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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尔卜尔筮

      太子寻冀阴沉着脸,听着吕风扬旁边那个身形魁梧如山的师兄讲诉,他们是如何到得姑城,如何遍寻不到那多亥王子公主的行迹。原先派这些身有法力的术士出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那两个多亥人质,是他计划之中的上上之策。这样一来,大冉这边无人可以将此事与自己联系起来,可人毕竟死在大冉境内,燕凉那群莽士必然无法忍受这等侮辱,要来讨个说法。这时他再派出巧舌如簧的信使,煽风点火一番,战争一触即发。届时明元皇帝不得不依仗他早已集结的兵力来解决此事,那他在这件事情上便占据了极有利的形势。那阴阳怪气的吕风扬不知在他面前承诺过多少次万无一失,结果却如此令人失望。他的拳头在书桌下面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要嵌到肉里面去了。
    静祺先生自是明白他的焦急,“今日已经是初十,我们派去的信使说多亥来面见的队伍于两周前就已经离开了燕凉,按理说最晚昨日也应该到达姑城了,可无论是两位道长还是我们守在姑城的守军,都未能发现多亥队伍的痕迹。据我推测,第一种情况是他们这一行人在途中遇到了某种危险,导致未能按时抵达;另一种可能就是多亥为了保险起见,并非按信中所说的从姑城进入大冉,而是选择了别的路线。“他望着寻冀,”不管是哪种情况,当下之急都是尽快派出人手去各处找寻多亥的王子公主,在此之前所有军马都要按兵不动。没有这根导火索,师出无名被动的就会是我们的军队了。“太子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他的眼睛望着远处某个点,不知在思考什么。
    吕风扬忽道,”还有另外一事,上次已经和太子殿下提起过,我们所养的那四只灵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在那些偏僻乡下一日采得十个八个少年元神,已经满足不了它们了。能否请太子出面,再找得一两处繁华的城镇,让我师弟带着灵兽去住上一段时间,待得四只都练出灵体,便可为太子所用。“太子转向他,阴郁的双眼中仿佛有两团小火苗,“你这灵兽,从我们认识第一天开始养到现在,我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你到底还要我等到何时。你将这几只大鸟带去大冉边境,到时战场上有的是元神,它们要是有实力便自行去取吧。”静祺听得,忙道,“使不得,这样太危险了。”太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出了书房。
    寻冀出了书房,大步流星地穿过中庭,走到后面的寝殿之中。小六子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他追随太子多年,一眼便看出来他心情极度不佳。果然,寻冀一回到房中,便将案桌上一只瓷瓶扫到地上摔得粉碎,然而这仍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怒气,一脚又踢到了那把太师椅。小六子在旁缩着瑟瑟发抖,寻冀瞪着他,“去神乐宫,把余枝给我带过来。”小六子得令,那还敢耽搁半分,立马答应着倒退了出去。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位穿着酱色宫服的女子跟在小六子身后,匆匆从东宫的后门进来。她那有些干枯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散散挽了个结,几缕头发散了下来,映衬着那张略带沧桑的脸。可这脸上却又带了几分邪气的天真,让无法猜测她的年纪。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时不时闪过惊恐的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呆滞。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她那雪白得发光照人的肌肤,这抹倾国倾城的底色,却像是错误地生在了她身上一般。
    她一看这寝殿中的情形,立马低着头跪在那里。小六子忙退到殿外,把门关了起来。寻冀走到余枝身旁,手指捏着她那几缕散发,眉头忽然皱了起来,“那几个老恶棍是不是又让你伺候他们了?”余枝拼命地摇头。寻冀那骨骼突出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眼神锐利如刀,“你不会说话难道还不会喊吗?那些个老神乐弱不禁风的,你要是反抗,他们怎么打得过你。你就是一条贱命,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死在那掖庭之中,省得来惹我生厌。”他说着话,手上愈发用力,两行热泪顺着余枝那洁白的脸颊流了下来。这温度似乎激怒了寻冀,他一言不发将余枝拖入了内室之中。
    寻冀斜靠着床,双眼间的血丝在褪去。那雪狐般的躯体躺在他身旁,寻冀看着那一头枯黄的头发,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揉着。心里空落落地难受,这总是最难面对的时刻,十几年来,他一直摆脱不了这个除了肤色白皙便再无可取之处的宫女。他那身份低微的生母死掉之后,余枝被派到那偏僻的宫殿伺候他这位毫无权势的皇子。第一次,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向来迂笨的她捡到了一支银簪子,十分喜欢,每日里都擦拭却舍不得戴。别的宫女都肆意取笑于她,那日还趁她出门就被这簪子藏了起来,她回来发现不见了簪子,发疯一样在屋里翻找,被几个宫女摁着打了一顿。寻冀下了学回来见到她,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屋前的台阶上。
    寻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如此割舍不下。哪怕是她被已故的姜尚书扔到掖庭,好让他这个平步青云的太子可以脱离掉这低贱的感情包袱。他仍冒着极大的风险,托了人将已经被毒哑的她放到了神乐宫当宫女。她时不时会让寻冀想起他的母亲。那个身份卑微的女人,也时常会露出那样渴求不得的表情,既可怜又可恨。可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余枝伏在太子身旁,一只冰凉的手怯怯地放在他胸口。许久,寻冀终于开口了,“开始吧。“
    余枝下得床来,从壁柜之中摸摸索索,取出来一套物件。这个女人,一旦下得我的床榻,那见鬼般的神情又回来了。寻冀仍靠在床上,嘴角露出一丝蔑视的微笑。”您是真龙天子,那些恶鬼都害怕你“,余枝和她说过这句话没多久,姜太师就差人秘密来找他,后来的日子,一夜变凤凰的狂喜攫取着他的全副心智,在一段时间内便把这个被编入掖庭的可怜女人抛在脑后。那一次,他无意中知道了原来姜皇后当年一直想要收为养子的是寻玉,他大受打击,仿佛知道了最不该知道的真相他被选中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出身最低微。纵使姜家的势力最终将他送上了太子之位,可他每次看到他的几个出身高贵的弟弟,仍能感觉到心中那团妒火下是冰凉的恐惧。这个时候他才想起那个眼神里总是闪着恐惧,手心冰凉的女人。他把她从掖庭救了出来,她那时已经不能说话了,但在他粗暴的动作之下,她的眼神里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充满了感激。寻冀知道,她从人到心都是自己的了。
    一方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不规则物体被放在屋子正中。余枝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小刀,她轻轻地腕口割了一刀,然后满是惊恐地看着血流了下来,滴在下面那块微黄的物体上。神奇的景象出现了,那些殷红的血滴在上面,竟迅速地被吸收,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血越流越多,笼罩在余枝身上那白色的反光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苍白,眼睛中的惊恐不再是间断的,整个人越来越可怖。那物渐渐变得透明,成了一方莹黄的晶石,周身透着微弱的光。她转向寻冀,目光依旧呆滞而惊恐。
    寻冀下床走了过来,他接过余枝手中那炳小刀,在食指上划了一下。一大滴血滴入了那晶石之中,不同于之前,这滴血迅速地扩散开来,游走于那晶石内部。他第一次让余枝为自己血占,是在当上太子没多久。当那方占台上出现了两个“口”字时,他脸上血色全无。不久,他花重金买通了神乐宫,让寻玉离开了京城,那一夜他终于又睡得安稳。血占台沉寂了许久,这一次,出现了长城若隐若现的城墙。他知道这一次威胁在更远的地方,于是励精图治,想要一举攻下燕凉。他却没有想到父皇在对待边境问题上的态度,比将他最疼爱的儿子送离帝京还要强硬。若放任自流,无异于让这头幼虎长成猛兽,他不得不亲手摘了这个威胁。
    在此之前,他需要最后一次确认,威胁我帝国者,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