲平他们,还不是一样?何必非要儿郎们冒着大雪出来做事?!”耶律赤犬朝身后的契丹兵头上看了一眼,叫喊声音也瞬间提高了数度。
    众契丹武士听不懂汉语,见耶律赤犬跟韩德馨两个忽然争吵了起来,便以为前者在为大家伙在出气,顿时就觉得此人勉强还算个合格的契丹小将军。而众汉军兵卒听到两位主将争执的内容,却个个都替韩德馨觉得不值,看向契丹武士那边目光,瞬间又冷了数分。
    两支队伍各自怀着心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旭日初升,一直走到斜阳西坠,也没看到目的地的影子。而正午过后,旷野里的风却渐渐大了起来。卷着半干不湿的雪粒子,打在已经冻得发硬的衣服上,叮当作响。
    众汉军将士被吹的步履蹒跚,背着兵器和行军用的包裹,摇摇晃晃。众契丹武士则更为不堪,走几步摔一个跟头,走几步摔一个跟头,每个人都成了雪球一般,浑身上下挂满了惨淡的白。最为狼狈的是那些契丹打草谷和汉军辅兵,原本身体就相对孱弱,偏偏身上的负重又奇多,一个跟头跌下去,半晌都难从雪窝子里爬起来。
    “不走了,不走了,扎营,传我的命令,找个避风的地方扎营。再走下去,不用开战,老天就把咱们给收了!”耶律赤犬本人,也是又冷又累,朝身后已经拉出二里地远的队伍看了看,扯开嗓子喊道。
    “将军有令,寻找避风处扎营!”亲兵们如蒙大赦,赶紧交替着,用契丹语和汉语,将耶律赤犬的命令大声重复。
    身后的队伍“轰”地一声炸开,所有兵卒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般,在雪后的山坡上东奔西窜。韩德馨见到了,难免会皱起眉头,大声整顿秩序。然而此时此刻,非但契丹武士不肯听从他的号令,连汉军兵卒也全变成了聋子,只顾用双手捂住耳朵,朝临近的山坳里头扎。
    丘陵地带的避风处不难找,但同时满足避风且能就近打到干柴的位置,却有些稀缺。众将士撒网般,沿着山坡跑来跑去,直到把身上最后一点儿体力给消耗得差不多时,才终于在行军路线西侧二里多远的位置,发现了一个长满了松树和柏树小山坳。
    “就这儿了,就这儿了。来人,赶紧去捡些干树枝和松塔子来,让老子好好烤上一烤!”接到手下人的汇报,耶律赤犬喜出望外。立刻让亲兵牵着自己的马缰绳,亲自赶了过去,手指着林梢大声吩咐。
    “遵命!”“是!”“请将军稍待!我等去去就来!”众将士七嘴八舌地答应着,撒开双腿,连滚带爬地朝树林中猛冲。唯恐跑得稍慢些,干柴全都便宜了别人。
    此时此刻,汉营指挥使韩德馨也没有力气再约束麾下弟兄,用长枪当作拐杖撑住身体,举起头来四下搜寻。合适的宿营地已经有了,但周围布置岗哨的位置却不太好找。关键是,雪野太宽阔,也整齐,无论高处还是低处都藏不住人!
    正忙碌间,身侧的声音忽然停滞,天地间,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韩德馨诧异地转身张望,只看见,自家将士们像被冻住了般,僵立于树林边缘,一动不动。
    稍远一些的位置,有支队伍缓缓穿过树林,就像一群白色的幽灵。
    注1:大惕隐,契丹官职,相当于大宗正。负责辅佐皇帝处理国事,并且裁决皇族内部矛盾,惩处违反族规的害群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