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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他又饮了一口茶水,慢慢道:“我同你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吧。第一件事不是很大,却是发生在我和花君之间的,我也就说一下。不久前,他派人给我送来了一个半妖,要我好好照料……”
    他话音未落,温折就已瞪圆了眼睛。“半妖”和“不久前”两个词组飞快的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疾声道:“是不是一个背后负有白羽的青年半妖?他现在怎么样?”
    “是。他当然是还在我那里,过得好好的。”
    第82章 拨云
    如果那个半妖是被容雪淮买走的那个的话,那在小铁峰的冰棺里躺着的是谁?要知道,那个死相凄惨的半妖被撕去双翼,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无伤,面目也和留影球中的一般无二。
    温折睁大双眼,脑中闪回一样的闪出了那个有关半妖的片段:截去一肢,剩下三肢皆断,脸颊都凹陷下去,背后的翅膀也被人毁掉……
    难道那个半妖是拍卖会上半妖的双胞胎吗?温折拧起眉头想:死去的那个半妖和应该雪淮有旧,而寄卖会上的那名半妖多半就是亡者的同胞兄弟了。正是出于这个原因,雪淮才把那名半妖买下的吧。
    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推断,死去的半妖身上的伤势也未必是雪淮所为。他在小铁峰见过无数刑具,刑房里也留着一滩滩紫黑色的血迹,但那些刑房都空无一人。
    既然如此,那个半妖何德何能,作为一具尸体被特意保存在冰棺里?依照那里的痕迹推断,被在刑房施刑的人都应该被处理掉了才是。反而是不由容雪淮动手的,也许还和容雪淮有些交情的人,才会被特意放入那一间全部由冰雪构成的寒冰天地。
    他很可能误会了雪淮。
    如果这个让他觉得可以敲定“雪淮有残酷爱好”这个定论的事件是假的,那他在跗骨派见到的,会不会也未必是真的?温折越想就越觉得心惊,因为他想起来,容雪淮入心魔的原因,切实的和他扔掉的那枚戒指有关。
    温折握了握拳,觉得自己很是心慌。旁边的苏澜早就由他的表情中窥得半分端倪,只闭口不言,好给温折留出余暇让他想个明白。
    镇定。温折喝令自己。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那就一点点弄清楚,辨明白。首先弄清雪淮执着于白衣斗笠的原因,然后再问清楚跗骨派的事情。
    他定了定神,哑声问苏澜:“苏澜,有关跗骨派的事情,你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又知道多少?”
    “跗骨派……”苏澜沉吟了一下:“我只知道那日花君动手,扫平了跗骨派。跗骨派全派上下。近乎鸡犬不留。”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苏澜的声音放得很轻,还特意的看了看温折的脸色。
    确认温折表情无异后,苏澜才继续道:“至于后续,便是有菡萏花君在棋子山脉受魔门埋伏的小道消息。在这段日子里,菡萏花君闭门不出,寒梅、杜鹃、海棠三位花君对此事缄口不语。外面风言风语传的满城都是,连我这个独自开店轻易不出门的老板都听到这种传言。”
    “雪淮除了入心魔外,没有别的问题。”温折斩钉截铁道。就是雪淮有别的问题,他这里也绝不能传出一点对他不利的消息。
    苏澜笑了笑,对温折的态度表示理解:“我信,我信的。”
    深吸了一口气,温折决定确认一下当初自己亲眼所见之事的真伪。他一直听说过容雪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手段,不过因心中留下的只有对方温柔的印象,所以对此总是半信半疑。而现在,如果雪淮动手的对象不是无辜的话,那就会是……
    “苏澜,我能请你帮我打听一下,被杀死的跗骨派人中,有什么人是喜欢在情事上虐待别人,那人又是怎样的形容相貌?”
    苏澜想也不想就回答道:“这个事情我曾听说过。据说跗骨派的大公子喜欢看少年少女与野兽交合,之后用他们流出的血肉沐浴,以保持容颜。若说长相的话,那位大公子据说十分俊秀妍美,却是人面兽心。”
    温折的喉结无声的滚动了一下:“俊秀妍美的相貌,少年般的体态?”
    “似乎是的。”苏澜迟疑着说。
    温折脑中忽然嗡的一声炸开。他无知无觉的闭上了眼,身体剧烈的一晃。手臂下意识的在桌子上撑了撑,却是毫无力气,还是苏澜见势不妙,伸长手捞了他一把,才把温折扶住。
    是我误解了雪淮。温折想:我的误解竟然害他若斯。
    如过他之前的推测没错,被他扔掉的那枚戒指就做了让容雪淮被截杀的诱饵。而在那之后,这枚戒指更让雪淮有些误会,入了心魔。一切皆都因他而起,因为他愚蠢、轻信、不能冷静的想问题,也没有勇气上前去问问浴血的容雪淮发生了什么。
    雪淮救了他,让他摆脱了他将面临的地狱一样的处境。雪淮又给了他新生,他现在的一切,他头脑里的所有知识和思考方式,几乎没有哪个不是来自于雪淮。而他呢?他回报给了他的爱人什么?
    温折在一瞬间心痛自责的难以自抑,忍不住按住心口蜷缩起来。苏澜被他的表现吓得大惊失色,赶快绕过桌子跑来架起温折的半面身体:“温折,温折?”
    温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牙齿却还在不停打战。如果不是亲历,真难相信这两种情况竟然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此时此刻,温折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耳边苏澜的呼声一时模糊一时清晰,直到一句微弱的“我去找花君”飘进温折的耳朵,温折才一把抓住苏澜,手上的力道大的无法控制,把对方的手捏的青紫,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道:“不要再麻烦他。”
    “我不能为他添更多麻烦了。”温折喃喃道:“我已经害了他。”
    “什么?”苏澜刚刚为自己听到的事情吃惊,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我全没听到。”
    温折已顾不上苏澜的表态。他从一片迷乱中慢慢找回自己的理智。这种事情真是一回生两回熟,还要托上次丢戒指惊吓时的福,温折这次竟然很快就回过神来。
    苦中作乐,温折极其涩然的一笑。如今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向雪淮道歉,再除去雪淮的心魔。若说之前他为这个目标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那么如今,就算是让他永生永世永坠畜生道,只要能让雪淮恢复,他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借着苏澜的力,温折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张了张口,声音还是微弱而沙哑的:“扶我出去好吗?”
    苏澜自然无不应允。
    温折紧紧抓着苏澜的手,被他扶出门外。两人还没走几步,容雪淮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皱着眉头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快步上前接过了温折。
    “怎么了,卿卿,你不舒服?”
    温折摇了摇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苏澜见机告退了。
    容雪淮柔声道:“卿卿,你做什么道歉?”
    “我害你入了心魔。”温折痛苦的说:“雪淮,你尽管发落我吧。如果你报复我,打我,我心里还好过一些。”
    容雪淮复杂的凝视了温折一小会儿,然后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上了一个吻。
    “原谅你了,卿卿。”
    “不。”艰难的吐出这个字的时候,温折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落下。他手里抓着容雪淮的袖子,几乎把对方的袖子握成一团:“雪淮,你不知道我多蠢,犯了多严重的错。”
    容雪淮的眼神闪了闪,他扶住温折的手臂松了松,看起来很想甩手就走。然而在温折身体没有了支撑力道眼看就要倒下的时候,他又重新扶住了温折。
    在刚刚那场心魔下意识让他顽固回避,和他主动要坚持留下的斗争中,容雪淮的理智获胜了。
    他闭上眼睛良久,再睁开眼时,瞳色已经变得更淡。嘴唇虽然还依然红艳,但看起来不再如含着一口血一样红的可怖,头发也由较深的赤红淡了些许。
    “我知道。你和他们里应外合,设饵钓我,想要我灵魂四分五裂,永世不得超生而死。”容雪淮淡淡道:“但我说了,我原谅你了,没关系。”
    他听到温折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怀中的爱人在颤抖,那颤抖打破了他最后的壁垒。容雪淮眼中最后一块寒冰也碎裂开。他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低头寻到了温折的唇,把对方冰冷而无血色的唇用自己的温度捂暖。
    “你还做了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吗?如果没有,那就不用责备自己。我原谅你了,忘掉吧。”
    “小象长成了大象,就可以挣脱那条锁链。这个过程中,断掉的锁链碎片也许会刺伤在一旁帮助他的人。但无论伤的多么严重,看到锁链被挣开,那人也是欣慰的。”
    “卿卿放下回忆中的那些事吧。如果真的非常歉疚,就坚强起来,把束缚着你的记忆打破。”容雪淮轻轻的蹭了蹭温折的脸颊:“我总是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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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澜的办事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在三天之后,他就来找温折汇报情况。
    在他见到温折之前,容雪淮先和他说了一些话。
    因为海棠花君的缘故,容雪淮对苏澜的态度一直都足够客气温和,然而今天他的表情是难得的肃穆:“苏澜,你上次和温折说的事情,是不是刺激到了他?”
    苏澜表情有点迟疑,他看起来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把前几日的对话和盘托出。
    容雪淮看出了他的为难,没有过多的逼问:“温折很看重这次和你的对话,所以关于细节如何,我不会过于细究。但如果温折再出现上次的情况,我希望你不要拖延,第一时间就通知我。”
    他口吻严肃的强调了一遍:“如果他情绪很不好,你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苏澜郑重的点了点头,又重新走进了温折的会客室。
    他对双眼中俱是急迫的温折道:“我按你说的做了一遍。如果说最鲜明的感受,大概就是会和周围人拉开距离。”
    “拉开距离?”温折问道。
    “是。”苏澜点了点头:“身边人看我这样的打扮,会下意识的回避躲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也只是我的一家之谈。如果穿着这身衣服,感觉像是从世上隔绝出来。这种状态固然孤独,但也很……”
    “安全。”温折接上了这个词。
    “我大概猜到了雪淮的心魔了。”温折喃喃道:“但这怎么可能呢?”
    第83章 摊牌
    苏澜所说的这种情况,温折心里是很明白的。
    当初那段过去给温折带来了极深的影响。就算是后来他慢慢强大起来,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再陷入那种境地,这件事毕竟还是给温折带来了一定的改变。
    最不引人注意的一条,就是他其实不爱和别人交往。
    他现在还不到二十,本该一个最年轻,最活跃,最想见识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容雪淮不止一次鼓励他去结交更多好友,认识更多感情,也很高兴能看到他喜欢在外行走。但于温折自己来说,他更愿意呆在映日域,和雪淮生活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内心里,别人是有攻击性的,会伤害他。
    自己一个人,或是只与信赖的人呆在一起,远比熙熙攘攘的闹市更让温折舒适,也更让他觉得安全。
    如果一定要他去主动结识别人、一定要他和数量众多,心思各异的陌生人共处一个空间,温折也能办到,但还是如今这个样子让他觉得更轻松。
    他不想与人相处,为拉开距离而感到安全,是因为他被人伤害过。
    那雪淮呢?
    温折发现自己竟然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雪淮为什么长久以来会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映日域?他就算不爱排场,生活朴素,身边安排两个仆僮也不该是很难的事啊。
    在最开始,他以为雪淮的性格孤高冷漠,不好相处,为人又颇有怪癖。然而在雪淮久了,他当然就明白对方是何等的温柔。
    他和人相处时开朗又体贴,简直可以和所有不怀恶意者都交上朋友,至于他自己,当然也不缺知交。然而这样的雪淮,为什么会选择一种如此冷清的生活方式?
    直到如今,温折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觉得相当自在的生活方式有哪里不对:他的日常几乎与世隔绝,确实是太孤了。
    为什么雪淮会喜欢和温折一样的生活方式?难道他也觉得,把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会让他很安全吗?
    温折坐在那里,脑中过着和雪淮在一起的每个细节。他想起自己初见容雪淮的时候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而雪淮干脆就用一片青刃把袖子割断。他当时觉得这位仙君一定不好相与,而事实上……
    也许只是那时的雪淮根本不想接触人,连被人碰碰也不想?
    后来自己上了车后雪淮又让他坐在最远的角落里。当时只觉得自己是受了花君的嫌弃,然而现在推断起来,却很有可能是雪淮还没有做好和别人靠近距离的心理准备。
    雪淮也是受过什么伤害的吗?他的心魔与被伤害、逃避伤害有关吗?
    要是这样,他在心魔发作后锁住温折的举动,就绝不是要伤害温折,反而是为了防止温折来伤害他。
    若他的这个猜测成立,温折就理解为何雪淮发色瞳色会变得浅淡:随着他慢慢放开温折的权限,他自己也在克制心魔,用理智来约束自己。
    他真的很爱温折,能从心魔中挣扎出来,只因他不想伤害温折。
    实际上,他其实在回到映日域后,没有粗暴的对待过温折,甚至没有弄疼过温折。但在容雪淮的概念里,对温折做出这种人身囚禁一样的举动,就已经是很过分的行为了。
    他不想伤害自己的爱人。
    温折的这个猜测虽然尚不成熟,但也能说通。他拿定主意,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有了盘算。
    他感谢苏澜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很有用。过些时候我亲自上门谢你。”
    苏澜忙推辞道:“你和花君一直以来助我良多,如今能为你们尽绵薄之力,我自己也很满足。你不用太谢谢我,我其实并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