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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姜威见一双儿女终于懂了事理,肯为姜家卖命,痛快之下从袖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放在姜樰的面前。
    四周没有宫人,整个殿中只有父子三人。虽然不明白为何魏恒如此放心,但没人总比有人看着好,又何须多想。
    “父亲这是……”
    “听白芍说起,陛下几乎每日去你那里喝一碗花露茶。此药无色无味,口服,长则一年,短则半年,足以使人痴傻似小儿。”
    这是要她给魏恒下毒?!
    姜平再也按耐不住,急急抓住姜樰已经伸出去取物的手,转头对姜威惊道:“父亲!此招虽简单有效,可陛下毕竟是阿樰心属的夫君!他若痴傻了,阿樰将如何自处!”
    尽管声音压低了,但可以听出他的愤然。
    “哥哥……”对上辈子的她来说,要她给魏恒下毒,就好比拿刀剜她的肉,她傻到宁愿自己去死。但是这辈子,她好容易得来机会报复,怎会心慈手软。她只要报仇,至于后半生怎么过,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低垂了眉眼,无奈道:“他是帝王,将来会有更多妃嫔。若是傻了,便只能呆在我身边,岂不更好。”
    姜平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的女子,究竟还是不是他的妹妹。曾经那个听说魏恒祭天时割破了手,也要傻傻心疼好几天的妹妹,去哪儿了。
    姜威素来知道儿女性子随了他们的母亲,鉴于这些日子他们的表现不错,他的失望也就淡了下去。不想今日女儿的言行倒是合了他的心思,儿子却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味道,当下便黑了脸。
    “你妹妹一个女儿家尚且比你有出息,你倒是妇人之仁起来。来日事成,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你竟计较起眼前得失。”
    姜平无奈望了眼姜樰,低头不语。他只是担心妹妹,既然她能够接受,他这个哥哥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不再多言。
    姜樰拿着那小小的一包药粉,痴痴看着它,指尖微微发颤。倒不是害怕,也许是终于能报前世大仇的激动和喜悦。
    一口关乎生死的恶气,很快就可以出了。
    她看着这药,倏尔想起另一件事。
    “父亲说这药无色无味,使人逐渐痴傻,那贺氏近来精神越发不济,可见她那病也是伤脑子的。太医们束手无策,阿樰在想,是不是她也被下了什么毒。不过,她入宫时日短,在后宫应尚未树敌,父亲可知是谁下的手?”
    姜威微有一滞,深皱起眉,也有几分不解:“你怀疑是为父下毒,使她如此的?”他说着,顿了顿,脸上蒙上一层惋惜,“可惜啊,深宫之中,为父还暂且无力左右。”
    三人细细思虑一番,到底没能想出是谁干的。会面的时间不长,也没说多久的话,时辰一到,魏恒从内室出来,这场姜家的小会也就只能暂且打住。
    ————
    至于魏恒,他在里头看了阵子闲书,心想着那日姜威闯宫他不曾责罚,已经够给面子了,今日许他来见女儿,若是超了时长,岂不又助了他的气焰,短了自己君威。况且看在姜樰面子上,一个宫女太监也不曾留,也不知他要得意成什么样儿。
    故而,半个时辰时间一到,他便从里头出来了。姜家父子见他出现,俱是起身,倒也不打算赖着,这便与姜樰作别,退下了。
    姜樰早将小布包收进怀中,此刻目送着父兄离去,眼泪蓦地流下,哪里有工夫搭理魏恒。
    “好了,他们已经走的没影儿了。你再这么看着,像是再也见不着似的,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姜樰莫名觉得难过,回身把头埋进他怀里,眼泪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襟。
    “父兄倒是见了,可臣妾最想母亲。”
    母亲一直不希望父亲为了霸权,牺牲掉儿女的幸福。无奈父亲我行我素,怎会听进去母亲的话。有道是知女莫若母,从她失掉孩子起,母亲就知道她过得一点都不好,终于抑郁成疾,在她进宫第五年撒手人寰。
    魏恒拍着她的背,安慰:“再过几个月,年节的时候就能见到了。这会儿急什么,满身的伤,你母亲见了还不得着急死。”
    “陛下言之有理,臣妾就先不急了。”
    姜樰想着身上还有个小布包,一时怕贴他太紧被他觉出来,便离了他的怀抱,把眼泪擦干,胡乱找了个由头:“臣妾方才给父亲斟茶弄湿了衣裳,眼下得去换一身儿,有劳陛下等候片刻。”
    说着便往里间去。
    魏恒却起了玩心,一把牵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往里去:“院中金菊开得不错,朕想着你大约喜欢看,便让那两个丫头去多采些回来插瓶。别的丫鬟你又亲近不惯,不如朕来伺候你更衣,如何?”
    姜樰顿时停了脚步,怀中的小布包像块滚烫的烙铁似的,烫得人生疼。
    ☆、第24章 猜心
    原是想将怀里的东西好生藏起来,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又怎会想得到魏恒没事儿插什么手。
    “臣妾自己换就好了,不过是件外衫。”
    看着她局促的小脸儿,魏恒顿时起心逗她,偏就不放:“朕不过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你想偏了不成。”
    姜樰哪儿管他是否孟浪,欲借更衣之名,行那点龌蹉事,她只想把怀里的东西快点放到安全的地方。
    她身上有伤,为了避免衣物碰到伤口,故而衣裳便穿得少,屋中摆了炭火用以取暖。这个小布包放在身上,若与他靠得太近,着实暴露了。
    “稍晚些会换药的,陛下何必急这一会儿。”
    魏恒晓得她是在怕自己没有分寸,当下又恐坏了她的好心情,便收起继续打趣的心思,把手背在身后,说:“不看便是,只是更衣恐怕会扯着伤口,你一个人怎么行。”
    “若不放心,随便叫个宫女不就行了。一点小事,陛下没的把这当作天大的事儿,叫人以为臣妾伤得多重似的。”
    魏恒了然,唤了个正在擦花瓶的宫女进来,命她先去洗了手,再来伺候皇后更衣,他自己则在躺椅上坐下,闭上眼睛优哉游哉地念叨着:“朕不看,不看。”
    姜樰面上一笑,随即放下珠帘进去了。
    再三确认无人窥见,她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匆忙之间,小心翼翼将它藏到妆奁的暗盒里。合上盖子,一颗心终于定下来的她,这才打开衣橱,随便挑了件暗花檀色的外衫套在身上。
    一来,她着实懒得等那丫鬟洗干净手再来,二来,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除青霜白芍外的宫女,几乎是不会让她们靠近自己的。
    然而她没想到,竟不幸被魏恒言中,当真扯到了肩膀的伤。
    撕裂的痛感让她不禁叫出了声儿,声音不大,下一刻魏恒却撞开珠帘,一阵风似的步到她跟前,一脸的不悦。
    “朕就知道你不安分,除了那两个丫头,旁的宫女竟一个也不愿亲近。”
    “没事,没流血呢。”疼痛没有没有持续多久,她看了看绷带,没见渗血出来。
    魏恒亲自检查了一番,见确实没撕裂伤口,这才把一颗心放下,只是心里有些话如鲠在喉,无法出口。
    姜樰的肩膀固然是痛,可那与他的心痛比起来,大约算不得什么。
    他原以为重活一世,自己有能力在抓稳皇权的同时,护好她,可以恩爱融融,长相厮守。可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自己妻子防自己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如现在,连个丫鬟她都防着。
    这就是夹在他和姜家中间的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这一世自己并不曾逼她,她已做到这一步,那么上一世她究竟在夹缝中是如何熬过来的?
    姜樰正愁找不到说辞,没的被他轻轻柔柔抱了个满怀,伤口倒是没碰疼,却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陛、陛下?”
    魏恒却没有立时应她,在她颈间深吸了口气,徐徐松开怀抱,面上带着几分自责:“好好的秋猎,让你受了伤。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周全,朕实在太差劲了。”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姜樰从来没有见过魏恒哭,可现在他正用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看着她,让她不免有些怔忪。
    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如同夜空中一颗流星,投射进她的心底,让她近乎当真信了他的话。
    她曾经多么希望被人用一颗真心对待啊。可是渐渐的,她懂了,那不过是种奢望。如果有,那必是一场完美的戏。
    “陛下何来的□□术,顾不全也是在情理之中。臣妾没有保护好自己才应该反省,竟忘了上马前应当检查马匹是否安全。”
    听得她替自己开脱,魏恒无奈笑了笑,心里头并没有因她的话而少一些自责,搂着她,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却又怕弄疼她。
    不多时,青霜和白芍抱着两瓶金菊,大大咧咧地回来了。见两人抱在一处,先是一惊,然而眯着眼睛捂嘴笑。
    姜樰借机离开魏恒的怀抱,叫住准备偷偷退出的二人。
    “既然采了花,不给本宫看看么。”
    两个丫头只得回身,青霜献宝似的把花捧上前,说:“娘娘快看,奴婢这瓶花是不是比白芍插得漂亮。”
    “去!”白芍微白了她一眼,“你插篱笆还行,花就算了吧。”
    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笑容灿烂,都觉得自己的花插得漂亮,竟没规没距地要姜樰给她们评出个一二来。
    这两瓶花确实插得不相上下,青霜的灵动,白芍的雅致,以金菊为主,以其它少许花草作衬,半点也不单调。
    宫中少有以金菊做插瓶的,看着倒是新鲜。
    姜樰与魏恒相视一笑,其实也评不出哪个好看。不想让两个丫头失望,便折了个中:“白芍的摆到外间见客,端雅大方又体面;青霜的摆在里间,咱们自己留着欣赏,才不随便给别人看去了呢。”
    青霜听罢,嘻哈笑起来,偏头对着白芍道:“看吧,娘娘宝贝着我的花呢!”
    白芍也不示弱,轻哼了声:“娘娘是觉得你那花见不得人,才放到里间。”
    两个丫头许是在外采花,玩闹久了收不住,这会儿在魏恒面前半点也不拘束。回想这些日子,魏恒确实很少在她这里板着脸,每每必是平易近人的,久而久之她俩也就忘了许多规矩。
    “……”
    魏恒爱屋及乌,看这两个丫头也顺眼,便也开起玩笑来:“两瓶花都好看,硬要皇后分出个高低,岂不难为了她。这样,好花配好词,你们各作两句,谁作得好,谁的花就好看。”
    “啊?”看书总是打瞌睡的青霜直叫困难,“还要作词,可愁煞奴婢了。”
    白芍倒是会一些,可要她在两位主子面前作词,岂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便也跟着青霜嚷嚷不会。
    “看吧,词也作不了,要皇后如何评说?”
    姜樰在旁看着两个丫头被魏恒戏耍也不插一嘴,只管捂嘴笑。
    青霜和白芍只不过是闹闹,实在评不出高低,也就不评了,按皇后说的把两瓶花分别放到该放的地方。
    白芍把花放到外头的高脚桌上,见冯唐候在外间,回里间时便替他带了句话给皇帝,说是有事在外候着。
    姜樰并不知今日除了她,贺子芝也见了父兄,故而对冯唐在外面候着并未多想。
    魏恒又陪她坐了会儿,督促两个丫头给她换药,亲自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确认方才换衣服时弄疼的地方并没有裂开,才放心出去了。
    冯唐在外头并没有等多久,没一会儿就看见皇帝负着手,不紧不慢出来了。
    “陛下。”
    魏恒没有说话,只点了个头,随后走出殿门。冯唐跟上前去,及至树下,魏恒方才问:“说说看,可听到什么。”
    “那倒没有。陛下英明,贺家人嘴里出来的话,素来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臣从头听到尾,并未听出什么可疑之处。贺昭仪与父兄见面,按陛下的意思,隔了层珠帘,之间也没什么接触。”
    魏恒倒也不失望,这贺家人的性子他早已一清二楚。让冯唐跟着,无非起个监督的作用,谨防那父女俩又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回陛下,一家人先是对坐着抹眼泪,后来贺家父子便开始询问贺昭仪的病情,昭仪也关心娘家的情况,互相嘘寒问暖罢了。娘娘走时颇为不舍,臣催了两遍娘娘才愿动身。”
    魏恒听罢,心中有了数,想那贺家仓促之下必来不及谋划什么,近期暂且会安分一阵子,也就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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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山的日子没剩下几天,眨眼间狩猎时间结束,纵然都恋恋不舍,留恋这份儿自由畅快,却也该启程回去了。这次秋猎收获不错,自皇后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欢庆继续,马场中连日篝火不断,喝空的酒坛子都快堆成了山。
    姜樰底子不错,身上的伤都结了痂,连肩膀的那一处也逐渐愈合,轻易不会再撕裂开了。这次受伤只是看着严重,却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她不知要休养到何时。
    顾及到她的身体,车队走走停停,来时用了三天,返程却多耗了一日。