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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沈姝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的想法再度冒了出来,她想问原主真的是亲生的吗?叫她孽障,叫沈瑜却是阿瑜,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没等她想通,就又听沈老夫人低喝一声,“孽障,还不跪下!”
    听到这话,沈姝便回过神来了,隐晦的打量了沈老夫人几眼,见她神色清醒不像是在说胡话,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到底摊上了一具什么样的身体?
    沈老夫人见她不仅没听话的跪下,神色间甚至不见半分俱意,心中愤怒愈盛,说出口的话愈发的不留情,“孽障,这才一年不到,你就忘了你是谁了?要不是阿瑜,你以为你能嫁进谢家做大奶奶,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就只配跟隔壁那个破落户过一辈子贫贱的日子!阿瑜给你了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姝原本还有心吐槽沈老夫人的态度问题,然而在听到隔壁的破落户几个字的时候,疼痛毫无预兆的袭来,脑袋涨得仿佛要炸开一般,陌生的画面与声音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
    “小妹妹,我的藤球掉到你那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我听你家下人说你叫沈姝,是静女其姝的姝吗?可是你长得不像美人啊?倒是你姐姐更像一些……哎哎你干嘛瞪我呢,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你怎么都不说话呢,明明他们都说你不是哑巴啊?”
    “母亲不知怎么的忽然提起我的婚事,我就想啊你这么傻,以后谁肯娶你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成啊,你说我让我母亲来你家提亲如何?”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说着不同的话,眼前闪过一道道身影,从少年到青年,日渐成熟,熟悉却又陌生。
    是……谁?
    沈姝想着问题,头愈发的痛了,沈老夫人呵斥的话渐渐的听不清了,只剩下烦人的音节,她的嘴不停的张合,脸上神色愈发的难看了。
    脑中一片混乱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沈老夫人依旧说个不停,沈姝此刻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下意识低吼了一句“闭嘴”,然后她便在屋里一干人等惊恐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昏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沈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女孩长达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她生于江南豪商之家,上头有四个姐姐,一嫡三庶,嫡出的那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是家中最得宠的孩子,而她在出生后,却被丢给奶娘抚养,直到懂事时见到父亲母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她不愁吃不愁穿,身边伺候的人也算尽心,只是从来都不避讳在她面前说事,她就是在这些人的交谈中,得知自己原来是不受父母喜爱的,因为在她出生之前,所有人都说她母亲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男孩,所有人都坚信,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却是女孩。
    她还知道她的姐姐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就能背完一首诗,还识得很多字,父亲母亲为此特意给姐姐请来了先生,教姐姐诗词歌赋。姐姐学得很快,就连先生也夸赞不已,称姐姐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她曾瞒着伺候的人,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跑去看姐姐,躲在花园里听先生给姐姐讲课,她发现她也能背下那些诗。那时候她就想,父亲母亲就是因为姐姐能背诗而喜欢她的,如果她也能背的话,那他们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一连好几日,先生在花园里给姐姐讲学的时候,她都悄悄跑过去听了,先生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楚的记得。她觉得她背下的已经够多了,比姐姐当初背的更多,父亲母亲应该会像喜欢姐姐那样喜欢她了,于是当天下午,她便趁着用膳的时候,一路跑进了母亲的院子里,进了屋站在桌前,笑着对她说,“母亲,我也会背诗,我背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母亲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上一瞬间布满怒气,对着身边伺候的人道,“是谁带她过来的?”
    丫鬟回答说不知道。母亲就更生气了,“把她给我带走,赶快带走!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打一顿,连个人都看不出,要她们何用!”
    她就这么被人拦腰抱离了母亲的院子,任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她哭喊着被抱回了自己的小院,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包括奶娘在内都被打了板子。自那以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北边的角落里,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伺候的人就会强硬的把她带回去。
    便是年节,她也见不到父亲母亲了。
    后来姐姐来看过她一次,脸上带着笑容,却说着让她伤心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母亲面前,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就因为你不是个男孩,父亲又抬了两房姨娘进府,母亲为此哭了好几天。所有人都说母亲这一胎会是个男孩,最后生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所以她什么都不懂,天真的反驳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孩,我不好吗?”
    姐姐听了,脸上的笑容化为愤怒,“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你,是个弟弟的话,母亲现在该有多安稳,多开心?你知道父亲有多想要一个儿子吗?为此他抬了十个姨娘进门,取意十全十美。母亲因为生你伤了身子,从此再不能生育,幸好她们都没能生出儿子来,不然我跟母亲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你的存在只会让母亲感到痛苦,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再踏出房门一步,她把压在枕下的书撕成粉碎,那是姐姐在花园里听课后,因为生气而丢掉的,她悄悄捡了回来,当成宝贝收藏起来,每天要翻看无数遍,即便她认识的字只有几个。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一年的过去,在她八岁那年,生活终于有了改变。不是因为父亲母亲,也不是因为姐姐,而是因为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藤球从隔壁的院子里飞了过来,落在她的窗下,紧接着便有一个少年从墙头冒出来,笑着对她道,“小妹妹,我的藤球掉到你那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她与他对视许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便对她许以利益道,“这样吧小妹妹,我也不白让你帮我,到时候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她其实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从屋里出来捡了藤球,给他扔了过去。之后一连几天他都没再出现在墙那边,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骗了,默默的关上了那扇窗户。
    之后又过去好几天,有一天她正坐在屋里发呆,忽然听到窗户那边传来声响,一下又一下,她走过去打开窗户,就看到他爬在墙头,手里拿了一块泥团,作势要扔的样子。见她出现,他便咧开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前些日子我去了外祖父家,今日才回来,你可别觉得我不出现是想赖掉你的糖葫芦。喏,给你,接好了。”他一边说这话,另一只手扬了起来,朝窗户扔了个东西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那东西便落在了地上。她低头去看,那是一串红彤彤圆溜溜的东西,这就是糖葫芦吗,她想。
    他却在墙头懊恼,“不是说让你接住吗,这下掉地就不能吃了。算了算了,我明天再给你补一串吧。我先走了啊。”
    她的视线再度看向那边,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逝的影子,就只剩下空旷的墙头了。她又低头去看地上的糖葫芦,犹豫了许久才捡了起来,拿到屋内,从桌上倒了茶水清洗了一遍,之后小心翼翼的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伴随着茶的清香,不算很好吃,却很独特。
    自那以后,她就期盼着再有藤球从对面飞过来,让她换一串糖葫芦。而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那个藤球又落下来几次,给她换来了几串糖葫芦。再后来,即便没有藤球落下来,墙头的人影却经常出现,有时候会跟她说一些有趣的事,有时候会像她倾诉烦恼。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人没人跟她说话了,自从她待在屋里不出去以后,伺候的人几乎没再踏足过她的院子,白日里守着大门,夜里落了锁便去休息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爱爬墙头的那个人没被发现。
    因为这个人,她的日子仿佛一下有了盼头,而不再只是夜里等天亮,清晨又盼天黑。
    不仅是能听到有趣的事,能吃到味道奇特的东西,后来他还给她送了纸笔过来,隔着一堵墙,居高临下的教她读书写字,左一句这样不对,右一句那样不行。
    她却从来没觉得烦过。
    再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对她说,“母亲不知怎么的忽然提起我的婚事,我就想啊你这么傻,以后谁肯娶你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成啊,你说我让我母亲来你家提亲如何?”
    那时她站在墙下,仰头看了他许久,最终点了头。
    可惜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将那些话变为现实,就在他说过那话的第二天,忽然有母亲院子里的人过来,带了衣衫首饰,押着她一番折腾后,带着她出了小院,出了大门,坐上马车赶了很长一段路,后来又换乘船,从江南一路逆流而上去往建安,进了谢府大门。
    在那里她见到了母亲与姐姐,两人都跟记忆力的样子不同了,母亲更苍老了,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姐姐不再是明艳美丽的样子,脸色变得苍白若纸,神色憔悴极了。
    这次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伺候她的人,奶娘跟丫鬟,她们被单独带下去问话,不知都问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后来她们回来,再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有一日她独自坐在窗下,看着天空发呆,却听到屋里传出母亲与姐姐的交谈声。
    “就她了吧,大爷是个明理的人,再加上他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倒是不担心他将来会亏待了两个孩子,不过话虽如此,他到底是男人管不了内宅事,若是我死后进门的是个有手段的,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她什么都不懂,这是最好的,母亲你回去以后多教教她规矩,只要她不犯错坐稳了正室的位置,以她的性格又是不可能得宠的,我会让人按时给她药,让她怀不了身子,这样她就只能仰仗着我的两个孩子,等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到时候她再让她生个孩子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